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叶新夏和往常一样,抱着助婴堂的脏衣就要往洗衣房去,结果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在检查孩子们是否尿床的嬷嬷突然出现在去往洗衣房的路上,叫她到后门去帮忙取件东西。

  叶新夏毫无察觉地就去了,结果就在刚出后门的时候,直接被人迷晕带走。

  刚开始她以为是遭了人贩子的毒手,一路心惊胆战。

  结果到了晚上,迷晕并带走她的那个妇人给她解了绑,好吃好喝地照顾她,给她说明原由。

  原来在多年的阅历以及在好姐妹的通信之中,嬷嬷早就知道小镇平稳不了多久,嬷嬷作为那个小镇助婴堂的管事嬷嬷,无论是出于疼爱还是出于责任,嬷嬷都无法抛下那些孩子自己逃跑,却也没有能力把所有孩子都送走。

  叶新夏作为嬷嬷一手带大的孩子,一生未婚未育的嬷嬷早已将叶新夏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灾难来临,嬷嬷再如何舍不得,都要竭尽全力将她送走,即使叶新夏可能无法理解她的做法。

  嬷嬷深知叶新夏如果知道自己让她走,自己却仍任留在助婴堂,叶新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迈出助婴堂半步,因此便出此下策,联合自己的姐妹将叶新夏迷晕带走。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活了十九岁的叶新夏才知道什么叫心急如焚,一哭二闹着想要妇人放她回去,然而妇人是和嬷嬷约好了的,死死拦着叶新夏,叫她消停些。

  叶新夏没能哭闹很久,流民就带来了小镇的消息。

  在他们离开之后没多久,流寇就来了,流寇在小镇四处搜刮,敌军紧随其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镇的百姓不得已拿起武器自保。

  然而百姓的自保行为反而激怒了那两方人马,那一天,小镇百姓几乎全部命丧敌手,助婴堂更是无一生还。而守卫军姗姗来迟,最终只给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收尸,之后扬长而去。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自己是什么感受呢?

  叶新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是被人当头狠狠打一棍子,突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发黑,然后心脏骤停,四肢发凉、无力,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脑子各种念头纷杂,好像知道自己该做很多事,但是正要细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却又满眼茫然。

  最终叶新夏还是回去了,在大家都传言小镇已经安全的时候。

  望着助婴堂里大大小小的土堆,叶新夏早已哭不出眼泪。

  叶新夏想着被骗走前一天嬷嬷来她房里说的话,嬷嬷想方设法都要送她走,就为了让她活着,甚至连不叫她嫁人的话都说了,自己又怎能辜负嬷嬷的一片苦心?

  叶新夏没敢伤心多久,与那妇人辞别后,便离开了家乡,也得亏离开得早,叶新夏前脚刚走,后脚小镇又乱了起来。

  叶新夏一路逃亡至榕树村,这才安定下来。

  叶新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往事,林筠初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极了,五指与叶新夏的紧紧相扣。

  “都过去了,你要是想去看看她,我同你一起去。”林筠初轻声说。

  “等那边安稳了再说。虽然嬷嬷没说,但是……这两年那边总是那样,内乱,外侵。短时间内是安稳不了的。”叶新夏摇了摇头,坐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藕夹又吃了起来。

  “那就等安稳了再去,什么时候都行。”

  “嗯。”

  林筠初原本是想转移话题,不想让叶新夏再想自己失踪三天的事,结果话题没转好,反而勾起叶新夏的伤心事,想着叶新夏已经说了自己的过往,礼尚往来,便也开口说起自己的过往来。

  “这里的环境真好,你还记得吗,我刚到你家那晚,在院门口看了好久的夜景。”

  “记得,当时我还想这大晚上的有什么好看的。”叶新夏点头,说出了自己当时的想法。

  “因为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风景。”

  “怎么会?”叶新夏惊讶地转头看她。

  “怎么不会?”林筠初轻笑,“我生存的村子很小很小,资源特别贫瘠,是种不出粮食的,我们没钱,也就无法离开那里,大人就进大森林打猎,偷偷卖给……卖给那些大户人家的狩猎队以维持生计。那里没有军队,鱼龙混杂,晚上是最危险的时候,我们从不会在晚上出门,窗都不会开。”

  怕叶新夏理解不了主星、荒星、营养剂这种词,便自主转换成叶新夏能理解的词语。

  “大概五岁左右失去父母,因为消息闭塞,我独自生存了几年,最开始是村里人接济,可是村里人也穷啊。后来我看见村里的一个哥哥在打猎,便求他教我捕猎的技巧。我当时年龄小,只能在荒山野岭外围设伏抓捕那些小动物,用来换取最廉价的食物。外围哪有那么多的小动物,所有常常要饿肚子。”

  说到这里,林筠初见叶新夏瞪大了眼睛,笑着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

  “为了活着,我常常冒险深入,也常常受伤。直到我十二岁这样子,那个哥哥终于搭上了关系,给孤儿院消息,叫人将我带走。在我们那儿孩子是最宝贵的资源,他们教给我们知识、根据我们的特长带我们做转项训练。我跟老师学习了三年,然后加入狩猎队,直至我意外来到这里,我在狩猎队做了六年的猎手。”

  林筠初说着眼里也开始浮现出怀念,再怎么艰难,那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那是她的故乡啊。

  “……那你想家吗?”叶新夏问。

  “想啊,想和我一起狩猎的兄弟姐妹,想孤儿院的老师,想回去给父母扫扫墓。可惜……”

  可惜……回不去。

  所以想陪你回去看看那个对你很好的嬷嬷,不想让你和我一样,有很多话想说,可想分享的人却不在身边,毫无任何可联系的办法。

  叶新夏听出来了,没打算出言安慰,两人际遇不同,可此刻心中的难过是一样的,何必说那些毫无用处的虚言呢。叶新夏从桌上取下盘子,放在膝上,再取一根肉条给林筠初,两人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