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六年五月,大越迎来历史的第九位皇帝。
自从时瑾玄掌权以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他是未来的新帝,包括他本人,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到最后圣旨宣读的时候,新帝却从时瑾玄变成了他九岁的侄子,而他则做了摄政王,承诺在小皇帝十八岁时,便全全交出政权。
这个消息让人有些震惊,那可是帝位啊,多少人挣着抢着要坐的,他时瑾玄已经站在了那位置上,这会居然拱手相让,给了一个从没受过待见的亲王的儿子,自己则去弓腰垂首坐朝臣?
非是局中人,便不会清楚这当中的苦涩。
对于这个决定,纪听词没有像别人那样惊讶,对于他来说,时瑾玄做什么,他只需要陪着就够了。
他知道,时瑾晏的事将会成为对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有这样一个心结在,牢笼般的皇宫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处理好小皇帝的登基礼后,两人便搬回了王府。
进门的那一刻,纪听词深深一呼吸,随后道:“回家了。”
院内叶绿花繁,蝴蝶飞舞,阳光落在池面,涟漪荡漾金光。
纪听词眉梢上扬,将熟悉的地方看了一遍又一遍,像只小猫一样,绕着花丛上方的蝴蝶转。
时瑾玄站在原地瞧着,那抹充满活力的身影映在他眼眸,似乎加重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不可言说或者不知如何言说的秘密的跳动。
也是,他要怎么说呢?
说当初之所以能找到司芳歇,是因为用了你父亲的命来换?说这场交易的另一方,还是你的亲哥哥?
时瑾玄站在阴影处,和在阳光下追碟的纪听词仿若成了两个世界的人,那条光影将他们分割在两处,明明那么近的距离,是时瑾玄不敢踏过去。
纪听词俯身,摘了一朵花,随后朝时瑾玄跑来,也不问问意见,便将手里的花别在时瑾玄的耳朵上。
弄完后,纪听词往后一站,仔细看了看,随后眉眼弯弯,露出笑容,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拉起时瑾玄的手和自己一起去到阳光下,花丛间,开始装点他心仪的大玩具。
时瑾玄看着忙碌的纪听词,显得有些被动,因为心里装着事,看起来就没那么自然,只能任由对方装点自己,没一会,他的发间就被插了好多不同的花。
到最后,时瑾玄也无奈笑了笑,道:“阿词,本王的威严都快没了。”
纪听词正仰头给他插花呢,闻言道:“你想有什么威严?百花公主。”
时瑾玄:?
下人们早早就注意到这边了,个个都掩嘴轻笑,他们王府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轻松惬意了。
白天晴光好,夜晚风清月朗。
晚饭过后,时瑾玄便一直在书房里处理政务,纪听词帮不上什么忙,就自个在院子里玩。
时瑾玄回青山院时,看见纪听词提着衣摆又在小花园里一蹦一跳的,这如往昔一样的行为动作,好像他们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都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一样,好像他们一直如此,好像他们从未变过。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时瑾玄又在心里作祟了,他已经失去时瑾晏了,不想以后的日子再没有纪听词存在。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没有安全感,表面上是纪听词更依赖他,可心里上,却是他害怕失去纪听词。
走进院子后,纪听词瞧见他,立马就欣喜朝他跑来,扑进他怀里后,仰起头,道:“猜猜我今天给你做了什么?”
时瑾玄扯动嘴角,伸手刮了刮对方的鼻子,“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纪听词没趣地哼了一声,“都不说说,厌倦了吧,好我知道了。”
说着纪听词松开手要走,时瑾玄连忙按住他的后背,把人圈回来,“别,我错了。”
纪听词嘴角难压,却还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时瑾玄知道,这是要他说点好听的去哄。
时瑾玄低头,朝怀里人侧脸亲了一口,纪听词一愣,随后脸开始发烫,小蝴蝶还站在旁边呢!
他羞窘地朝时瑾玄锤了锤,抱怨道:“谁让你这样的,不知羞!”
时瑾玄用不着怕这不痛不痒的捶打,反而更加拥紧对方,一手掌着对方的头将其靠在胸口。
他道:“阿词,我错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闹脾气的纪听词忽然就安静下来,不知是不是和时瑾玄相处久了的缘故,他已经能从简单的语气里窥探到时瑾玄的情绪了。
聘如方才这话,很普通的一句话,可听在纪听词耳朵里却又轻又重,轻得像如水浮花,重得像摧山裂海。
他的判断就是,时瑾玄有心事。
纪听词伸手抱住对方,语气也软下来,“怎么了?”
时瑾玄闭着眼不说话,只有手上的力气在加大。
说吧,应该坦白一点的,这种事自己说出来总比让阿词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强。
说吧,告诉他,他应该知道的。
“阿词,我……”
纪听词静静等着他的下文,可时瑾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纪听词也没逼着问,既然难以言说,必然会是煎熬,他不想给时瑾玄压力。
他扬起一笑,也不管对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全当是回答时瑾玄‘我错了’那句话,他道:“没关系,我们去吃云片糕吧,我做的。”
纪听词拉着时瑾玄去到屋里,他揭开食盒,端出里面的云片糕,然后坐在时瑾玄身边,拿起一块递到他口边。
时瑾玄张口,糕点是香甜的,他却是苦涩的。
纪听词伸手帮他捻掉沾在嘴角的残渣,下一秒时瑾玄就将其握住。
两人目光相接,安静了片刻。
时瑾玄开口打破沉寂,“阿词,我有话和你说。”
纪听词点点头,微微笑道:“好,”
时瑾玄往前亲了一口纪听词,唇齿相依时,纪听词还能尝到云片糕的味道。
两片温软分离后,时瑾玄垂着眸,道:“司芳歇的消息,是我用你父亲的命和纪听训换的。”
纪听词愣住,似乎一下子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时瑾玄道:“当初司芳歇抓走了你哥哥的紫色小蛇,你哥哥说,他能凭借那条蛇来获取司芳歇的踪迹,条件是,要我把你父亲的处置权交给他。”
“晏儿消失的时间太久了,眼看他十八岁生辰就快到了,我当时想,要是在不把人找回来医治,他可能就活不了了……”
“所以,我答应了纪听训,当时,去找司芳歇的那一次,是他和我一起的。”
时瑾玄一直垂着眸不敢去看纪听词,怕得到的,是对方充满恨意的表情。
纪听训坐在那,神情恍惚呆滞,手已经无力地从时瑾玄掌中滑落。
“阿词,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口,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尤其是晏儿不在之后,我怕你知道了,就会恨我离开我,我更是不敢和你提……”
“对不起……阿词,是我自私,你现在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接受,我只想求你,求你……别离开我……”
纪听词好久好久才找回思绪,望着在自己面前忏悔的时瑾玄,他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这件事。
他就这么沉默着,他不说话,时瑾玄心里就没底,虽然知道说出来之后这个情况是必然要面对的,可心里还是会惶然,会害怕。
“阿词……”
纪听词慢慢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时瑾玄也跟着起身,连忙拉住他的手,“阿词,你要去哪?”
纪听词道:“我,我要去找我爹,我得去找他……”
他语气叫人听不出什么异常,只是眼下的情况肯定是不容乐观的,时瑾玄跟着纪听词的脚步,两人一起往侯府前去。
路上的时候,时瑾玄开口说了几句,纪听词没有回应,他精神似乎处在某个边缘状态,时瑾玄忽就有些后悔在这时候说出来……
到侯府的时候,纪听词脚步加快,进门那一刻,都没顾上府里震惊着和他打招呼的人。
“阿爹,阿爹!”纪听词在侯府里边走边喊,此刻时值亥时,一般人家已经准备就寝了。
府里的下人看着纪听词着模样,都有些奇怪。
纪听词喊着喊着,就有了哭意,眼睛倏一下冒出泪花,声音也开始哽咽。
越是得不到回应,他心就越急剧下沉。
时瑾玄这会才和他说,那至少很久之前他父亲就可能被带走了,他有错,他有错,他应该多多关注一下父亲母亲的情况的。
看着纪听词哭着找纪修誉的样子,时瑾玄似乎透过这场景看见了对方小时候,只是,当时会有纪修誉赶紧跑过来,把纪听词抱在怀里哄,而这会,只剩纪听词一个人。
纪听词径直敢去纪修誉的房间,那会经过书房,走到一半的时候,书房的门就被打开,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
“阿词。”
纪听词猛然停住脚,然后扭头望向站在书房门口的纪修誉。
时瑾玄也惊了,怎么会?纪听训他难道……
纪修誉微微一笑,朝纪听词招了招手:“阿词,过来,到爹爹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