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好景宜长>第10章

  礼拜天的中午,天气很阴,郝暻跟Mike约在一家东北菜馆见面。

  Mike和男友度过了非常美妙的一个周六夜晚,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郝暻拖着两只黑眼圈,在对比之下多少有点半死不活。

  “没睡好?”Mike看了郝暻一眼问,又大呼小叫这家店真是好吃绝了,美味爆了。

  他和郝暻都是南方人,又第一次吃这么地道的东北菜,给予了非常夸张的赞美,郝暻觉得某种程度上麦珂和沈回真是两个极端。

  “你是没睡好呢,还是……”Mike又塞了一大口锅包肉,将话题跳了回去,“和沈回纵欲过度啊?”

  “咳咳咳……”郝暻冷不丁被呛得直咳。

  Mike淡定给他倒水:“别激动啊,大家都是成年人。”

  郝暻瞪了他一眼,接过玻璃杯喝了两口后,正了正色。

  “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他的神情很认真,“先跟你说声抱歉,你听了别生气,然后有点问题想聊聊。”

  “你说,我肯定不生气,有谁见过我生气的样子嘛。”Mike放下筷子,抓了抓脑袋。

  这家店的装潢很老式,四面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海报,灯具也有些年头了,最里的一根灯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闪一次,老板可能是对自家的味道真的很有信心,一直都没换过。

  在有些掉漆的大堂柱子边,Mike听郝暻解释完有关沈回的来龙去脉,又花了一会儿时间消化,然后开始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郝暻你……”话说到一半,Mike顿了一下。

  “不是说不生气嘛。”郝暻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你好聪明啊。”

  结果下一句话从Mike的嘴里蹦出来,属实出乎郝暻的预料。

  只见Mike松开眉头,微微睁大眼睛,语气颇有些佩服地说:“以前我被一些人烦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拿前男友来挡挡刀呢,就我那个劈腿的前男友,呵呵,正好是他欠我该还的。”

  “不是,”郝暻对Mike的脑回路感到神奇,“你别学这个啊,这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那你说想聊的问题是什么?”Mike坐直一些身体,又问。

  “就是,我昨天跟沈回见了一面。”

  郝暻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了起来,语速也变慢了:“本来只是拿个东西,但后来我们就……”

  “就什么?”

  郝暻吞吞吐吐,Mike看他半天,重新拿起筷子吃了口肉说:“上床啊?”

  “你怎么知道?”

  郝暻噎了一下,又去看Mike的表情,但Mike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了。

  “这多正常啊,”Mike说,“成年人嘛,旧爱相见,一时冲动,旧情复燃,常有的事。”

  “不,没有旧情复燃,”郝暻连忙否定,“就只是打了一炮,对,迟来的分手、炮,仅此而已。”

  就连任何一句温存都没有,哪怕问他曾经喜欢自己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郝暻将视线转向一边的窗户外面,托着下巴,叹了口气。Mike又一次放下筷子,问他,那你是怎么想的,想复合吗?

  “复合。”郝暻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笑了笑,“没这么想,昨天那时候就觉得,不甘心,好像还有点生气,反正有点上头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还是特别帅啊,特别。”说着,郝暻回过头来,给了Mike一个带着无奈的眼神,又故意夹杂着点风流。

  Mike看了他一会儿,说,对,这个承认,特别帅。他拿过一边的啤酒,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又给郝暻倒了一点,然后冲他举了举杯。

  “说句局外人的话,你别介意啊。”Mike喝了口酒,用手背抹了抹嘴,“不是都说旁观者清嘛,我总觉得你还没有放下他,没有let it go,兄弟。”

  郝暻的笑容僵了一秒,他正端起酒杯,连喝酒的动作也是一顿。

  边上一桌正好有客人离席,老板娘过来收拾桌面,碗盘碰在一起发出一串噪音,郝暻等老板娘收拾完离开,喝了两口杯子里的啤酒,才说:“问你啊Mike。”

  “嗯。”

  “你觉得沈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回啊。”Mike回忆了一下高中时代,很确定地说,“上学的时候我跟他是一个学习小组的,还算熟,除了特别帅这一点,他话不多,很会做事,班上事务都交给他,雷厉风行的,就是给人一种挺生硬的感觉,所以人缘其实不算好。”

  Mike又笑了下:“所以你跟我说他是你男朋友的时候,我才特别吃惊啊,毕竟你看起来是跟谁都能处得很好的类型。”

  “我就知道。”郝暻了然地眨了眨眼睛。

  老板娘收完碗筷,又来边上擦桌面了。郝暻和Mike都睡了个大懒觉才出门,这会儿已经一点多了,餐馆里的人少了起来,四周安静了许多。

  郝暻还是等到老板娘走后,才对Mike说:“但在我眼里,我觉得沈回是一个柔软简单的人。”

  “没想到吧?我会用这种形容词。”

  郝暻好笑地冲Mike抬了抬眉毛,撇了撇嘴,接着又恢复成认真的神情。

  “沈回在公司里有多会运用那些手段,在生活里就有多简单,他是这样的人。”

  “所以如果我跟他提复合,他说不定会觉得,哦,这样也不错,然后真的跟我重新在一起。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感情。”郝暻深吸一口气,放下手里的酒杯,抬起头来,眼睛被边上的壁灯照射得很亮,像是泪光,“我也希望他不要有这样的爱情。”

  “哪样?”

  郝暻想了想:“前几年不是有个很火的词嘛——将就。”说完,他又换上了那副举重若轻,十足洒脱的笑容。

  沈回值得更好的,郝暻的理智面对自己这样说,他应该碰到一个能够点燃他激情的人,明白真正的爱情。同样的,郝暻也值得更好的。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合适就各自寻找新的,只要忽视掉郝暻的感情面在说,那个点燃沈回激情的人是郝暻就好了。

  “可他要是真有了新恋人,你能做到祝福他吗?”Mike叹了口气,然后问老板再要了一瓶啤酒。

  “祝福……可能现在还做不太到,”郝暻耸了耸肩,嘟起圆润的嘴唇,“但总会做到的。”

  这顿饭的最后,两个人干掉了两瓶啤酒。Mike和郝暻的酒量都很好,没有任何感觉。

  Mike一边叫老板结账一边还说,真没想到我们两个大白天的就在这喝上了,郝暻捶了捶他的肩,表示朋友,够义气。

  在饭馆门口出来的路上,Mike很突然地问郝暻:“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一点是什么吗?”

  门口的路边栽种着两排早樱,有的树枝上已经稀稀拉拉地结了一些花苞,Mike顶着颗大寸头在树边上站着,看起来有点傻。他想起几个月前发生过的一件小插曲,那是郝暻刚入职的第一周。

  有个同事跟Mike在工作上起了点争执,冲动下口无遮拦地说了句,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当时的气氛一下子尴尬无比,结果谁也没想到,才来了几天的新人郝暻在边上淡淡地来了一句,那Mike每天中午都会不声不响地帮你扔外卖垃圾,你知不知道。

  回忆起那时的场景,Mike的语气难得变得真挚,他说:“是你特别能看得到别人的好。”

  不管是作为同事的他,还是沈回。

  “Jade,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真的,”Mike再次对郝暻笑起来,“也真的很理想主义,但那没什么不好的,我支持,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有三五行人走过来,郝暻让了让,然后吸了下鼻子。

  他看起来对谁都酷,但实际上又想哭了。

  “这还是你吗麦珂同学,突然这么矫情。”郝暻转过身,说着一些玩笑话,又说谢谢。

  回家的路上,郝暻没有叫车,一个人走了很久。

  他很感激Mike能对他说这些话,但还是忍不住一直想起来和沈回分手时的样子。

  事实上,关于无法复合的理由,郝暻还有一些事没能对Mike说出口。

  在沈回忙得无以复加的最后几个月里,郝暻身上的负面情绪,其实是很多,也很糟糕的。

  同事间八卦的闲言碎语,最后一直升级到了诋毁中伤的地步,周围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然后有人在社交账号上,用“鸭子”、“包养”这样的字眼说了很难听的话,而沈回又总是不接电话,连一个眼神都无法给他。

  现在只要在沈回身边,郝暻就会偶尔想起那些负面情绪。

  从小到大,郝暻从没让父母操心过,除了在选择职业时有点小争执。连以前的老师都说,郝暻这个孩子,直率得讨人喜欢。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喜欢就努力得到,不喜欢就挥手说拜拜。

  可这样的郝暻却因为沈回,头一次觉得自己变得别扭了起来。

  let it go三个单词说来简单,在迪士尼的梦幻动画片里,小孩子都能附和着唱两句,但成年人要做到,就这么难。

  *

  到了周一,天气转晴,太阳特别大,这座城市的气温骤然升了好几度。

  郝暻请了半天调休,睡到自然醒,然后套了件最喜欢的小外套,慢慢晃去公司。

  外套是带点小香风的中性风,他又特地抓了点发胶,将一侧刘海抓上去,露出秀气的眉毛,一路上有好多人,不管男生女生都频频看他。

  “哇哦,今天状态这么好。”照常捧着香草拿铁上楼时,在电梯里碰到了同样调休半天的Mike,后者冲着他的外套啧啧称赞。

  “新的一周,新的开始嘛。”郝暻冲他笑笑,“我决定不去想那些事了,还是那句话,不管是感情还是什么,开心最重要。”

  “当然,你能想得通就好。”

  两个人一起打了卡,回到各自的工位。今天的活不算多,进入了淡期,郝暻处理完一些常规工作,摸了会儿鱼,就到了下班时间。

  “难得早下班,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Mike过来叫他。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看个电影,”郝暻摆摆手,“你们去吧。”

  院线终于上映了一部心心念念的片子,因此郝暻下楼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的。

  城市正式步入春天了,夕阳余晖洒在街道上,路边某种叫不出名字的花,一夜之间开了大半,真的有一片新气象的感觉。

  郝暻呼吸了一口新鲜口气,正要往电影院方向走,突然间,却差点僵在原地——沈回穿着一件长风衣,站在正前方的路边,靠在他那辆黑色的车上,像是在等人。

  他看到郝暻后,直接阔步走了过来,并且不由分说拉住了郝暻的手腕,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你怎么……等等。”

  郝暻还没问他怎么在这儿,就被拉着往车那边走,他正要甩开,结果发现沈回的脸色很难看,是他心情差得不行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表情,带着愠色,郝暻有点被唬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了一句,一直被拉到车边,沈回拉开了车门。

  “上车说。”

  身后公司大门时不时有同事在进出,郝暻抿了抿嘴唇,上了车。

  在沈回绷着脸从车头前绕到驾驶座的这几秒里,郝暻在脑中快速做着猜想。是不是工作出什么事了,还是说他对周六晚上的事情反悔了,又或者是因为自己那晚的不告而别?

  可不论哪一种,郝暻都觉得不至于让沈回不高兴成这样,尤其是最后一种。

  因此沈回一坐上车,郝暻就试探着问:“是工作室出什么事了?还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回仍然面色差劲,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在郝暻错愕的目光里,将一叠现金从储物格里拿出来扔到了郝暻身上。

  “郝暻,”沈回的声音也带着些不悦,他说,“你能耐了,现在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郝暻看着身上的现金,在一点儿也不客气的用词里思维短路。

  “这是前天你留下的吧?”

  “对。”郝暻又问,“怎么了?”

  沈回紧抿着唇,不说话。

  这一带不能停太久的车,沈回握上方向盘,眉头皱了又皱。郝暻盯着他的侧脸,突然之间好像想到了什么。

  “等等沈回,”他拿起了那叠现金,说,“你以为这是什么?”

  短暂的寂静过后,油门被踩下,车子在早春的道路上扬长而去,只见沈回铁青着脸,用力地紧了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然后说了两个字。

  “嫖资。”

  这两个字几乎是被挤压着,从他的唇齿间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