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服,真的可以吗?”

  女子娇柔的身影响起,带着几分不自知的不安与惶恐。素白的柔荑伸出,似乎本是要拉着那叫楚服的女子的手的,却不知是为何,竟落到了那束缚着老皇帝灵魂与意识的物件之上。

  “噫,这是什么?”

  女子开口,问出疑惑。

  以手将那对象拿出,放在眼前,做出观察。

  落在女子眼中的是一块木牌,雕刻着诡异且莫名纹路的木牌。

  老皇帝的意识与灵魂便似乎依附和被禁锢在这木牌之上。

  凭借着这木牌的视角,看着周围的一切。

  随着那木牌被拿起,有面容在老皇帝的眼中被放大。

  那是一张于老皇帝而言早已经陌生了的、却又不曾有想象中陌生的面容,面容的主人,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姐,更是他的第一任皇后,阿娇。

  金屋藏娇的真实与否我们尚且不去探寻,老皇帝同那青梅竹马的表姐之间,又是否有着真爱更是一个再是可笑不过的问题。

  念头微微转动,老皇帝似乎明白了自己被困在过往的时间与梦境之中,经历着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早便已经被埋藏在记忆深处里的事情。

  由此而生出诡异与变化,生出不同。

  向着诡异的方向而发展。

  老皇帝心中有恐惧在生出,却又在转瞬的时间里被消抿,演变为怒火及烦躁。

  偏执与刚愎自用到极点的帝王并不认为这之中有什么值得自己探寻,更不认为那些已经是昨日黄花的、早已经死去的故人能够对自己造成任何的影响。

  只是这样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将愤怒发泄的局面叫他心神之间隐隐显露出怒意与癫狂,想要将所有的一切进行毁灭。

  物理意义上的、真正的毁灭。

  只是当这老皇帝走下龙椅并且失去那权力与权势的供养之时,天人合一君权神授等的色彩及传言被打破。这老皇帝似乎是且仅仅只是一个不断衰老的、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凡人而已。

  现而今,这凡人的理智与灵魂似乎被囚禁和束缚在了这木牌之上。随着楚服伸出手指,将那木牌从阿娇的手中拿走,而后随意的弃置在一旁的桌案之上,呈现出一种无能狂怒的喧嚣与癫狂来。

  “区区女巫而已,尔等何敢?”

  至此时刻,老皇帝似乎终于是想起楚服的身份,将其从记忆里扒拉出来,同原本所知的相对照。

  这叫楚服的是一个女巫,一个楚地的女巫。

  一个同彼时被废的陈后以及行巫蛊之事,叫这帝王枭首于市的女巫。

  至于这中间是否有什么隐秘的、不足为外人所知道的地方,其实并不好说。

  只是那叫楚服的是真的有本事也好,还是替陈后派遣寂寞也罢,高高在上的帝王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于自己的后宫之中,行那巫蛊与谋逆之事。

  妄图将自己掌握。

  即便以陈后的目的与智商,所能够想到的最多只是叫帝王回心转意,叫那本应当再是亲密不过的夫妻之间,回复到过往及寻常。

  但唯我独尊且自视甚高的、将自己看作是天命所在的帝王,从来最是厌恶的便是有人妄图将自己而掌握而已。

  更不必说,被废之后,陈后的目的究竟是想要叫帝王回心转意想要争宠,还是同楚服之间有着不可靠人的关系。

  尚未可知。

  年老而昏聩的,将所有的一切都看作是危险与威胁的帝王自然是不甘于此、甘于被困在这木牌之中的。

  即便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梦境。

  一场荒诞且怪异的、针对自己而形成的阴谋。

  只是当楚服开口,当这巫女与陈后相携着远去,仿佛是要走出自己的视野之时,老皇帝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受到了不安及恐慌。

  “你不是想要看看,我饲养的蛊,现在怎样了吗?”

  楚服问,轻描淡写的将陈后的注意力转移。

  目光似有意似无意的望过那被放在案上的木牌,而后回握了陈后的手,带着其远去。

  帘幔飘动,空气中仿佛隐隐带来彼此的交谈及言语。

  “楚服啊楚服,你还在,还陪着我,真好。”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呢~”

  仿佛是有光与影相纠缠,浓重的黑暗及阴影对着那帝王而压下,属于老皇帝的意识与思维,再度被抽离。

  “呀,你动了呢!”

  诡异的童声于耳侧再度响起,没有来处,没有归途。只是落到这帝王的耳,在其灵魂中震颤。

  “所以接下来,应当是什么样的惩罚呢?”

  那童声仿佛因此而陷入到短暂的纠结与沉默,只是很快的,却又支棱与抖擞起来,一拍巴掌,说出言语。

  “嘘,咱们静悄悄的,不要惊动祂哦~”

  装神弄鬼莫名其妙一派胡言!

  精神仿佛是处在极端亢奋状态下的帝王于内心深处冷笑,斥责,仿佛是要做出反抗与反制,将所有的节奏带入到自己的掌控。

  只是下一刻,有手自身后、自虚空当中伸出,落在帝王的肩膀。

  彻骨的寒意来袭,于帝王尚来不及反应与回头之际,有巨力朝着帝王而压下。

  于是受控制或不受控制的,老皇帝的身体与心灵仿佛由此而下坠。

  渺渺茫茫,触目之所及、所感受到的俱是一片黑暗。

  没有尽头。

  恍若落到那渊深的、没有半点光线及空气的湖海里。

  所有的一切俱皆是被攫取个篡夺。

  不得半点的自由。

  眼耳口鼻间似是有水、有液体、有莫名的物体在涌入,在深入到胃里,在做出改变和改造。

  然而于此状态之间,老皇帝却似乎愈发清醒,愈发冷静。

  愈发混乱与癫狂。

  双眼好似被瞪大,恰如同暗夜里泛着幽幽光泽的野兽一般,寻求着一击致命。

  有歌谣再度传递在空气中,仿佛是从灵魂的深处被响起,传递到老皇帝的耳。

  是《戚夫人歌》。

  “儿子为王,母亲为奴,一天到晚舂着米,常与死亡相伴!”

  “相隔三千里,谁能告诉你?”

  其音凄切哀婉,足以叫每一个听到这声音、被带入到那歌声的语境中的人为之垂泪与泪流,陷入到深深的悲伤与同情之中。

  只是很显然,这并不包括帝王,更不包括那薄情寡义且刻薄寡恩的老刘家的帝王。

  甚至可以说,早在赵王如意就藩那一日开始,英明神武且布衣出身的、并不具有那过多良好品性的高祖皇帝所想要保住的,便仅仅是赵王如意这个最宠爱的小儿子而已。

  其中并不包括这个宠姬,戚夫人。而戚夫人之所以落得那个下场,同其自身之愚蠢与种种做为,同样脱不了干系。

  几乎将精明与薄情寡义刻入到骨子里的帝王并不是惠帝刘盈,更没有那么多的同情的心思。

  甚至可以说,惠帝刘盈在性格上其实并不像高皇帝的子孙,更不像高皇帝同吕后这样的政治强人所生出。

  不像是从刀枪剑雨里走出来的,经历过高皇帝打天下以来诸多种种事件的天子。

  只是叫老皇帝不知当如何言说的是,自己似乎被带入到了惠帝刘盈的视角。

  眼前一阵模糊,等到老皇帝再度睁开眼,所看到的便是一个被养在酒瓮中的、眼耳口鼻俱皆是被消去了的人形。

  戚夫人。

  被做成了人彘的戚夫人。

  “我儿,你看如何?可是满意?”

  冰冷的、如蛇一般的手缓缓贴近了老皇帝的手背,有仿佛是极温和与威严的声音在老皇帝的耳侧响起。

  老皇帝转头,正对上一张雍容且不失典雅的、不再年轻的面容。

  心头狂跳,心脏仿佛是要因此而跳出胸腔,然而老皇帝却是一点点的笑出来。

  便是连那眉梢眼角都仿佛是带上了愉悦。

  转手,回握过那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粗糙的、并非是养尊处优的手掌,老皇帝很想开口,对那人说出言语。

  “这自是极好的。”

  “戚姬昔日对你我母子赶尽杀绝,合当有此报应。”

  “只是高后你未免太过心善,竟然还留了其性命,茍延残喘。平白担了后世之恶毒名号。”

  “不过朕既然是皇帝,这天下的事,还是要叫朕处理才是。至于高后您,还是当退居二线,老老实实在长乐宫中养老才是。”

  老皇帝内心之中是如此想的。若是叫他身处在惠帝的位置上,自然不会对同自己有过皇位之争的赵王如意有过任何的怜惜,更不会对曾不止一次鼓动高皇帝将自己废掉的戚夫人有任何怜悯。

  皇位只有一个,能够坐上那个皇位的人,同样只有一个。

  容不下任何的血脉与亲情。

  至于高后......这天下终究是他老刘家的天下不是吗?

  看在一大杆子人在自己即位的过程中出了力的份上,若是安分守己,那么他自然不介意给那么几分好脸色。

  可若是触动了底线,那么身死族灭,或未可知。

  只是当老皇帝出口,对上吕后那望过来的、仿佛是威胁又仿佛是隐藏着担忧的双眼之时,所吐出的却又是另一番言语。

  “怎么会,我又怎会有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