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殊姝【完结】>19、第19章

  对于这么个小县城来说,监狱存在的意义不大。本身一年到头也关押不了几个人。如果遇见去山里剿匪这档子事呢,驻军直接端着枪扛着炮把土匪清光了,曝尸荒野,连挖坟都省了。

  当初监狱的建成,是署长和还没成为典狱长的商人小舅子向上面力求来的。这建监狱能捞到的油水多,每年维护监狱又能从中刮不少钱,加上关了几个犯人,也能从他们身上压榨出点价值。谁会放过一金一银呢?上面的人思量思量,也就批准了。

  简的来说,这座监狱盖得敷衍。不过,既然有王进忠这样的要犯出现,那就得严加看管。

  监狱里就王进忠一个人,他整天把手铐脚镣晃得叮当响。他出不去也要膈应死狱警,让他们寝食难安。这要是把他带出去,他就是死,也得给狱警点颜色瞧瞧,怎么的也得把他们撞个七荤八素。

  就在下午,他在囚室里正无聊的时候,狱警带着人下来。那两个人被狱警压着,哭爹喊娘,嚷嚷着“俺们啥也没干”、“真的没动那娘们儿”之类的话。狱警是不会听囚犯哭诉的,更何况这两个怂包得罪了大人物。他们不客气地把那两人推进一个囚室。等狱警们离开后,王进忠看清了他的新邻居,竟然是丁六崔七。

  真是奇了怪,按理说,以丁六崔七的身手打翻那两个狱警抢走枪支冲出去是不成问题的。怎么今儿个那副熊样?玩不起似的?

  王进忠趴在栏杆上四处张望,一个劲儿问狱警这两个伙计犯了什么事。狱警呼喝让他别管那么多。

  丁六崔七刚被关进去没多久,王进忠见典狱长和署长领着一个一身西洋服装的少爷羔子进来。那少爷叼着一支雪茄,配上她六亲不认的步伐,别提有多张狂。

  王进忠一瞧那少爷羔子,乐疯了。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大声道:“毛都没长齐的小犊子,人模狗样的。”

  少爷羔子朝他不怀好意地微微一笑,半根雪茄直接糊他脸上,王进忠的胡子差点被燎着。半根雪茄落在地上,王进忠捡起来,弹弹上面的灰,叼在嘴里:“来给大爷点上!”

  署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冷笑。

  毓殊说过,动手熄灭雪茄是对高档雪茄的侮辱、是掉档次的行为,不抽了的雪茄应当放在烟灰缸边上让它自然熄灭。方才毓殊不顾形象地把雪茄怼在王进忠脸上,想必这位贵公子怒极。此时署长很是奉承毓殊:“金先生别生气,这人蹦跶不了几天了。他死了,您也就解气了。”

  “哦?他就是那个胡子?”毓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署长点头哈腰:“正是。”

  毓殊点点头,看向丁六崔七:“我和这两位兄弟聊聊。”

  典狱长犹豫:“这……”

  “他俩虽然被关在这儿,但我还是不痛快。”毓殊说。

  昏暗的灯光下,她摘了右手套,只露出半个手掌和大拇指。署长本是不敢看毓殊那布满烧伤可怖的手的,但只那么一瞥,他的目光直勾勾地钉在毓殊的大拇指上。

  那是一枚雕龙纹的羊脂玉扳指,也不知被几代人把玩,表面已经包浆、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现在毓殊摘下那枚对于她或许宽松的玉扳指,看也不看直接丢给署长。署长手忙脚乱接住那金贵物,双手举起,借着微弱的光仔细观摩一番。那栩栩如生的登云游龙……是四爪金蟒!

  “送你了。”毓殊不紧不慢地戴上皮手套,双手抱拳将关节捏得咔咔作响。署长见状,给典狱长使了个眼色。典狱长会意,一挥手,让人打开牢门。

  接着,署长、典狱长与狱警们看见那么瘦的一个公子哥钻进囚室,把那两个壮汉打得鬼哭狼嚎、鲜血横飞。外面的人意识到非礼勿视,也就自觉地转过身,不看里面的惨状。

  等毓殊从里面出来后,署长和典狱长很是狗腿地弯腰鞠躬奉上手帕。他们不敢看毓殊的脸,他们低头看见毓殊锃亮的皮靴上全是那两个登徒子的血。

  无论是署长还是典狱长都觉得,这小子戾气不是一般的重,绝对不可以得罪。

  等毓殊、署长、典狱长离开后。丁六和崔七碰头。

  “妹子把啥给你了啊?”

  “嘘——小点声。”崔七摸摸口袋,掏出一个金属筒,看那构造他就知道这是翻垛的自制的信号弹。

  丁六一摊手,手里是两个剃须刀片和纸条。

  犯人被关押前是要被搜身的,他们什么都带不进来,全仗毓殊捎进来。

  崔七捅捅他:“你给我念一下。”

  “钥匙、警服、信号、东门。”丁六抬头看他,“啥意思啊,你明白不?”

  “笨死你了。就是让我们抢钥匙,换警服混出去,发信号弹后往东门跑汇合。”崔七摊手,“给我个刀片。”

  丁六把刀片递给崔七,瞧着他那张血呼刺啦的脸,小声道:“老七,你被妹子打得不轻啊?”

  崔七抱怨:“啥啊,都是鸡血。一股土腥味儿,我说,她咋不往你脸上嗞点呢?”

  丁六一咧嘴,一口血牙把崔七吓个不轻。

  “你他妈吓死老子了。”崔七一副受惊小媳妇模样给自己顺气。

  “那我们咋拿钥匙?”丁六又问。

  “这你可问倒我了。”崔七抓抓自己那乱蓬蓬的头发。他扑向栅栏,鬼鬼祟祟地朝对面的王进忠招手。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崔七压着嗓子低声喊。

  王进忠笑眯眯地撕开那半枝雪茄的烟纸。毓殊剥离了另一支雪茄的芯在上面写了字,再裹在她抽的那支雪茄上,算是完成了传递消息。

  上面是一个“等”字。他只看一眼,把烟纸吞下。

  “闯。”王进忠说。

  枪声、火光、尸体。

  男子的右手受伤了,箭袋空空,里面没有一支箭矢。

  他的左手握着心爱的弓,那么无能为力。

  “晴玟,你快带着格格逃,逃得越远越好。”

  男子从大拇指上褪下玉扳指,交由给唯一的女儿。

  他就这么一个孩子,从小没把她当做女孩养,他教给她骑马、武术、射箭,福晋教给她琴棋书画,此时他多么希望这些知识能让女儿生存下去。

  可是小格格抱着他的胳膊说,阿玛我不走,我不要和阿玛分开,不要和额娘分开。

  阿玛也不想和闺女分开啊!阿玛想看着闺女几年后找到如意郎君出嫁。阿玛和你额娘想抱着小外孙,看你们一家和和睦睦的。

  男子咬牙,扬手抽了女儿一耳光。

  “没用的东西!女人都是上不了战场的窝囊废!赶紧和你额娘滚!”

  小格格泪涌不止,她后退几步,撞到了一个人。

  是额娘。

  “额娘……阿玛不要我们了。”

  女人看着心肝宝贝疙瘩肉,她想她的女儿已经十三岁了,怎么还和稚童一样天真?她把一包袱的首饰、盘缠交给女儿,想了想,把脖子上的挂坠摘下来,挂在女儿白皙修长的脖颈间。

  “晴玟,快带着格格走吧。”

  名为晴玟的侍女,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她敬重王爷与福晋,这对善良的夫妻是她的救命恩人,二人的委托她必当竭尽全力完成。

  枪声、火光、尸体。

  阿玛、额娘、晴玟。

  这是格格所见最后的光景。

  “毓殊!毓殊!”朱文姝轻轻推着妹子。毓殊躺在睡床上,眉头紧锁,额角渗出冷汗。朱文姝寻思,她定是做噩梦了。

  朱文姝是被窗外的枪声惊醒的,醒来时她发现毓殊死死握着她的手,并且状态也不太好。朱文姝给她擦擦汗,拍拍她的脸。

  “额娘!”毓殊从梦中惊醒。夜色中,她隐约看见一个女人神情满是担忧与关切。

  不是额娘,是朱文姝。

  “抱歉,我做梦了。”毓殊用手捶捶太阳穴。那梦做得无比真实,特别是枪声、火焰燃烧噼啪声……

  毓殊猛地抬头看向窗外。监狱的方向着火了!

  “罗琼!”毓殊披上外衣闯出屋子,罗翻垛的屋子已经空无一人。

  该死的!罗翻垛接到了信号,但是罗翻垛没有通知她!

  毓殊冲回屋子:“姐姐!北边着火了,这儿离得太近了,你得去安全的地方。钱你拿着,快走!”

  “我跟你一起去!”朱文姝固执。

  “你去能干什么?”

  “那你呢?”

  “找罗翻垛、救大哥!”毓殊翻窗离开。

  丁六崔七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么?还是说王进忠不相信她,并没有等下去,而是想办法决定今夜硬闯离开?

  她将雪茄交给王进忠,就是将判断交给王进忠。她这么做是希望他们三个随机应变、以最安全的方式离开监狱。可现在的形势完全说不上是安全。

  有人放火烧山,主要目的是让风将火势吹大,祸及监狱。

  她有不祥的预感。

  待毓殊赶往监狱,她嗅到了皮肉焦糊的味道。这种味道她太熟悉了,以前闻到时她还会呕吐,如今她已经完全习惯了死亡的气味。

  火光中,有人从监狱里逃了出来。毓殊觉得那人眼熟,上前拦住。那人看见她也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金公子?”

  来人正是署长。

  毓殊还穿着白天的那套猎装,但她没戴帽子,也没化妆,此时她看上去不那么男孩气。署长见此人一副女相,心有疑虑,也没多说什么,而是道:“公子怎么还没离开?还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们走!”

  他拉住毓殊的手。毓殊站定不动。

  “金公子?金少爷?”

  “署长,记得去了新京誓死效忠满洲国。”毓殊说。

  署长露出招牌陪笑:“那是,卑职誓死效忠满洲国!”

  毓殊掏出挂在腰间的左轮顶住他的脑袋:“该把我阿玛的遗物还给我了。”

  署长还没明白遗物是什么意思。枪口火光迸发,大口径子弹打碎署长的颅骨,从他脑后射出。当他的尸身软绵绵倒在地上时,毓殊看见他的后脑勺出现碗口大的伤疤。

  毓殊俯身摘下署长的白手套,在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找到了她的羊脂玉扳指。这时另一伙人从火海中冲出来,是丁六、崔七、还有王进忠。三人穿着警服,端着从警察那抢来的枪。

  丁六和崔七用枪指着毓殊的脑袋,毓殊举起双手,左手挂着左轮手枪。丁六一把夺过左轮,还朝她的膝盖窝踹了一脚。毓殊跪在地上,眼皮跳动。

  哪里出错了?王进忠为什么要杀她?毓殊想不通。

  “丁六崔七,把枪收起来。我觉得不是她。”王进忠弯腰扶起毓殊。

  “可是,大当家的,是她和罗翻垛想的策。我们寨子遇袭那天不也刚好遇见了这娘们儿?”崔七说。

  王进忠摇头:“如果是她,她早就该和翻垛的一起跑了。而且也没必要救我。翻垛的想让我死在监狱里,顺势利用她罢了。”

  “你们在说什么?”毓殊疑惑,她实在不懂丁六崔七上一秒还要杀了她,王进忠又说不是她。她唯一听明白的是,罗琼想弄死王进忠,并且利用了她。

  “把山寨位置暴露给县长的是翻垛的和炮头。他们想插(杀)了我。”王进忠如是说。

  毓殊的心咯噔一下凉了半截。朱文姝认识罗琼,也见过炮头的画像。

  姐姐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