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八十八章 狂心在跌倒之前

  “最后一天”,在库拉索走进羽田机场的候机大厅,等待着那架即将飞往美国的飞机开始登机的时候,在城市的另外一端,沉沉的夜色之中,朗姆坐在汽车的后座上。

  今天是他放手一搏的时刻。

  算算时间,此时此刻公安的人应该已经埋伏在了东京港的某处,等待着那些即将把实验资料送出日本的黑衣组织成员开始行动。在这个颇为特殊的日子里,组织的其他高层——诸如琴酒、贝尔摩德之辈——还有公安那边的日都会把目光聚焦于东京港,没人理会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正发生什么;贝尔摩德现在忙着架空他,当然不可能把护送那些重要资料离开日本的工作交到他手里,这倒是给了朗姆做出其他小动作的方便。

  虽然这个“小动作”指的是狩猎组织的Boss……真正的Boss。

  现在,朗姆和他手下的精锐们(见过朗姆怎么对付阿曼达·休斯的人可能见过这些精锐,那是一群穿着成套的黑西装、带着黑墨镜和黑帽子,恨不得把“我们是黑社会”写在脸上的一群家伙)已经把Boss的居所团团围住;啊,顺带一提,“Boss的居所”就是他上次调查出来的那个从挪威来的老头居住的地方:一栋位于不甚繁华的街道上的别墅。

  朗姆凝视着他的目标所居住的住所,在心里过了一遍他们目前得出的调查结果:疑似Boss的老人看似孤身一人,但是实际上是被人保护着的,他的保镖们伪装成邻居、定时上门的小时工还有邮差之类的角色,不引人注目地在这个老人身边出没。平心而论,他们的伪装确实很到位,行动也足够谨慎,但是最后还是被长期埋伏在街道附近监视目标的、朗姆能干的下属们发现了端倪。

  五个人组成的保镖小组……这倒是跟之前他打听到的某些情报对的上。朗姆这样想着。

  他已经制定了完善的计划,他的属下们会同时出动,一一解决那些烦人的保护者;按照前期调查,那几个人的实力会很强,但是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强得过人海战术,就连琴酒的那样的疯狗不是也被CIA的那群家伙废了吗?

  等到这些强大的保护者被控制,组织的Boss本人也就不足为虑了,对方可能确实有精明的头脑,但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就算是再怎么精明,面对强大的武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这间独栋的房屋之中,今晚会多出几具尸体……而他们的邻居甚至在一时之间都不会发现死人的存在。

  朗姆轻轻地啧了一声。

  在日本这样老龄化严重的国家,随便一个人就能列出一大串老人独居的坏处来,比如说在别人根本不知道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死去,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到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人形的印子来。但是通常来说,这种悲惨的结局往往不是被人暗杀导致的。

  朗姆又低头看了一下时间,时间已经到了——在东京港那边,在冷冰冰的、漆黑的海水的环绕之中,那些心怀正义的人们应该也要开始自己的行动了。

  于是他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开始行动。”

  一声令下,他忠心耿耿的下属们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开始了屠杀。

  海风中永远夹杂着苦涩而又腥咸的味道,闻上去气味浓重令人作呕。降谷零身穿码头工人的制服,宽大的蓝色外套下面隐藏着绑在肩膀上的枪带,安全帽则掩盖了与常人迥异的发色。他的目光在码头成堆的集装箱、各类运输机器和永远忙忙碌碌的登岸船员之间逡巡,要寻找的目标非常明确——

  黑衣组织的船。

  朗姆给了他们不少有用信息,包括那艘运输重要资料的船启程的日期和大概时间段,还有船的大概规模型号,但是很明显,朗姆被排除在这个绝密任务之外了,这任务很可能是由贝尔摩德独自主持的;因此,这位刚刚投奔他们的叛徒最多也仅能给出以上信息,却没法告诉他们船究竟是哪一艘。

  好在到目前为止搜寻范围已经缩得极小,今晚停泊在这一区域的、符合要求的货船只有四艘,公安的人马分成四队监视不同的货船,只要能察觉任何端倪,他们就会立刻展开行动。

  他们的上司的意思是最好能在码头上就完成这次任务,如果真的拖到船舶入海,他们恐怕就只能请求海上保安厅的协助了——公安方面当然不希望事情进行到那一步,要知道,那艘船上可能藏着人类永生的秘密,这种大功劳还是不要让任何人分走一杯羹比较好。

  而降谷零……降谷零清楚公安高层的意图,他也明白自己被委以是什么样的重任:他是最了解黑衣组织的人,也是年轻一代中最值得信任、最前途无量的那个人,他应该亲自带领队伍到达那艘船上,亲手取得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资料,但是——

  降谷零的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

  在这样的任务中接电话并不是个很妥当的行为,因为一时走神而忽略掉监视任务中的重要信息就糟糕了。但是降谷零毕竟身份特殊,谁知道给他打电话的是不是作为任务目标之一的贝尔摩德呢。

  降谷零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向位于几十米开外、同样作码头工人打扮的同事微微颔首,然后退回到不显眼的角落里,默默接通了电话。

  “喂?”

  “是我。”电话那头是个听上去非常非常耳熟的男性的声音。

  ——是赤井秀一。

  降谷零甚至都预想了贝尔摩德在这个时候忽然联系他的场景,但是还真没想到打电话来的会是赤井秀一,毕竟首先,对方是怎么拿的他现在在用的这个号码的都很成问题。此外,降谷零当然也是在关注新闻的,他很清楚在大洋彼岸出了些什么事。

  现在忽然联系他的这位,实打实是位通缉犯。

  诸多心思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但是他表面上却什么情绪也没有显现出来,甚至在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丁点独属于“波本”的那种、慵懒的笑意——这么多年以来,他们这两个属于不同阵营的人就是带着这样的假面周旋博弈的——他说:“你回日本了?”

  如果赤井秀一现在不在日本,估计是不会打这通电话来的。而他既然主动联系了降谷零,就说明他已经准备好趟进这趟顺水里去了。

  “历经千辛万苦,但是总算到达了。”赤井秀一回答,听他的声音是能想象他的脸上如何挂着一个游刃有余的微笑的,正如之前所说,“笑”正是他们这类人会选择的那张假面,但是有的时候降谷零会去想,像是赤井秀一这样的人,在骤然经历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变故之后,又是如何保持着这样的笑容的呢?

  与此同时,赤井秀一正说着:“当然,现在的情况不比过去……在能对局势起到什么干涉作用之前,我需要给自己弄一点武器。”

  赤井秀一置身于一片狼藉之中。

  他以一种稍微有点别扭的姿态侧头用肩膀和脸侧夹着手机,在逃亡的这段时间以来疏于打理、已经长得略长的黑发卷曲地落在脖颈和手机之间。他的左手握着一把手枪,枪口指向蜷缩在屋角的那个不断颤抖的男人,而空出来的右手在落满灰尘的货架上挑挑拣拣。

  “你确定要在一个公职人员面前坦言自己正非法持有武器吗?”电话另一头的男人反问道。

  ——这算是对方含含糊糊地承认自己确实是日本警方派去黑衣组织的卧底了,这说明之前他的猜测还不算错。

  赤井秀一对对方这问题回以一个嗤笑,他顺着枪口指向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在屋角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的男性:这家伙之前引以为豪的那些保镖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屋内的地板上,状况介于重度脑震荡和深度昏迷之间。赤井秀一并不是非常确定自己有没有折断任何人的脊椎、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半身瘫痪,在现在这种精神状态之下,他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随便啦。

  现在吓得屁滚尿流的这家伙是东京这边的一个军火贩子,他手里有一大半的货是那种威力较小的自制枪械,但是也有些真正从外国走私来的好货。实际上连黑衣组织和这位军火贩子都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赤井秀一在作为“Rye”的那时代就听说过这家伙的名字了。

  所以,这个以不太温和的方式离开了胡佛大厦的、在离开美国的这些日子里每天平均只能睡不到三个小时的、两手空空的偷渡者,曾经是联邦调查局精英探员(而现在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通缉犯)的赤井秀一先生,在脚踩上东京的土地之后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劫了这位名声在外的军火贩子。

  而这家伙的防御措施显然不怎么全面……这也是赤井秀一作为“Rye”的时代就有的感想了。如今亲身体验了一下,这位走私军火的大佬还真是弱的有点过头,这家伙现在大受惊吓,已经完全丧失了拼死一搏的勇气,他甚至没发现赤井秀一正对着他的枪口有点轻微的颤抖:赤井秀一被雪莉打在肩膀上的那枪恢复得不算好,在他被半软禁在胡佛大厦的日子里,他那些同僚们可没闲心给他提供多好的医疗服务,这导致他的手做出某些特定动作的时候能感觉到伤口隐隐作痛,握枪的手也没有之前那么稳,向来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康复。

  但是没有关系。对于以身体作为武器的人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你们这些所谓的‘公职人员’不是最喜欢看黑恶势力自相残杀吗?”赤井秀一顺口回答,他从架子上抽出一把血槽开得非常漂亮的野战刀,流利地插在大腿侧面的绑带上,刀柄的手感和重量令他发自内心地感觉愉快,“我这是正在自相残杀中呢。”

  他的语气依然听上去太轻松、太兴致勃勃了,兴致勃勃到他脑子里有个小声音正在告诉他他的身体内部正在出现某些问题,就好像一个玩“克苏鲁的呼唤”桌游的调查员一口气掉了五点SAN值,就好像有些东西在腐烂、在转化成其他东西。我们常常看见恐怖片里会出现那种情景:在接触到什么常人不应该接触的东西之后,人类的身躯之中,有种不属于人的东西诞生了。

  但是这也同样没有关系,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有的是时间缅怀自己的损失。

  当赤井秀一洗劫架子上的制式弹匣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到蜷在墙角的那个男人正偷偷摸摸地往出口的方向蠕动,就好在真能指望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向逃生。

  赤井秀一轻轻地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往那个方向开了一枪,男人头顶上方几厘米处的壁板瞬间爆开了一个洞,木屑和灰尘四溅,纷纷扬扬落在那个男人的头发和肩膀上,那个男人的裤子已经湿了,这下他玩命地大叫起来,声音刺得人头疼。

  电话另一头的波本——假名叫做安室透的男人——不知名的卧底警察——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的枪声,赤井秀一听见对方用有点谴责的声音问:“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放心吧,不会额外增加你所在的机构的工作量的。”赤井秀一敷衍地回答,他没再看那个瘫软在地上的男人一眼,转头开始把更多枪支装备在自己身上,如果他有自己的后援,他可能会嘲笑这种行为跟要开枪械店一样,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了,“我需要知道现在你那边针对黑衣组织的行动计划。”

  在离开日本之前,他就向波本表露了希望合作的意图,而对方也算是默许了。想必对方也很清楚,如果他们的诉求是“覆灭黑衣组织”、“让黑夜组织的某些高层付出相应的代价”之类,那么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帮手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任何情报机构都根本不可能把任务的重心放在逮捕那些组织高层上,他们可能宁愿追在组织的科学家后面奔跑,那些传说中能让人战胜时间和死神的药物对于政治家们来说可比打击犯罪有吸引力多了。

  而赤井秀一也很确信,波本所在的机构已经快到了要收网的时候:在看见四玫瑰的录像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波本的卧底身份应该是暴露了……两方都不会让这颗钉子留在组织内部太久,赤井秀一唯一需要担心的他在美国耽搁了太久,已经错过了整场行动。

  波本那边安静了几秒,显然之前默许和赤井秀一合作是一回事,真的向这位前FBI透露自己那一方的绝密情报是另一回事。波本沉默了五六秒的时间,说不定把各类情况放在心中的天平上反复衡量,然后他似乎是妥协了。

  波本毫无预兆地报出一个地点。

  ——是东京港的某处。

  赤井秀一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干涩而布满血丝,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让他感觉眼睑之间泛起一阵酸痛。这疼痛的另一端跟牵着一条细细的线一样向着他太阳穴和大脑的方式扎根,让他一侧的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的疼。

  他琢磨着那个地点,然后笑了起来:“就在今晚吗?不会那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不管你现在正在进行什么与非法持枪有关的活动,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到达这个地点。”波本语调平静地回答他,“否则我担心你会错过全部内容。”

  “好吧,好吧,警察先生。”赤井秀一哼笑了一声,他单手扳下手里那把手枪的击锤,再一次转向瘫倒在黑暗的房间的角落里的那个家伙,“你知道你这种督促意味着什么吗:那意味着等会儿我还得再偷一辆车。”

  波本可能会在电话对面吐出一串文质彬彬的咒骂,但是管他呢,让这位正义先生自己去操心车辆盗窃的事情吧。赤井秀一用终于空出来的右手挂断了电话,把波本的声音掐灭在手机里头,他脸上依然挂着那个笑容,不过对于躺在地板上流血不止的人来说可能就有点恐怖了。

  赤井秀一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倒在地板上的那个人面前,用脚尖把对方倒在地上不断颤抖的身体翻了过来。这个已经丧失了全部求生欲的家伙脸上涕泪横流,这个时候只是随着他发出的任何一点声响不断地哆嗦。

  从“对手”的角度衡量,这可有点无趣了。不过如果说要寻找真正的对手的话……

  他得迅速解决面前的麻烦。还有下一个麻烦在东京港的方向等着他呢。

  那个可恶的通缉犯挂断了降谷零的电话,降谷零皱着眉头听了两秒钟电话忙音,然后握着手机的手垂了下来。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应该跟赤井秀一这种人搅在一起:现在对方给他的感觉比起他在各类情报里读到的那个“FBI精英探员赤井秀一”,更接近于当年置身于黑衣组织之中的那个黑麦威士忌,而后者是个在出任务的时候受伤会往伤口里撒火药然后点燃止血的不要命的家伙。

  和这样的家伙打交道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是……他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他的上司命令他盯紧那些即将被运离日本的资料,而如果他把重心放在这一侧,像是贝尔摩德或者琴酒那样狡猾的家伙就很有可能从公安的手中溜走。实际上,就算是他没有接受这种命令,就算是他可以随自己的心意调配人手去围剿那些组织高层,也——

  (有的时候他会想,如果景光还在的话——)

  降谷零需要一个强大的、有能力的帮手。在赤井秀一离开组织之后,在琴酒的那次失察之后,组织内部就流传起了某些关于“银色子弹”的传闻。

  所以,最后他还是报出了他们目前所在的地址。

  降谷零心事重重地收起手机,在一次从集装箱的重重阴影中跨出,他和他所在的小组负责监视的那条船依然平静地浮在港口的海面之上,船舱之内没有任何灯光亮起来,看上去不像是要准备出航的样子。

  尽管如此,降谷零还是谨慎地扫视过他监视着的整个区域,查看在夜间依然忙碌不息的港口上是否有任何可疑人士出现。就在这个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几十米之外林立的集装箱之间一闪而过的某个身影。

  只有几秒的时间 ,那个身影就在他的视野之中消失了,但是降谷零很确定自己看见了长长的黑色风衣,某个留着长发的男人——

  他下意识地向着那个方向踏出一步,但是也就在同一个时刻,他耳机中忽然有声音响了起来。

  “这里是第三小组,这里是第三小组!”公共频道里一个略有激动的声音语速很快地说道,“目标C正在准备出港!现在可以确定目标C就是最终任务目标,有一些可疑人物正出现在甲板上!”

  公共频道里一片嘈杂,其他几个小组纷纷应答,准确前往“目标C”船只所在地支援,而降谷零还紧紧地盯着疑似琴酒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可恶,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赤井秀一赶到这边还需要天知道多少时间,如果现在他们对目标C动手,意识到行动计划暴露的琴酒肯定会选择马上撤离!到时候谁还知道到哪个国家才能抓到那家伙?

  如果是在过去,降谷零会更担心琴酒亲身上阵来一次鱼死网破式的挣扎,那样,就算是公安方面能取得胜利也定然牺牲不小。但是现在琴酒的身手已经废了,仅作为后方指挥人员的他估计会更加理智地选择先行撤退。

  现在早已不是当初了。一切都已经不是当初了。

  降谷零必须做出决定。这可能是一个组织高层在日本销声匿迹、在不知道逃到哪个国家去之前最后一次留下踪迹。在这样的关头,他必须得做出一个决定。

  降谷零咬紧牙关,沉默了好几秒钟,没有马上在公共频道里应答。直到站在离他不远处的那位同僚一路疾奔过来,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小声地叫着“降谷先生”。降谷零猛然回神,绷着脸在公共频道里回答“一组收到”。

  然后他关掉通讯,转向自己的同僚:“你和其他人也赶往目标C方向,到达之后暂时接受第三小组的负责人的指挥。”

  “……降谷先生?”

  “我需要去另外一个地方。”降谷零紧紧地盯着被黑暗吞没的远方,语气镇定得好像不曾意识到自己正在违抗整个行动计划的最高长官的命令。

  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在经历过这一切,在已经手染鲜血之后,他不能在这时刻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我很快会回来。”他用非常、非常冷的声音低声回答。

  他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