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八十七章 夜幕降临之前

  宫野志保坐在窗前,出神地凝视着窗外。

  她现在并非位于她和姐姐一同租下的那栋房子中,而是位于坐落在某座山山脚下的“庄园”之中:就是那种你能想象到的最古怪离奇的、属于品味奇怪的富人的那种坐落在僻静处的富丽堂皇的大宅;这类建筑物在本格派推理小说家的笔下,往往会发生特别诡异的密室杀人案……但是当然了,宫野志保身边并没有杀人案发生。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辉煌的橘红色落日正在层层云霞之间缓慢落下,给大宅外的园林镀上一层金红色的辉光。这栋舒适而体面的宅邸外是一片英式风格的园林,拥有精致而充满野趣的溪涧和林地,草地和曲折的小路之间盛开着一簇簇正当时令的鲜花。

  总之,宫野志保现在住在个令不少人看见会张大眼睛惊叹的地方,简直就是十岁以下、还会幻想自己是公主或王子的小孩梦想中的梦幻宫廷……但是她出现在这里的过程却怪异极了,实际上,宫野志保现在想起来还会感觉到一头雾水。

  本来,她的研究工作正逐渐步入正轨,自从组织解除对她和姐姐的过度监视之后,一切都平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中发生在她身上最大的事情就是在她枪击了赤井秀一的第二天,她的行政主管冲进她的办公室给她发了一张“明星员工”奖状,外加若干奖金和两张豪华餐厅免费餐券。

  宫野志保:“?”

  ……总之就是非常平静,平静到有点神经病的程度。

  但是近两个月以来,她所在的实验室发生了些怪事。

  首先是普通研究员似乎离职了,实验室的普通员工在一个月之内被大换血,当时,身处最核心的研究小组的雪莉的工作还不怎么受影响,但是又过了两周,她所在的小组里的成员也开始“辞职”或者“被调动”。

  她熟悉的同事逐渐消失,被换来的是对她所主持的研究一知半解的年轻新员工。为此感到不满的雪莉跑去质问负责人员调动的行政主管,但是只得到支支吾吾的搪塞。

  她的研究进度当然因此被大幅度拖慢,但是更奇怪的是,一向很关注这些实验进度的组织高层似乎对此不甚在意。

  等到雪莉的实验室里第二贵的那台仪器凭空消失的那天,就算是她再迟钝也能猜出要发生什么事情了——整个实验室似乎都在进行转移。

  最开始被转移或者遣散的是最底层的员工,然后这种变化逐渐往高层延伸……到了最后的最后,整个实验室还会在原地“运转”,但是留在里面的只会剩下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就好像一条被寄生蜂幼虫吃空了的虫子。

  组织的实验室为了保证安全性当然经常进行转移,雪莉开始主持研究工作之后已经遭遇过好几次了,但是每次都不会像现下的这一次这样诡异。往常的那种“实验室转移”通常是一夜之间的人去楼空,而雪莉这种拥有代号的成员是会提前得到通知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重要的资料和人员都被逐渐带走,但是却刻意把靶子留在原地,就好像要迷惑什么人的视线似的。

  宫野志保能猜到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但是又确确实实没有任何事在她身上发生——她还在老老实实每天打卡上班,她姐姐还在为咖啡厅的发展殚精竭虑(最近好像是报了个蓝带甜点师开设的授课班,想给咖啡厅开发新甜点)。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在组织的研究机构里,她们不应该还这样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不是吗?

  宫野志保想不明白,但是平白无故地担忧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只能安静地等待下去。

  ——直到几天前,他们的行政主管(是今年才上任的那个,之前那个因为员工宿舍下水道工程的事情被开除了,也有可能是被沉进东京湾了)一脸严肃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雪莉,你从明天开始休假好吗?”

  “休假?”当时,雪莉从一只精神百倍地挣扎着的小白鼠幼崽上移开视线,问道。

  “是的,这个项目从明天开始暂停,反正最新一期实验已经结束了,也不会受什么影响。”行政主管回答,“你去休个假吧——唔,我这里有个地址,是山梨县的一栋度假小屋的,你可以和你姐姐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但是宫野志保可不会被这些故作轻描淡写的语气糊弄,她严肃地紧盯着对方。

  几秒钟之后,行政主管败下阵来,他在她的注视之下有些不自在地耸耸肩,然后说:“这段时间东京不会很太平,你应该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了。”

  这回答还是过于含糊其辞了些,但是已经足够宫野志保读出够多有效信息了:组织确实有大事要发生,是严重到要转移实验室的那种大事,而且保密程度很高,以至于她这种高级研究员都没法被告知真相。但是,至少那件“大事”现在看来应该不会波及到雪莉在组织研究部门的地位。

  ……不过组织高层还是希望雪莉暂时能离开东京避避风头,可能是在某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无暇顾及她的安危。

  而宫野志保到底很识时务,或者说她心里有个警报器已经开始滴滴作响。她很快答应了行政主管的提议(然后对方行云流水地把她的休假时长当做年休假扣掉了,妈的),拿到了那个什么度假小屋的具体地址。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

  而且,不知道怎么,事到如今她忽然安心了一点点,我们可以理解这种思维逻辑:不管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要你的公司还记得斤斤计较地扣你的年休假,就说明你的公司不会马上倒闭。

  然后,她就被行政主管塞了个伴游。

  ——当然也只是明面上叫“伴游”,当然也可能是监视者或者保镖。宫野志保不太喜欢被限制自由的感觉,但是现在情况不明,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或许还是接受组织的“好意”比较好。

  于是她回家收拾出门用的东西,宫野明美则打电话给咖啡厅的员工,告知他们自己要短暂出国。这是能让宫野志保略感安慰的两件事:首先,不管到底要发生什么大事,组织显然都没在这个时刻忽略她的姐姐;其次,她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发现组织那边还在持续给咖啡厅拨款……这样的细节给人一种感觉,似乎一切都会平稳地进行下去。

  接下来,在雪莉开始休假的第二天早上,一辆吉普车就停在了她和姐姐家的门口。

  一个姜红色头发、声音非常甜美的年轻姑娘敲开了她们家的门,这姑娘笑眯眯地说:“您好,您是宫野志保小姐吗?我是您的伴游。您可以叫我伊薇特。”

  这,着实有点出乎宫野志保和宫野明美的预料,毕竟前一天晚上她们姐妹俩紧张的合计了半天,最后一致认为组织给她们找来的“伴游”应该是一个身高两米、凶神恶煞——琴酒那样——的保镖,而雪莉的行政主管嘴里的度假小屋估计是个位于荒山野岭的安全屋……

  可以说,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整件事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姐妹俩别无选择地上了名叫伊薇特的外国姑娘驾驶的吉普车,一路行驶到风景如画的山梨县,此刻正值盛夏,正处旅游旺季,整个山梨县塞满了来自各国的游客……这或许是什么“把一棵树藏在森林里”的招数吧,宫野志保自以为搞明白了组织让她和姐姐来山梨县独家的用意。

  然后,伊薇特就驱车把她们带到了位于某座山的山脚下的“度假小屋”里——是个屁的度假小屋,五层豪宅,里面带铺着实木地板的交谊舞厅的那种(谁会在自己家里建交谊舞厅啊?),从进庄园的大门开始到宅邸门口都得开车走七八分钟。

  当时宫野明美坐在车后座上看着外头的英式园林,简直无话可说:“……哇哦。”

  而等顺利入住了之后姐妹俩才发现,她们甚至可以从她们所居住的、相邻的两间卧室的露台上清晰地看见远处的富士山顶峰。

  这意味着这座庄园坐落在一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必然拥有非常离谱的房价。

  ……组织不是让她们离开东京来避风头的吗?

  宫野志保完全没搞懂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反正,组织和那位伴游伊薇特可能都对“避风头”有点误解:这庄园里塞满了姐妹俩生活所需的所有家政人员、厨师、园丁、还有穿西装打领带的疑似管家侠的老头,只要姐妹俩提出的要求不是离谱到难以实现,这群人全会尽心尽力地帮她们打点好。

  就比如说,有一天宫野明美无意间提及到自己来度假之前还没上完糕点师的课程,当时在场的疑似管家侠老先生微微颔首,第二天就有个一脸懵逼的蓝带糕点师出现在宅邸门口,说自己被雇来给这家的大小姐上烘焙课。

  显然被糕点师当成兴之所至要学烹饪的大小姐的宫野明美:“???”

  又比如说,宫野志保认为她们既然是来避风头的,就肯定会被要求不能离开这栋宅子,顶多在花园里活动一下。组织的本意有可能是保护他们最重要的科学家的安全,但是整个形势说白了就是一种软禁。

  她理所应当地这样想着,老老实实地在房子里待到第三天,然后伊薇特一头扎进书房,说“志保小姐你怎么每天都在家里待着呀,因为你们科学家都是宅女吗?”之后就这样把宫野志保拖出书房,进行了一番乔装打扮:戴上假发和隐形眼镜,画个风格迥异的妆容,再戴上一副黑框眼镜……带着她去游览了富士山。

  莫名其妙就坐在缆车上开始前往富士山山顶的宫野志保:“???”

  ——又如此时此刻。

  宫野志保在夕阳时分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铺展开来的花园景观,注视着被浸没在一片澄澈的玫瑰色晚霞中富士山的雪顶。一切都是这样安逸和宁静,宅邸之间只有那些总是忙忙碌碌的家政人员和园丁在走动,连伊薇特和姐姐也不在她的身边。上午老管家无意间提到庄园的最南侧有一片天然的温泉(“我们现在可在山梨县啊!我们这里离箱根都不远呢!“),然后她们两个就兴致勃勃地跑去体验和英式园林格格不入的温泉了。

  宫野志保曾对这次行程深表怀疑,她答应来这里只是因为担心留在东京真的会陷入某种不知名的危险中而已。

  她把组织的决定转告给姐姐的时候她们彻夜难眠,以为她们的处境又会一夜倒退回赤井秀一刚刚背叛组织的时候,倒退回她在办公室遇到那个代号叫做“梅洛”的奇怪孩子之前。

  但是并没有。

  她已经在这地方住了好几天,在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之后,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无论此时此刻东京正在发生什么,无论组织正在对抗什么东西,至少此刻在这里,她和姐姐是完全安全的。

  不过……

  在确定自己的人身安全之后,宫野志保不禁又有点好奇:东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听说,您把伊薇特派去保护宫野姐妹了?”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贝尔摩德永远镇定而轻缓的声音,梅洛以一种格外悠闲的姿态坐在琴酒家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注视着逐渐被染上暮色的城市。

  “恐怕公安那边最想要的人就是雪莉,让她在这个关头离开日本就太危险了。”梅洛用散漫的语气回答,他的眼睑微微垂着,说话的语调怎么听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

  “雪莉”一直是个身份太过敏感的人物,Boss不可能放弃这样的天才科学家,但是如果她过早离开日本,就回太早引起公安的警觉以至于打草惊蛇,毕竟实在是很难忽略公安派到那些实验室附近晃来晃去的便衣;但是如果要她在最后一刻离开日本,又太危险了……朗姆八成已经向公安投诚,在那些正义之士知道黑衣组织想要离开日本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蹲在机场等着给雪莉套麻袋呢。

  ……想想都麻烦。

  最好的方式果然还是提前让她和她姐姐在什么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至少一年后再让她用假身份偷渡出日本。

  只不过这样稳妥的做法会大大拖慢实验进度,海因里希·雷曼博士估计会很生气吧。

  梅洛——Boss——已经不是第一次惹得那位为自己效力的科学家不高兴了,对此他丝毫没有任何反省之意。

  他继续对电话里的贝尔摩德说:“我安排她们姐妹俩住到山梨县那座房子里去了,就是用阿斯蒂‘父亲’的身份买下的那一座。再加上让伊薇特陪着她们,她们绝不会遇到什么麻烦的。“

  阿斯蒂,一种产自意大利的甜气泡型葡萄酒,是Boss的假身份之一;又或者说,在绝大部分组织各国势力的负责人眼里,阿斯蒂是一位格外奇怪的“代行者”。这位“代行者”就是琴酒去多罗碧加乐园那天带着的小姑娘,“克洛伊·绫川”。

  严格来说,“阿斯蒂”是个假身份,“克洛伊·绫川”是假身份的假身份,在这种情况下,Boss更喜欢直呼那个酒名一些。

  (但是就算是假身份的假身份也有着完备的故事背景,比如说在法国开设公司的日裔父亲——所以这位不存在的有钱父亲在日本购买一栋大庄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贝尔摩德沉默了几秒钟,显然是回想了一下,然后说:“就是那个员工可以组成三个步兵排的庄园吗?”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啦。”梅洛反驳道。

  “如果您打算让您的宝贝科学家住那里,其实就没必要让伊薇特陪着她们了,我听说那个庄园里的安保力量是人均可以从大衣里掏出RPG火箭筒来。”

  “……都说了没那么夸张了!”

  贝尔摩德随口逗了Boss几句,然后语气再一次转为严肃:“好了,除了伊薇特呢?德里克、胡安娜和刘去护送最重要的东西,您只留奥纳科纳在自己身边?”

  “不,”梅洛断然否决道,“我要留奥纳科纳在你身边。”

  “Boss——!”

  “听话,莎朗。”梅洛熟练地哄道,“你要负责的任务太危险了,而且你身边那些人也不够强,只留卡尔瓦多斯那种水平的家伙保护你,我不会放心的。”

  他们可用的人依然太少了,那群忠心耿耿地为朗姆卖命的家伙不能用,剩下真正可靠、且受过完整训练的外勤人员其实不够多。

  在不能让任何情报机构意识到黑衣组织其实与这个国家之外的任何势力有关联的情况下,动用负责保护Boss的那个小队里的人,其实已经有些违背Boss的原则。

  “卡尔瓦多斯也没有您说得那么弱。”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贝尔摩德在Boss面前替卡尔瓦多斯说了一句话。但考虑到前文的语境,卡尔瓦多斯可能也不会感觉到开心的。

  “你对他的水平应该心知肚明,他也就是个二流狙击手罢了。至于我这边,公安的人不会主动找我麻烦的,他们想找的毕竟是‘Boss的继承人’,他们想要的是梅洛。”这孩子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到了一切的尾声,我会给他们‘梅洛’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外面即将彻底黑下去的夜幕。

  “那么,时间不早了。”他说,“我也要开始行动了。”

  这孩子站起了,赤脚踩在琴酒家的地板上。琴酒并不在家,因为已经到了“最后一天”,琴酒现在应该正和芭芭拉·鲁索在一起,核对最后的工作流程。

  梅洛能想到琴酒那么做的原因: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如果事情滑落向所有人都没法预料的最糟糕的深渊,如果发生了某些意外使琴酒本人和贝尔摩德都没法行使对组织的指挥权,那最后会由不参与一切任务、目前仍游离在组织之外的芭芭拉·鲁索负责黑衣组织从日本撤离的指挥工作,那位千里迢迢从意大利赶来的女士会成为他们最后的底牌。

  公安可能会以为杀死或者逮捕所有组织高层就会使这个庞大的组织瘫痪,但是琴酒依然会留有最后的后手。

  琴酒当然会为整个组织安排后路,他向来如此。恐怕在他向Boss提议要留在组织中、直到整场名为”覆灭“的戏份落幕为止的时刻,就已经考虑过自己会死在最后一幕中的可能性了吧。

  至于梅洛……梅洛的任务就是防止最糟糕的可能性真的发生。

  他听见贝尔摩德在电话另一头深深叹气,当她无法阻止Boss的时候,她时常会发出这种声音。

  “好吧,”最后,她只能这样说,“那么,祝您一切顺利——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

  夜色已深,在灯光昏暗的某条街道上,库拉索安安静静地坐在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上。

  她的样子看上去跟之前不一样了:她把特点鲜明的浅色头发染成不显眼的棕色,又戴上隐形眼镜来掩盖自己色彩不同的两只眼睛。这样,她以一种平常人的姿态融入到漆黑的夜色之中,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刚刚下班的加班白领似的。

  库拉索已经在这地方等待了一会儿了——倒不是说她要等的那个人迟到了,而是因为她心里有些紧张,到达指定地点到得太早了些。

  她皱着眉头,有些心神不宁地又扫了一眼已经启动的车子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然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在几个月之前,在名为“梅洛”的奇怪孩童第一次造访朗姆常使用的那个设施的时候,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说她对朗姆有多忠诚,其实也没有;朗姆救下她的性命,其实也只不过是看中她出众的记忆力而已。或许,如果任何一个人有选择,都不愿意永远置身于黑暗之中、永远与鲜血和硝烟为伴,但是任何一个阴差阳错地走到了库拉索所在的这一步的人,其实都是随波逐流,早已没有任何选择。

  于是,在不小心知晓了某件对于组织不利的事情、差点被贝尔摩德杀人灭口、又阴差阳错地被朗姆保下来之后,她成了朗姆手下的刀锋(或者移动硬盘,有的时候她觉得朗姆就是在把她当活体移动硬盘用),对于这些安排,库拉索本人没有任何异议,她当然也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本。

  再然后,名为梅洛的奇怪小孩(也可能是Boss的私生子或者继承人什么的,库拉索听说过这种猜测)忽然毫无征兆地在她面前出现;“她这种记忆能力更适合文职岗位啊”,那小孩大概是在朗姆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话,库拉索并不知道事情的详情,只不过是听说如此;但是总之接下来,她就跟被转手一件物品一样被朗姆转手给梅洛了。

  库拉索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她对做文职或者外勤也没有什么偏好,这正是她的职责和命运。

  在此之后,她按照梅洛的吩咐到达了组织另外一处她从未听说过的据点,在那里见到了梅洛,还有另外一个她绝没想到会见到的人:贝尔摩德。

  “她知道了疗养院那档子计划哎,”贝尔摩德用一种库拉索从未想过她会使用的、熟稔愉快的语气对梅洛说,“我觉得这种情况下还是灭口比较保险吧?”

  是的,那就是库拉索不小心得知的、属于组织的秘密:组织的“Boss”身在位于群马县的疗养院,但是整个疗养院其实都是一个幌子……这显然不应该是库拉索这种级别的组织成员应该知道的计划,在她知晓那个计划的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死定了。

  “但是她的记忆能力真的很有趣,人看上去也比朗姆聪明,我觉得冒这点风险还是值得的——她在整个计划里有有用之处。”梅洛回答贝尔摩德,坦然地就好像他没当着当事人谈论对方的价值似的,“而且,她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耶。”

  “……”贝尔摩德显然非常不赞同这个理由,“她又不是什么波斯猫!”

  库拉索不知道梅洛有没有把自己当波斯猫,而梅洛则笑眯眯地走到库拉索面前,把几张纸递给了她。

  “我需要你记住这些纸上的内容,然后我会把这些东西销毁。”梅洛用很和蔼的态度说,“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会找人把你送出国;你会在国外遇到一个接应你的人,等你把这张纸上的内容复述给那个人之后,你目前的任务就结束了。”

  “结束”,库拉索在朗姆那经常听见这个词,对于朗姆来说,这个词的意思是一个人已经对他失去了价值,可以被轻易地“销毁”掉。那么这个词对于梅洛来说,含义又是什么呢?

  库拉索带着有点惊讶的神情低下头,看向手上纸张上的内容:那是一些看似无序的字符,但是排列方式似乎有些眼熟,那似乎是……

  某种加密过的信息的秘钥。

  这一刻,库拉索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某种不得了的任务之中。一种信息被以加密(按照秘钥的数量和排列方式来看,说不定还是被多重加密的信息)的形式传达到某处,而按照梅洛的说法,她自己可能将成为唯一知道秘钥的具体内容的人……她本身将成为一个秘密,一个承载着机密的匣子,带着她所知道的信息到达另外一个国度,将秘钥复述给信息的接收人,以便对方将加密过的文件重新还原出来……

  然后,她的任务就“结束”了。

  她不知道那信息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背负着什么样的秘密,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在何时到达哪个国度。但是也无所谓,她这样的人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在她加入黑衣组织的那一刻开始、在她为了保命而归入朗姆的麾下的那一刻开始,她早已丧失了选择的权利。

  或者说,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死亡以未知的方式缓慢地到来。

  库拉索的脑海里滑过某些思绪——或者说她从某一刻开始洞悉了自己的命运——然后她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微微地点点头,把目光落在那些要人性命的繁乱字符之上。

  记住那些字母和数字对于有着出色记忆力的库拉索来说小菜一碟,她完成之后把纸张还给梅洛,那小孩微笑着抽查了两条,然后就当着她们的面把那几张纸用打火机烧成了灰烬。

  果真如此。此刻,至少只在此时此刻,库拉索成了整个组织里最安全的那个人了。在她把这个秘密传达给应该传达的人之前,她绝不会死去。

  这就是库拉索在东京与梅洛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此之后,或许是因为已经对她失去兴趣,或许是因为梅洛认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梅洛没有再在库拉索面前出现,而似乎一直很想杀了库拉索的贝尔摩德也没有再露面过。真是奇怪,她在发现库拉索知道了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之后一直如临大敌,在朗姆保下库拉索的性命之后也对此表达过几次不满,但是等梅洛给库拉索安排了新的使命,这个仿佛从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的女人就再没提出过一次异议了。

  这两位难对付的角色如同舞台上的戏剧演员一样从库拉索的生活中退场,换组织没有代号、似乎也对任务详情一无所知的底层成员跟库拉索对接。她被安排住进了米花町附近的一栋一户建中,没被安排任何任务,每个月不菲的生活费被按时打到她的银行卡上。

  偶尔,她会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隐约察觉到有人在监视(或者是保护?)自己,在她身上尚且压着一个未完成的任务的时候,这似乎是合理的。除此之外,她再没遭遇什么奇怪的事情,也没有再联系过朗姆:之前已经说过,她对朗姆没有一般人想象得那样忠心耿耿;再者说,以朗姆的多疑本性,如果她真联系了朗姆,朗姆反而会怀疑这是不是梅洛的诡计,就为了引他进入什么陷阱……

  于是最后库拉索干脆对一切放任不管,静待最后时刻的来临;从这个角度来讲,她的求生欲并没有很强。而有的时候她也觉得,她在黑衣组织里的日子方法并不如一个“人”一样生活,她执行任务、获得奖赏,像是一个精准的、无情的机器,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什么都没有的人又怎么会害怕接下来要失去什么呢?哪怕是涉及到自己的命运也是如此,她似乎并不是很强烈地想要活下去,同时也没有那么想死。

  她的生活陷入了停滞,然后在某一天接到了梅洛的邮件,对方让她在特定的时间到达特定的地点,在那里会有人带她去执行“任务的下一步”。

  ——也就是此时此刻。

  她因为紧张(或者因为某种对于死亡逼近的预感)来得有点太早,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有人走近了汽车,一把拉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

  这就是库拉索要等待的那个家伙——在眼下这种情况中也可以说,是要安排库拉索的命运的那个人。

  库拉索看向对方:那是个看上去挺年轻的男性,黑发,身上穿着那种便于行动的飞行员夹克,这种较为宽松的外套下面肯定藏了不止一支枪。她注意到对方五官轮廓格外深邃,明显有白人血统,他的耳廓和耳垂上穿了许多环,耳环锯齿状的边缘闪烁着森然的冷光。

  “晚上好,库拉索,”这位新来者用没什么起伏的、冷冰冰的语气跟她打了招呼,“你可以叫我野格。”

  ……一个没听说过的代号。

  (如果库拉索依然为朗姆效忠的话,就会听说是谁在朗姆的基地里枪杀了基尔的。可惜,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已经被梅洛“借调”走了,从此以后再没和组织高层产生什么联系)

  库拉索非常谨慎地点点头:“你好。”

  然后,这个男性顺手把手上的一个文件袋递给了基尔,那袋子沉甸甸的,里面显然装了不少纸质资料:“这里面有你的新身份、护照和机票。等你到达目的地之后会有人在机场接你,之后你一切听从对方的安排就可以。”

  库拉索默默地打开了文件袋,里面的护照照片上赫然是她顶着一头染色后的棕发的面孔,而机票上则标明她的目的地是克利夫兰霍普金斯国际机场,这个机场位于美国俄亥俄州。

  飞机的起飞时间就在两个小时之后。

  她出色的记忆力能让她在很短时间内就记住这些并不算长的信息,甚至不需要使用作为记忆媒介的五色卡。在她迅速浏览这些信息的时候,野格已经发动了车子,汽车在黑夜中无声、平滑地启动,向着羽田机场的方向行驶而去。

  库拉索在看完那些文件之后足足沉默了一刻钟左右,然后才犹豫着开口了:“我到达美国之后……会怎样?”

  她是考虑了很久才问出口的,越接近组织高层的人越是清楚,不要随意打探组织的任何神秘计划,她更年轻的时候正是因为没搞清楚这一点才落得大难临头的下场。但是现在……

  搞不好组织这次真的会在她知晓那么多要命的信息之后杀她灭口,她真的只是想死得明白一些。

  (当然,如果是Boss就会说她真的太没有求生欲了,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野格戴着手套的双手端端正正地握在方向盘上,薄薄的一层黑色皮革包裹着有力的手指。他转头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库拉索,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话说出口的时候也还是冷冰冰的。

  “你认为会怎么样?”他问。

  库拉索当然没敢说自己认为会怎么样——她觉得她会死,但是这种事显然不便对组织高层成员开口。

  好在,野格也没指望从她这里听到答案。“我也不清楚,”在车子转过一个弯之后,野格直视着前方回答,“这种细枝末节我一般不太去问——但是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可能会让你先放个长假。”

  “长假”?这应该不是什么“把你浇筑进水泥里”的黑话吧?

  “……长假?”库拉索很谨慎地重复道。

  “嗯,黄石公园、迈阿密、夏威夷或者鳕鱼角,看你自己的兴趣了;当然,如果你更倾向于比较安静的环境的话,他们也能让你搬到某个乡下的小镇去生活。”野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刚从日本到美国,按常理来说他们会安排你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度过一个一年左右的假期,以防有人正在追查你,如果你真的被任何国家的情报机构或者国际刑警追查,这个假期可能更长。等到确认你新的假身份在良好的运作之后,那边的HR会联系你。”

  库拉索:“?”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听到HR这种词?

  “抱歉?”她有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人力资源部门,”野格跟和小学生说话一样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组织的产业分为很多种类,不只是黑道上的这一条线——在日本本土不也是这样吗?如果你兴趣的话,可以去不涉黑的那些产业工作。虽然很多岗位对你这种优秀的记忆力来说都是一种浪费,但是这种事毕竟要参考员工的意见。”

  如果不是野格从长相到穿着看着都像是疯狂杀手,库拉索会觉得他自己说话的语气就挺像HR的。

  “你说话的语气和梅洛有点像。”片刻之后,库拉索忽然说。

  或者说不仅仅是说话的语气,其实野格长得也很梅洛有些相似之处。库拉索只和梅洛见过两面,现在车里又过于昏暗,只有野格的脸被街灯映亮的那几个瞬间,她在一闪而逝的光辉之中抓住了这种灵感。

  “是吗?”野格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们有些血缘上的关系。”

  这些回答说明了许多问题,尤其是结合那个“梅洛是组织Boss的私生子”的言论来看……这能否说明野格的地位比库拉索想象得要更高?能否说明他现在给出的这些答案是切实可信的呢?库拉索不是非常确定……但是人总会在这种情况下生出一点希望。

  而或许在这些希望的支持之下,她在一瞬间联系起了更多的信息。

  位于群马县的那座疗养院,被称之为“乌丸莲耶”的组织Boss的代替品,当然还有刚才野格话语里某些涉及到组织的势力的部分——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问道:“所谓的‘黑衣组织’,到底——”

  “这不是一个适合在这个国家谈论的内容,库拉索。”野格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打断道,“我猜你既然会把这种问题问出口,就是对其已经有自己的猜测了。既然如此,你可以自己去看。”

  与此同时,他踩下了刹车,库拉索忽然发现他们已经接近羽田机场了。

  野格微微颔首:“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拿好你的机票和护照,剩下的事情你要自己去办了。”

  库拉索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

  寸步不离地把她送进候机大厅,注视着她登上前往异国的飞机,监视她到最后一秒钟。

  “在整个计划之中,你所处的位置是最为安全的,不必我那么费心。”野格摇摇头,这样回答道,在窗外洒金的微弱的光辉的照耀之下,库拉索能看见他的嘴角挂着一个很轻、很冷的笑容,“至于我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他说。

  “好了,库拉索,一路顺风。”

  ——这并不是一个会对将死之人说出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