“妈……不是, 卢、卢老师好！”
栗迟昕前脚刚迈进门，一个没踩稳，后脚就给卢云清行了近一百八十度的鞠躬大礼，甚至连牧野说了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哎哟喂这孩子, 太实诚了！”
卢云清教授坐在办公桌前, 飞快将桌上摊开的几本书收在一旁，起身将四肢僵硬、走路顺拐、头晕脑胀的栗迟昕迎在一旁的黑皮沙发上。
“随便坐。”卢云清齐耳短发利落垂下, 典雅别致的耳环轻轻晃荡, 本人比电视上还要温柔端庄, “刚泡好的茶，尝尝？”
栗迟昕两手放在大腿上, 正襟危坐。还没上大学就见到偶像级别的教授，这让他又激动又紧张，心底早就乐开了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卢云清一说话他就条件反射弯腰低头,
直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平复了一下心情，栗迟昕这才有心神回想牧野在他耳边说的话。
“别紧张, 这我妈。”
卧槽！栗
迟昕眼睛滴溜圆, 他只知道牧野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没想到他妈妈居然是那个谈笑风生、妙语连珠的卢教授？！
栗迟昕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队长, 一瞬间福至心灵。
啧啧啧，难怪他今天要把自己拾掇得这么认真！原来他自己也知道平时那副样子有多么见不得人吗？！在赛场上霸气凌人的队长, 居然在自家母亲面前如此温顺乖巧, 反差也太大了。
只不过, 从进门到现在这母子俩倒像是陌生人一样, 也没什么交流, 栗迟昕摸不准这两个人的态度，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龇牙咧嘴，咧出一副灿烂的笑容。
就见卢云清仰头看了眼站立在一旁的牧野，语气平淡：“你不坐？”
牧野笑了笑：“我出去呆着，你俩先聊。”
说着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栗迟昕看着队长消失在门口，呆呆地张着嘴。
你就这么把我一个人丢下啦？！队友情呢？！
说好的别紧张呢？！
卢云清清清嗓子，对他说：“我听说你准备休学打比赛？”
栗迟昕点点头，他知道牧野和家里因为当职业选手的事情矛盾很大，也知道卢云清对他的选择可能会不认可，却还是勇敢而坚定地说：“我想打比赛。”
“但你没有选择退学，或者向你们队长一样高中没上完就跑去当选手，为什么？”
栗迟昕咬着下唇，很艰难地说：“打比赛是我的愿望，在A大读书是我家人的愿望。职业选手对年龄的要求很高，越年轻越有优势，现在是我实现愿望最好的时期。但是如果我这次退学，以后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进A大了。”
卢云清听了，忍不住说：“你怎么没像那孩子一样，恨不得把整个人生扑在你们电竞事业上。”
不一样。
队长是真的热爱，而我目的不纯。
栗迟昕摇头：“可能我自私吧。电竞的未来需要有队长那样现象级的人来引领，他是一心付出，而我想要做的事情太多。”
卢云清轻笑：“所以自私到鱼和熊掌想兼得？”
“……不可以吗？”栗迟昕抬眼看她。
卢教授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眉眼中的坚定让她有些动摇。几年前被一意孤行的儿子气得不轻，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小毛头，横眉问她为什么不可以兼顾学业和职业，实在令她有些唏嘘。
怎么她儿子就没这个觉悟呢？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卢云清说，“今年学校教务部更新了一些规定，像你这种情况如果不想休学，学时可以通过网上视频课来抵，不过期末考试必须参加，及格是最低要求，如果碰上比赛可以申请提前考或者缓考。在我看来，鱼和熊掌不是不能兼得，而是你有没有能力享用。一边大量训练一边还要应付课业，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已经足够了。栗迟昕在心里掰着指头数，早晨他一向起得早，在训练开始前的时间都可以学习，健身的时候可以看视频课，晚上十一点下播后还能学一个小时……他沉吟片刻，谨慎地说：“我可以先尝试一个学期吗？如果结果不理想，我就休学。”
卢云清点点头：“没问题，反正我这个副院长也是负责教务这块的。至于军训，今年就先帮你申请请假了。”
栗迟昕感激地点头，没想到会和学院达成这样的结果。
忽然卢云清话锋一转，问他：“你是M市的人吗？”
栗迟昕奇怪地应着，不知道卢教授是什么意思：“是的。”
“栗烊……你认识吗？”卢云清有些吞吐，皱着眉头凝视着栗迟昕。
栗迟昕怔在原地，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了。
一时间眼眶突然有些湿润，哽咽道：“是，是我爸。”
卢云清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只是觉得这孩子面熟，本来是不抱希望的询问，没想到真的问到了对的人。这个世界形势复杂多变，如果说她是站在高原俯瞰分析的人，那么栗烊就是深入盆地实地调查的人。
国家最出色的一批战地记者，栗烊的名字必须放在前几，多次远赴中东，将第一手资料呈现在世界面前。
曾经有一篇匿名的报道说，他们这样的人，用生命丈量着这个和平世界里危险的长度。
“我和你父亲，上一次见面还是四年前。”卢云清陷入回忆，“我送他们去机场，和他边走边聊了一会儿。”
“我……大概三年前见的他，我妈的葬礼。之后他又走了，还没回来。”栗迟昕颤抖着声音问：“他当时说什么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父亲，一个一点音讯都没有的人，哪怕多一点点他都想要了解。
“他说他有个聪明漂亮的孩子，不知道长大后会像爸爸一样还是像妈妈一样，无论是蓝天还是土地，他都希望你能无忧无虑。”
栗迟昕苦笑：“可我好像谁都不像，我活得像我自己。”
卢云清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会有消息的，慢慢等吧。把眼泪擦擦，去校园里走两圈，趁这机会逛一逛，等你忙了到处打比赛哪还有时间享受校园生活。”
栗迟昕起身，对卢云清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卢云清睨了他一眼，嘴角扬起笑意：“客气。你去把那家伙叫进来，就说我跟他有话说。”
栗迟昕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牧野闲散地抱臂靠在墙上，长腿横亘在面前，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听到身边的动静，连忙直起身：“说完了？她怎么说？”
话音刚落就看见栗迟昕红红的眼眶，牧野心底突然升起一丝不悦，俯身捧起栗迟昕的脸，冷冷地问：“她凶你了？”
栗迟昕抬手拍掉了牧野不安分的爪子，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卢教授叫你进去，我出去走走。”
牧野云里雾里，看着手背泛红，盯着栗迟昕略显沉重的背影，心里嘀咕着，怎么没心没肺的，也不看他关心谁呢！饶是如此，还是忍不住扬声叮嘱：“别走太远！”
一转身，就看见自家母亲大人玩味地靠在门口看着他。
“我靠！妈！您能不这么吓人吗？”
卢云清努起嘴，眯着眼睛：“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几年了回过几次家？我以为你都忘了你自己姓啥了，没想到替别人办事求我的时候倒知道我是你妈了？”
牧野就知道，这次找她帮忙一定会被冷嘲热讽一番，他硬着头皮等着血雨腥风的洗礼和敲打，万万没想到，卢云清没说什么话就把他请了进去，还递了一杯茶。
“大红袍！”牧野抿了一口下去，“还是家里的味道，绝对是我爸买的茶。好喝！”
卢云清没理会儿子极其刻意的阿谀奉承，顺势坐下，问：“我问你，那个栗……”
“栗迟昕。”牧野顺嘴接道。
“嗯，就他。他是你小男朋友吗？”
“噗——”
一口茶喷在了他母亲大人的茶几上。
牧野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水雾瞬间在空中形成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