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房门上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渡边嘉浩的房间并不在工作人员住的那片区域, 是单独的一栋类似别墅模样的房子,共有三层, 与实验室是相反的方向。
到了这一步,柳原月也没了装模作样的必要,走到玻璃茶几的沙发边坐下。
“柳原小姐还真是宾至如归啊。”渡边嘉浩坐在她的对面,目光从她的着装之上扫过,说道,“恕我直言,柳原小姐, 您还是穿白天的那条裙子更好看。”
柳原月坦然地看向他,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白天我应该没见过渡边先生?”
渡边嘉浩微笑着对她陈述道:“柳原小姐,学校里没有我看不到的事。”
“是吗?”她似是忍不住般促狭一笑,“渡边先生, 您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怎么从您这铜墙铁壁一般的学校里不见的吧?”
男人毫不在意地答道:“原本的确如此,但今天见到柳原小姐, 但是为我解惑许多。”
柳原月感慨道:“渡边先生果真不是一般人啊, 明知我另有所图,却半点也不担忧。”
“有什么好担忧的?在这个世界上,多少人只重视眼下的短暂,快乐、享受、欢笑,这些都是麻痹神经的毒药。谁沉浸它,谁注定是败犬,但谁能征服它,谁将成为赢家!”
他说得慷慨激昂, 哪怕面前只有一个人,也像是站在万人面前演讲:“柳原小姐, 不论您来此之前的目的为何,不论您现下追求的东西为何,只要您感受吾主恩泽,定然改变一切看法。”
虽然很想让他认识到他这副嘴脸有多么丑陋,但柳原月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起一些不必要的冲突,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那么,主的恩泽会在何时施予?”
“柳原小姐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不过我并不介意正式告知您,是在后天,啊,不对——”渡边嘉浩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是明天了。”
男人的演说欲尚未停歇,继续道:“柳原小姐,您来我教中数日,难道没有什么感想?教里的年轻人,哪个不是高等学府毕业,哪个不是家庭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人才,可到了社会上,他们连工作都找不到,这不是社会的悲哀吗?
“政商两界被官僚主义填满,尸位素餐的人比比皆是,学校和研究院同样设有门槛与党派制度,令人无法安心科研,这不是社会的错误吗?”
话语宽泛则难以令人共情,渡边嘉浩深谙煽动人心之道,换了一副交心的态度,言辞恳切:“柳原小姐,您年轻又漂亮,生活想必一帆风顺,唯一的苦恼就是家庭的不幸吧?但您有没有为您弟弟想过,亚瑟有这样的天赋,这样出众的智力,却连普通学校都不愿意收他,到了那些远远不如他的同龄人间,甚至可能会因为迟钝的肢体反应而遭到排挤、霸凌,如此明珠蒙尘,这难道不是社会的遗憾吗?
说到这里,他的措辞更换,无形与倾听者拉近距离:“可这样的遗憾到了您和亚瑟的身上,却会变成一生的伤痛,这难道还不值得我们重视吗?柳原小姐,您和亚瑟值得更好的生活,就像星野与和久田,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注定是要发光发热的!
“而我,而吾主,将拨乱反正,结束这错误的一切。”
柳原月挑眉问道:“听渡边先生的意思,您想要改变日本的社会现状?”
渡边嘉浩大笑一声:“没错!柳原小姐,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权力,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她追问道:“但您的权力从何而来?”
“从民众的恐慌。”渡边嘉浩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当你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得不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万事向来如此。”
柳原月点点头,进一步说道:“可要制造恐慌,得先有伤亡。”
听到她这句话,男人赞赏地眯起双眼,靠在椅背上认真打量了她几遍:“柳原小姐总是能给我惊喜,不错,只有足够的鲜血才能引起足够的恐慌,足够的恐慌才能带来足够的权力,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至高无上的世界之主、宇宙之主!这就是主告知我的真理!”
这些都是他毫不掩饰的话,从这些字词之中,柳原月已经可以得出他的计划了。
世界末日之说属于无稽之谈,但渡边嘉浩既然敢信誓旦旦地将准确日期都说出来,一定是在这天有所安排。他大概率会在这一天人为制造一场大型灾难,借此影响乃至控制议员选举,然后通过恐慌的民众进行更大的威胁而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论是权力还是其他。
想清楚这些,柳原月实在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笑了一声道:“您觉得能成功吗?”
“当然!”渡边嘉浩将她的表情认作期待,眉目舒展地对她说道,“今夜就当是提前庆贺如何,柳原小姐,我不会亏待您的。”
说着,他朝她递过一杯茶,准备握住她的手去接。
柳原月避开他的手,也没有接过那杯茶,只冷眼看着他。
话题进入危险的边缘,如果她顺着对方的意思继续交流,就只能被动地接受后续的发展。她任由男人的手举在半空,话语之中的讽刺意味再盖不住:“还没有大获全胜就提前欢庆,渡边先生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些?还是说,您这么渴望证明自己,这么渴望拥有权力,是想要让什么人看到?
“让我猜猜,您找我来举杯庆祝,是在透过我,想要得到什么从未得到过的称赞吗?
“比如,您因病逝世的母亲?”
这的确是渡边嘉浩所不能触及的伤痛,在她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然大变,等到她将话说完,那杯茶也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之前的平和氛围被她亲手打破,渡边嘉浩死死盯着她,那只有着视力问题的灰白瞳孔更显可怖。
沉默伴随着渗入地毯的茶水同时蔓延,男人重重呼吸了几下,才终于平复了情绪,问她道:“柳原小姐是故意激怒我?”
柳原月的语气挑衅:“那么渡边先生作为奥美之主在人间的化身,当真会与我置气吗?”
“只要过了明天,柳原小姐自然会意识到今日的您有多么愚蠢,不过没关系,我一直都很欣赏柳原小姐,您也比我想的还要特别。”渡边嘉浩幻想起即将实现的美梦,面带慈悲与宽恕地看向她,“尽管您走错了路,但我对您的邀请始终如一,柳原小姐,加入我们吧!”
将他刺激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柳原月不想让眼前的人气愤到失去理智,模棱两可地问道:“也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当然。”
渡边嘉浩笑了笑。他的口吻恢复了起先的温和,动作却是与之不符的迅速。随着上半身的前倾,他的右手食指直直朝她的脖颈而去,勾住那条丝带之中串起的圆环,大力将之扯了下来。
丝带的柔韧性本就不强,被强行扯断所带来的摩擦力令柳原月的脖颈生疼,肌肤发烫,仿佛被粗粝的砂石蹭过。
她吃痛地捂住脖颈,眼神倏地冷下来,看着面前的男人将那枚对讲器捏在两指之间,然后折断。
红蓝电线暴露在外,细线与电极的接口错位,有轻微的电流声音闪过,带起金属颜色的火光,然后逐渐烧成一团漆黑,覆盖住最初的明亮银色。
“这是柳原小姐接触到外界的巴别塔吗?”渡边嘉浩松开手指,零件自他的指尖散落,掉在地毯上,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我已经表明了我的诚心。”他不等待女生的回答,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彬彬有礼地笑着,“相应的,这是您应当献出的回礼。”
柳原月松开捂住颈侧的手,抬起下巴对上他的目光,扯了扯唇角道:“那看来渡边先生还算满意。”
“是的,我很满意。希望柳原小姐的答案同样不会令我失望。”
渡边嘉浩站起来,拉进与她的距离,俯身对她说道:“我等您的好消息。”
房门从外面上锁的声音传来,柳原月弯下腰,捡起碎成零件的看了看,的确是不可能再还原通讯功能。
如果柯南联系不上她,那还真是有些糟糕的状况啊。
鸭舌帽被她勾在手里转了转,柳原月考虑起现在的情况。门不可能从里面打开,这间房用的又是美式上下提拉窗,能够推开的角度很小,哪怕是小孩子也不可能从这样的缝隙之中穿过,况且这里还是三楼。
她又试着将窗户往外推了推,连接杆却纹丝不动。
这里是归属于渡边嘉浩的住宅区域,没有人会不识时务地过来闲逛,更不会有人途径。
门、床、向外求救,每条路都好像被堵死,但听渡边嘉浩的意思,等到周日,也就是明天,他会找她来见证所谓的“末日”。
乌云蔽月,少女站在窗边朝下眺望,束起的发尾被吹得轻晃,恍若被缚于高塔的公主。
夜色浓稠。夜风未止。
-
呼啸的风将柯南的外套吹得鼓起,今晚骤然下降的温度令前行的路变得艰难。
如同有看不见的倒计时悬于天幕,柯南在心中算到,现在是周六凌晨三点,距离渡边嘉浩预言的周日到来还有二十一个小时。
他不知道这条预言的时间会是指早上还是夜晚,但保险起见,他需要以最短的时间来计划。
也正因为时间紧迫,伪装将再无意义,得到足够的线索才是重中之重。
通往渡边嘉浩办公室的路上并非没有遇见过巡逻队员,他习惯性地往阴影处躲避,星野纱织却直接迎上去和来人打招呼,寒暄两句后才友好道别。
她的态度的确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两人顺利到达渡边嘉浩的办公室。
柯南看着她轻车熟路的样子,好奇道:“你就这么带我来没关系吗?”
“没事。”星野纱织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当着他的面将办公室的门打开,“教主……他晚上不会在这里,他说这里不够温馨。”
事实上,柯南已经做好了采取其他手段进入办公室的打算,但现状显然比他所预料的还要轻松,他看着星野纱织的动作,有些惊讶道:“你怎么会有钥匙?”
“上川有所有地方的备用钥匙,我拿走一把,他发现不了的。”
星野纱织拧开门,收起钥匙,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请进。”
渡边嘉浩的办公室与他上次看到的并无变动,柯南的目标明确,直接往办公桌的方向走。
他注意到桌面上的台历,在2月2日那天用红笔画了个圈,问道:“你知道渡边嘉浩的预言吗?”
“世界末日?”星野纱织知道的并不少,“应该是用沙.林毒气做点什么吧,就像桥本当初那样。”
柯南拉开抽屉,翻着里面的纸页问她:“你知道桥本隼的事?渡边嘉浩为什么要让他带着沙.林毒气去新干线?还有前几天外出的那几个人去地铁想要制造恐怖袭击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星野纱织帮他把厚重的文件资料从书柜上拿下来,回答道:“是做实验。他想知道多少剂量的沙.林毒气能够造成足够的伤亡,还有怎样可以更好地避开人群把毒气运输进想要的地方。”
他追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星野纱织轻描淡写道,“想要改变日本扭曲的社会现状,想要报复之前看不起自己的人,想要证明自己其实是个优秀的人,或者……想要逃避。”
柯南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手边翻出来一份渡边嘉浩当年竞选议员时候的投票结果,是他的竞争对手与他的票数差距,各个选区的票数都精确到个位数,而那位对手恰好是藤原真介。
这也是渡边嘉浩每次行动都针对藤原真介的原因吗?想要让对方的连任议员竞选失败。
“这么久的东西竟然留到现在,还真是记仇啊。”
他感慨道。
除了这份资料,渡边嘉浩的书柜与抽屉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经书,《圣经》《法华经》《古兰经》《吠陀》《玫瑰经》……但都崭新至极,不见半句注解,其中翻阅痕迹最重的就是他曾看到过的那本《玫瑰经》,另外还有不少字迹不一的、应该是教徒们交上来的感想文章。
可这些经书和文章半点线索也不能提供给他。
柯南皱着眉又翻了翻,终于在最下面的那层抽屉里发现了一台手提电脑,款式不算很新,但也是近年才上市的。
他按下开机键,电量是满的,证明渡边嘉浩经常使用,并且会时刻充电维持点亮。
开机完成,屏幕上弹出一个密码框。电脑开机密码有试验次数,柯南没有多想,直接输入【AUM0202】几个字符,试着按下【ENTER】键,就见到电脑桌面为他亮起。
桌面的文件夹杂乱无章,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柯南笑起来,目光落在那份资料的右下角——【Barleywine】。
-
他什么设备也没有携带,渡边嘉浩电脑里的资料无法拷贝下来,柯南更不可能就将资料放在这里,等到事情结束再来取。他毫不犹豫,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将所有信息记录在头脑之中。
等到他将电脑里的文件夹全部看过一遍,整理出来那部分与黑衣组织相关的线索后,天色已然熹微。
星野纱织跟着熬了一夜,此刻也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提醒他道:“真衣估计快醒了,再晚点渡边嘉浩也会过来,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柯南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同意了她的建议,将书房的东西归回原处,关闭了电脑。
还没到大多数人的起床时间,学校里安静极了,连巡逻的人员都结束了工作回去休息,仿佛整片校园都仍在沉睡之中。
新鲜的空气让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些,柯南走在星野纱织的身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一声大过一声,剧烈到难以忽视。
是熬夜的后遗症吗?
还是……有什么事情被他遗漏了?
“不对。”柯南猛地停下脚步,拉住星野纱织的衣摆,对她说道,“我要回房间一趟。”
“现在?”
星野纱织感觉十分突然,劝道:“如果真衣醒过来发现你不在,我可能没办法帮你糊弄过去。”
“我必须回去。”他的目光坚定,语气也并非商量。
星野纱织无法拒绝他:“好吧,我陪你去。”
……
但柯南最终也没能回到房间,因为他之前住的那间房的门窗之外都有人守着,如果不是两人足够警醒,恐怕早已被发现了。
星野纱织没想到一夜之间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柯南站在转角处,手指按在不论如何发出通讯请求都收不到回复的对讲器上,沉默了一会。他凝神望着这间被看管起来的房间,低声说出自己的判断:“……姐姐出事了。”
他很快做出决定:“星野老师,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星野纱织喊住他,在问他要去哪和要做什么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问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能够得到她的帮助确实可以为自己解决很多困难,柯南干脆地提出要求:“我需要一间房,一套巡逻人员穿的衣服,一瓶酒。”
他补充道:“要向田老师储存的白干酒。”
这三点合并在一起实在怪异,但星野纱织答应得很果断,转身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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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院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是医生们工作累了用来休息的房间,床铺和浴室都会清扫消毒,很干净。”
星野纱织把衣服和酒放在床头,交代道:“如果遇到了麻烦,有个叫‘千春’的医生和我算是认识,你说我的名字,或许她会帮你。”
说着,她笑了一下:“是我多虑了。事实上,亚瑟,没人会拒绝你的请求。”
柯南听出来这是个放松气氛的玩笑,但该说的话却不得不说:“谢谢你,星野老师。我……我会离开这里,然后……我的同伴会来顶替我的位置,这套衣服我会拿给他,便于他在学校里行动。
“我并不想给你带来任何危险,回去后,你只需要装作也睡着了,我是趁你们不注意偷偷逃走的。最好能够让消息晚一点传开,否则我担心柳……我姐姐那边会更加糟糕。”
他的后续安排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她,但星野纱织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将要到来,向他确认道:“我也许比你想象的要厉害一点,真的没有其他用到我的地方吗?”
“如果可以……”柯南知道自己说的这些都是谎话,他根本没办法联系到他的同伴,“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去我的房间,从行李箱的拉杆中取出一枚通讯器,那是单向通讯器,你按下拨打键,只会有一个人接听。对方接听之后,你告诉他,可以行动了。”
他叮嘱道:“但这些事不做也没有关系,星野老师,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我会有其他办法的。”
男孩说话的语调成熟稳重,不带半点孩子气,令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追随他。
在这间纯白色的、充满了消毒药水气味的房间里,初升的太阳落下熹光在他身后的玻璃窗上,仿佛真主身边的天使降临,带来明亮、温暖、救赎与爱。
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缓和而沉稳的童声具有难以形容的感染力,柯南认真看着她说道:“星野老师,你是个很善良的人,你不需要赎罪,也不需要信仰任何一位神,你拥有最宝贵的自我。你已经找到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有力,仿佛掷在她的心间。星野纱织的眼眶发热,难以遏制鼻尖的酸涩之感。
她想,是她错了,眼前的男孩根本不是什么光的携带者,他就是光本身。
“是我应该谢谢你,亚瑟。”
自己亲手编织的茧被锋锐的光芒划破,星野纱织低下头,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语气带着轻微的哽咽:“希望还能与你再次相遇。”
柯南没有说话,只回以她一个笑容。
目送着星野纱织离开,柯南将房门反锁,拿着白干和那套衣服走进了浴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声拍打浴缸瓷面的声音响起,但本应与之相伴的蒸腾雾气却久久未曾出现,浴室的玻璃门始终干净光滑,不见半点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