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仔细检查了蜷缩在后备箱里的男人——还是将这个昏迷不醒的家伙称之为“板仓卓”吧——的情况，甚至还伸手去捏住他的脸皮往外扯了一下。别人当然会说他这举动是被迫害妄想症过头，因为一天中不太可能出现第二个被易容的板仓卓了，拥有贝尔摩德那样的技能的人现在也只有这一个而已。
而琴酒则会说这只是基本的谨慎，他们能想到通过掉包的方式把板仓卓弄到手，那些公安和CIA也未必不会想到这一点，中了计中计可就不好玩了。
在进行这样的检查的时候，那个叫楠田的组织成员一直战战兢兢地盯着琴酒，就好像琴酒用手去捏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他的年终奖。
……这也确实可能是楠田的年终奖，这次他在一个重要任务中负责了一份要紧的工作，而且最后做得还算不错，这样一来，他之后准会更受组织上层重用一点。不过，这些即将升职的员工并不知道，这公司已经在做破产之前的资产清算了——这比喻句还算有趣，而琴酒则懒得跟这种小人物共情。他检查完板仓卓的状况，伸手关上了后备箱，向伏特加点点头。
“我这边已经完成了。”然后，他再次接通通讯频道，跟估计正在看基安蒂的热闹的贝尔摩德说道。
“我们这边也完成了哦，”贝尔摩德用一种愉快而柔媚的语调说，她那边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大约是在某座大厦的顶端，“载着假板仓的车子已经爆炸了，看上去燃烧得很彻底，不知道公安的人还能从中提取出多少有用的DNA。”
易容的假面肯定会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但是DNA或者指纹多少应该还是能提取出一些的，毕竟不能指望一辆爆炸的汽车发挥出尸体焚化炉一般的功效。
再不济，公安的人还能去查板仓的牙医记录，牙齿这种骨质结构很难在爆炸中灰飞烟灭。琴酒知道这个事实，贝尔摩德同样也清楚。如果他没搞错的话，在明面上的行动开始之前，贝尔摩德就已经打发她的人潜入米花中央医院，尝试能不能调换板仓卓的就诊记录了。但是琴酒对这事并不看好，就算是他们真的完美地伪造了整个死亡现场，让其他势力都以为板仓卓已经是在爆炸中了，别忘了组织里还有个波本呢。
波本是个聪明人，他早晚会发现自己被组织利用了，在这次事件里，他只不过是一个负责把“组织在寻找板仓卓”的消息传到公安手中的信鸽……等他发现那个真相的时候，琴酒到真挺想看看波本的那张脸上会露出的表情的。
但是现在想那些还太早了。
“那板仓我就让伏特加带给你了，剩下的部分你看着去处理吧。”琴酒对贝尔摩德说。任务的后续他便不再关心了，关于板仓到底会不会配合他们也好、板仓到底把即将制作完成的软件藏在什么地方也好，这些问题的答案贝尔摩德自己能从板仓的嘴里撬出来，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她还有Boss在欧洲那个研究洗脑的实验室呢。
琴酒一边对贝尔摩德说着话，一边对伏特加比了个手势。伏特加点点头，准备开着载着板仓卓的汽车离开了，楠田也很有眼色地转头离开。他这边的下属们倒是很令人省心，但是不知道怎么，琴酒能听见贝尔摩德那边的背景里很是嘈杂，好像基安蒂正冲着贝尔摩德尖叫着什么，而科恩在低声苦苦劝阻……呃，琴酒是能想象大概发生了什么的，当任务圆满结束、而基安蒂和贝尔摩德还被摆在一块儿的时候，偶尔就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别再逗她了，我相信谁都不希望事情演变成她对着你开枪对吧。”琴酒用非常嫌弃的语气对贝尔摩德说。
“哈，那她也得做得到才行。”贝尔摩德笑眯眯地说，而琴酒则确信基安蒂相当大声地吐出了一个脏字，“那我就去接收板仓了，你呢，快去跟你男朋友炫耀你漂漂亮亮地完成的工作吧。”
琴酒：“……”
贝尔摩德完全无视了他的沉默中不赞同的意味，而是甜蜜蜜地告别：“那再见了，甜心。”
——琴酒很确定这个“甜心”就是用来恶心他的。在认识这么多年之后，他依然很容易被贝尔摩德恶心到。
琴酒面无表情地结束了和这个烦人的女人之间的通讯，然后他抬头看向梅洛——这小孩依然站在原地，乖乖地、安静地四处环顾着。
今天的任务来得很紧急，除去贝尔摩德冲进据点跟他说的那部分之外，琴酒并没有跟梅洛说什么过于详细的任务内容，至于他的计划具体要怎么执行，他也同样没有告知梅洛。于是在整个过程中，梅洛也只是沉默地旁观着，虽然琴酒觉得梅洛可能已经掌握了许多事情的关窍，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开口问任何问题。
但是，可能仅仅出于某种直觉，琴酒依然认为他懂得要比其他许多人多得多。
“梅洛，回去了，”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他口中说出的内容还是极其趋于日常，“中午想要吃什么？”
幸亏伏特加已经开车走远了，琴酒最好用的小弟不需要看见“这种”场面，琴酒这样的冷酷杀手不需要在乎一个小孩吃饭的口味，对吧？伏特加八成还以为他可以单纯只靠烟和酒活着。
……可惜现在其实这种被迫戒烟中。
“这附近应该有家挺不错的西式简餐餐厅，”梅洛回答，这小孩在日本也没呆几个月，天知道他是怎么对这些餐馆的所在地倒背如流的，“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刚刚约了个人在餐厅见面，我希望你可以见见对方。”
小孩脸上的笑容毫无瑕疵，但是琴酒却没有回忆起来在他们执行这个任务的任何一个阶段，这孩子是何时拿出手机向外发消息的。他想了想，最后只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不认识的人？”
“你不认识的人。”梅洛点点头，轻快地回答道。
琴酒很快带着梅洛来到了梅洛所说的那家西式餐厅，餐厅在一条不宽的街道上，道路两旁是已经盛开花朵的樱花是和一些红色房顶的民房，重瓣樱花垂下来的枝条把西餐厅的招牌遮挡得严严实实，让梅洛顺利指挥琴酒找到这家店的过程显得更加奇幻了些。
店铺面颊不大，但是装潢简洁、打扫干净，而且采光非常不错。现在距离午餐时间还有一点距离，店里只坐着一位女顾客，而鉴于梅洛毫无犹豫地伸手拽着琴酒的袖口向那个方向走去了，那位女士显然就是梅洛要约见的人。
琴酒微微挑了下眉：他们两个到得很快，天知道那位女士是提前了多长时间来赴约……看来很重视这次见面啊。
梅洛约见的是个身材略有些丰腴的外国女人，她的皮肤颜色稍深，有一双很大的黑眼睛，卷曲的黑发被一条颜色鲜艳的发带束在脑后——这是非常经典的南欧人长相，经典得就好像电影里那些意大利黑手党教父的妻子一样。
他们两个一进门，那个南欧女人就敏锐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琴酒走在梅洛的身侧，控制着想把手摸进大衣口袋的冲动：他对每个他尚不了解、而又大概置身黑暗的人心怀警惕，哪怕这个人梅洛认识也是一样。而梅洛呢，他的脸上是一派平静的神情，不曾有那种孩子气的微笑。
梅洛和琴酒一靠近那张桌子，南欧女人就站了起来，不知道怎么，琴酒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紧张，她向梅洛的方向低低颔首，低声说道：“代行者。”
“哎呀，你说得我好像是个龙与地下城里的角色一样。”梅洛向她随意地挥挥手，“坐下吧。”
那个女人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最终还是选择在梅洛落座以后才坐回到椅子上，而琴酒则如常一般在梅洛身边坐下，他稍微有点明白现在的进展了……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是“置身黑暗”没错，但是她显然跟日本这边组织的势力没有任何关系。不，她是另一种语境中的“Boss的属下”，也就是琴酒还尚未窥见全貌的那个庞大集团中的一员。
而看她对待梅洛的样子，至少可以推算出，她之前肯定没怎么见过“代行者”这个级别的人物，估计当然更没见过八成是Boss的养女的贝尔摩德以及Boss本人。
南欧女人在椅子上坐下之后，很谨慎地打量着梅洛以及坐在她身边的琴酒，并且更加谨慎地让自己不显示出任何攻击性。梅洛对她小心翼翼地做派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神态自若地从侍者手里接过菜单，点了三人份的餐。
虽然他点的东西很合琴酒的口味，但是他也全程没有问琴酒想要吃什么。
琴酒稍微挑了下眉。
梅洛作为“Boss的代行者”和组织里其他成员相处的方式……有点意思。
至少，面前这个南欧女人显得对他又敬又怕。
与此同时，梅洛慢吞吞地合上了菜单，抬起头来。
他平缓地说：“稍微介绍一下，琴酒，你面前这位是意大利分部的次级负责人，芭芭拉·鲁索。芭芭拉，这是琴酒，你应该在那份名单里看见过这个代号。”
被称之为芭芭拉·鲁索的女人点点头，从点头的角度到点头的幅度都像是深思熟虑过的。
琴酒听贝尔摩德说过，意大利分部的差事对于组织里的任何一个负责人来说都是一份肥差——考虑到当地的风土民情和历史，这并不奇怪——但是当然，想要在意大利坐稳位置也需要相当强的能力。据说，在朗姆还没有把他负责的一系列任务搞得那么砸的时候，Boss就曾想让他在处理完日本的一切工作之后，在意大利给他安排个轻松些的职位，作为他收拾日本分部这个烂摊子的犒赏。
但是当然啦，朗姆接下来就把这个烂摊子收拾成了一个更大的烂摊子，所以那个好差事肯定已经跟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
而梅洛正在用和刚才没有什么差别的语气继续说：“你来日本的速度比我想得更快，芭芭拉。”
“是的，我已接到道兰先生的电话就立刻开始做工作交接了。”芭芭拉·鲁索回答。
这句话给琴酒透露了更多信息，首先，据Boss所说，理查德·道兰是目前组织的二把手（“是一个快秃了的倒霉英国年轻人，”某次在电话里，Boss不无同情地说），这说明，眼前这位意大利分部次级负责人赶来日本，很可能是Boss本人下达的命令；其次，听她的意思，她之前在意大利还有工作，应该是接到命令之后急匆匆赶来的。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我长话短说吧，”梅洛说道，他对这事显然没有芭芭拉那么重视，琴酒倒是觉得，他可能更期待接下来的午餐一些，“芭芭拉，我知道你想要谋求更好的职业发展，意大利分部的次级负责人的职位对你的能力来说确实是有点大材小用了——那么现在的安排大概是这样的。”
他稍微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琴酒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一句话。
他说：“日本分部这边的情况在你来之前，道兰先生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从现在开始到日本分部最终毁灭之前，如果朗姆叛变或者因为任何原因身死，由你和琴酒暂代日本分部负责人的职务。”
琴酒猛然看向梅洛，他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下一秒，梅洛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手背上。
于是他闭嘴了。
“日本这边的势力盘根错节，朗姆私下也发展了不少只忠于他自己的亲信，很多事情都不会很好处理，但是在意大利的经验，于你而言应该不会太过困难。”梅洛继续说，并没有把手指从琴酒的手背上挪开，正相反，琴酒感觉到他的食指指尖好像正在不紧不慢地在自己的骨节附近画圈，“更重要的是我身边的这位琴酒——他很有天赋，但是并没有管理体量这样庞大的组织的经验，所以从现在开始，我需要你把你那些上得了台面和上不了台面的经验都教给他……”
梅洛好像稍微露出了一点点微笑。
“然后，等到日本这边的事情结束后，Boss会让你们两个去负责从东欧到中东的那条线上的生意。”
一个小小的震惊神情从芭芭拉·鲁索的脸上闪过，就好像她没有意识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在几秒钟之后，一簇小小的欢喜如火苗一般在她的眼底亮了起来。而琴酒现在虽然还不够了解Boss的整个组织的势力分布，但是不妨碍他抓住一些重要的关键词……
“从东欧到中东”。他好像知道梅洛所指的那条线上的生意是做什么的了。
——那可是一笔大买卖，必然超过了在意大利的一小块地盘上的小打小闹，怪不得芭芭拉·鲁索会显得这么高兴。就算是在她十分敬畏的“代行者”面前，她都没能掩饰得住自己的这种欢喜。
琴酒忍不住开口：“但是——”
梅洛用手指捏了捏琴酒的手腕，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不要高兴得太早，”梅洛半真半假地警告道，“前提是你必须把他教好。”
“我会做好的。”芭芭拉·鲁索保证，在涉及到她的专业领域的时候，有种自信的神情在她眼里闪闪发光，这让她的面容显得比充满谨慎的时候的样子好看多了。
“那就好。”梅洛微微垂下眼，语气松弛了一些，“那么，开饭吧——你们两个也好借着这次工作午餐的时间互相了解一下，毕竟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们大概要在工作上搭档了。”
琴酒：“……”
不是，有人想到要问一句他自己是否想升职加薪吗？
倒不是说他不想，但是就这样草率地把一个分部的行动负责人提拔到那样的位置，就算是中间肯定会有个学习适应的过程，也——
琴酒忍不住揉了揉皱在一起的眉头。
今天晚上他得跟Boss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