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是一家巷子里的馄饨店，沈回开车绕过了两三条街，又下车步行了一段才到。
离郝暻家还是有些距离的，沈回问他，这个距离你还每周过来，有这么好吃？
“真的很好吃。”郝暻被巷子里凹凸不平的路面绊了下，被沈回扶住，又说，“而且老板娘对我特别好，给我的馄饨个数比别人都多呢。”
大概两个月前，Mike带郝暻第一次来吃了这家店。
他大力赞美了许久，并说路边小店才是美食真谛。郝暻点了一碗馄饨，飘着的红油和葱段鲜艳分明，馅料饱满，鲜香开胃，一碗下去，一整天的精神头都好了起来。
到了第二周，郝暻对这个味道念念不忘，又过来吃，谁知走到一半开始下雨，等跑到店门口已经是暴雨了。
店主阿姨正在雨里收摊，将摆在外面的桌椅往里面搬，浑身都湿透了。周围没什么人，郝暻连忙跑过去帮她一起搬，有好几只摆筷子的竹筒还被风雨卷着吹走了，是郝暻冲出去把它们追了回来。
阿姨在身后喊不用了，这么大的雨，快回来。郝暻过了一会儿跑进来，将成功捡回来的东西放在一边的桌上，冲阿姨傻呵呵地笑。
阿姨就拿了毛巾给他，又给他做了一碗免费的热汤馄饨，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慈爱地看着他说，孩子，谢谢你。又说，我那个在外地老家的孩子，长得和你有点像。
从那天之后，郝暻经常光顾这家店，老板娘几乎把郝暻当成了半个自家孩子，总是给他很多关照，还会多给他一些小菜，不收钱。
“马上你就知道了，红姐很热情的。”朴素的手写招牌就在眼前，郝暻对着沈回笑笑，“你跟着我来，算是蹭上福利了。”
沈回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借你的光了。”
店面不大，零散的几套木头桌椅摆在门口，店内还能坐十来个人的样子。
有一桌客人正在点单，老板娘站在桌边记完，一转身看到了郝暻，冲他笑了笑，示意他先坐，一会儿就过来。
今天的太阳很好，温度也攀升了，照得人暖融融的。郝暻在出门前借给沈回一件自己的圆领卫衣，让他把那件很薄的衬衫换下，厚度倒是正好。
他带着沈回在门口角落的位置坐下，两个人抬头看墙上的菜单决定吃什么，很快，老板娘就过来了。
“小郝，你来啦，来，先喝点茶。”红姐有些岁数了，眼角有很深的皱纹，看到郝暻笑得皱纹都堆起来。
她倒了两杯红枣茶，又问：“今天不是一个人啊？”
“对。”郝暻笑眯眯地点头，跟红姐寒暄了几句，问沈回，“你想吃什么？”
“鸡汤米线吧。”沈回说，他看到老板娘正笑着打量着自己，也浅浅地微笑了下。
“行，一碗鸡汤米线，”郝暻点完单，又特地加了一句，“红姐，麻烦做清淡点。”
“得嘞，小郝你呢，馄饨加辣油，老样子？”
“对，老样……”
“子”还没完全说完，郝暻就感受到有两道视线直直地射在自己身上。
沈回微微抬着下巴，一脸“你是不是又忘了”的样子，郝暻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心虚地朝红姐干笑了一下。
“那个，这次不加辣油了。”
红姐意外了一下，正要应下，结果沈回礼貌地笑了笑，很坚决地说：“老板娘，这个人以后的馄饨，麻烦都不要给他加辣油了。”
“小郝这是……不吃辣了吗？我还以为他特别喜欢辣口的。”红姐好奇地问了句。
郝暻的抗议表情被无视，沈回直接代理发言，回答红姐说：“他是喜欢，但硬件跟不上，上个礼拜吃辣把自己吃进医院去了。”
“啊？”红姐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红姐，你别听他的，没他说得那么吓人，就是有一点不舒服。”
郝暻当然觉得没到那个程度，他刚说没两句，结果红姐就表示年轻人别把身体不当回事，以后你来我这儿，我就不给你吃辣了。
沈回在一边满意地点头，郝暻一瞬间觉得有点后悔带他来这儿。
去忙之前，红姐回过头来，笑着看了一眼郝暻，又看了一眼沈回，然后笑呵呵地问郝暻：“对了，小郝，还没问呢，这是你朋友啊？”
郝暻听到“朋友”两个字，错愕了一下， 回答得不是很流畅：“啊，那个，对，我朋友，沈回。”
“哦，小沈啊，看起来是个会关心人的，以后和小郝一样，叫我红姐就行。”红姐这么说着，就忙活去了。
“朋友？”红姐离开后，沈回反问道。
他从竹筒里抽了一双筷子拿到手里，用纸巾擦了擦，郝暻莫名心虚，坐在对面视线乱飘。
经过了昨天这一晚，其实郝暻觉得自己同沈回的氛围好了许多，关系似乎也近了些，但好像也仅此而已了。毕竟沈回没有明说什么关于他们之间要如何的话，郝暻不想让自己抱有太高的期望。
他想了半天，说：“你看啊，炮友，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朋友呢，对吧？”
沈回冷笑了下，他将擦好的筷子摆到郝暻的面前，又抽了一双自己的，才抬头瞟了对面的人一眼，说：“你还真是重新定义当代好炮友啊。”
被突如其来的毒舌噎了一下， 郝暻在心里默默发送小猫流汗表情包。
“别说我了，你呢？”他立即决定转移话题。
“我以后来这儿再也吃不了辣味了，这下沈总你满意了？‘小沈看起来是个会关心人的’，”郝暻有些搞怪地模仿着红姐，又说，“我看红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
“难道我不是吗？”沈回根本不急，堂而皇之地反问。
郝暻故作思考状，俏皮地眨了眨眼：“很难直接看出来吧，等到什么时候沈总能和人多说话了，再来谈这个问题吧。”
他是出于玩笑才这么说的，三分真意，七分调侃。
郝暻相信沈回能够听懂这是玩笑话，不会当真或是生气，正打算再次换个话题，谁知这时，沈回却说了句：“我会的。”
“嗯？”郝暻愣了一下。
大概是食物正好出锅了，很诱人的香气伴随着热气从店内飘出来，春天早晨的太阳并不刺眼，沈回穿着属于郝暻的灰色卫衣，沐浴在阳光底下，看起来不再遥不可及。
在这家充满烟火气的小店门口，沈回看着郝暻，似乎想到了一些事，而后语气很认真地说：“以后我会和你多说话的。”
“……哦。”
郝暻看了他数秒，最后转过头去。
他托着下巴又说了句，我可没有在要求你，沈回不甚明显地笑了下，说我知道。
这顿早饭整体吃得很平和，对，郝暻用平和去形容。
耳边是大自然的鸟叫声，边上有棵很大的老树，树底下的行人走在小巷子里，都是慢慢的。
郝暻觉得惬意极了，直到Mike的出现。
Mike和他的男朋友也来这儿吃早饭，走过来的样子自带不同画风，风风火火的。
他走在前面，老远就看见郝暻，热情地喊他名字，还是“郝！”、“Jade”这样变着法地喊，接着发现了坐在郝暻对面的沈回，更是兴奋地大声喊起沈回来。郝暻恨不得能暂时把他的嘴缝起来。
“你们也来这儿吃早饭，好巧。”Mike带着男朋友走过来，“不然拼个桌吧？”
郝暻哭笑不得，说好好好。
刚才还显宽敞的小方桌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Mike的男朋友叫向函，之前郝暻只见过照片，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
他和Mike的性格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太“正常”了。
向函表现得既没有太过热情，也不会显得太文静，很恰到好处地和他们微笑，且很会接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的话掉到地上，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大多时间是Mike在说话，郝暻对向函的印象就已经很好了。
“沈回，你怎么也来这儿吃早饭了？离你工作室还是挺远的吧，而且看你好像很忙。”Mike他们点的东西也上来后，Mike边吃边问道。
“还好，”沈回放下筷子，拿过纸巾擦嘴，说，“昨天晚上睡在郝暻家，早上他带着我来的。”
“咳咳咳……”
郝暻吃完了馄饨，正在喝汤，直接被呛了一下。
“你睡在他家啊？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懂了。”Mike看着给郝暻递纸巾的沈回，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扫。
“Mike。”郝暻止住咳嗽，叫了他一声，眼神很明显在问你懂什么了？示意他不要乱来。
“怎么了？”Mike一脸无辜，也不知道是真看不懂还是假看不懂郝暻的眼神，只说，“我又没说什么。”
他吃了一个向函碟子里的煎饺，又道：“你们知不知道西面新开了一个很大的游乐场？我和向函打算一会儿过去玩。”
“知道，宣传海报贴得到处都是。”
郝暻在心中无奈叹气，打算摆烂了，反正他无法预料从Mike嘴里会说出什么话，也拦不住，打算由他去了。
“你们呢，一会儿去干嘛？”Mike又问。
“不知道，”郝暻想了一下，“沈回应该要回工作室吧，我可能就回家了。”
“我今天休息一天，不回工作室了。”沈回说。
他看着郝暻，又很直接地表示，而且我身上还穿着你的卫衣，衬衫还留在你家，最好能回去取一趟。有外人在，郝暻的耳朵红了些，说，啊，对。
“要不……”突然，Mike转而看向向函，向他示意了一下。
向函点了点头：“行。”
他们俩仿佛在加密对话，郝暻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听到Mike说：“你们跟我们一起去吧！”
他是完全不怕祸从口出，又补充了句：“之前跟你说过的，一起double date啊！”
又是double date。
郝暻不懂Mike到底是有多爱double date，一个多月前，因为一个本以为无伤大雅的小谎，Mike不断追问自己男友是谁，还说要一起约会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的郝暻无法给出一个答案，就像现在一样。
沈回不是他的男朋友，哪怕他们能够正常说笑，甚至在昨天刚刚做过暧昧的事，说过暧昧的话，但这些都在一对光明正大的正常情侣面前变得无处现行。
他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郝暻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回绝，结果却听到沈回说：“去。”
“去，我们去。”沈回又重复了遍。
明亮春光里，沈回用眼神询问郝暻，你不愿意吗？
郝暻想了下， 只说，你还穿着我的卫衣呢。
沈回比郝暻高大许多，郝暻穿在身上宽松的卫衣，对于沈回来说到底是有一点小的。
但沈回却笑了笑，说没关系。
“我很喜欢这件卫衣。”
他说得清晰，全然不管边上有什么人，好在这句话的内容平平无奇，也并没有引起什么多余的注意。
但他本可以不说的。
可既然主动答应了郝暻，从今天起要开始多说些话，那沈回就会做到，哪怕他并不擅长，哪怕是从一件卫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