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
纪聿礼仰头和他目光相接了几秒，忽而低下头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烟盒。
禹睿明被他这一笑弄得有点懵，那人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晦暗。
纪聿礼从不忌讳在学校里抽烟，他两指摘下烟蒂，嘴里吐出一口烟：“谁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了？”
“一点钱就能解决的事情，是你们非要掺和进来，把五分钟拖延到现在，还希望得到我的感谢？”纪聿礼笑道，“可笑。”
禹睿明脸上浮现出一丝赧然和尴尬：“纪同学……我们只是想帮忙……”
“不要用你们狭隘的目光看我，这点小钱，我还不至于像你们一样死攥着不舍得。”纪聿礼对禹睿明勾勾手指，“你，过来。”
禹睿明忽然被点名，呆了呆，忙凑到纪聿礼身前，忽然被他掐着下巴低下头。
他个子比纪聿礼稍高一截，被纪聿礼这么一掰，直直地撞进纪聿礼那双浅淡漂亮的眼睛，脸颊瞬间涨红，支支吾吾道：“纪、纪同学？”
“你一看到我就脸红呢。”纪聿礼目光似有新奇，“你喜欢我？”
禹睿明脸变得更红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像个快要烧红的水壶。
纪聿礼哂笑一声，松开了手，咬着烟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每次我在阅览室看书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道视线，那个人和你的脸有点相似，是你吗？”
禹睿明脸上又浮现出尴尬和羞涩：“是我……不好意思，我以为我看得很小心了，有对你造成影响吗……？”
“有啊。”纪聿礼说，“你的视线让我恶心，请你以后不要再看了。”
禹睿明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满脸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被眼前人眼神里的漠然刺到了。
“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对男的不感兴趣。”纪聿礼想了想，“不过你的傻样有取悦到我，我很满意。”
纪聿礼笑了一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刻薄与傲慢：“支付宝给我。”
禹睿明沉默下来，往后退了一步，紧咬着牙关，用复杂的眼神看他。纪聿礼不甚在意的耸耸肩：“好吧，三天内来找我都有效，过时不候。”
他只是用他常对跟班们的态度对禹睿明罢了，并没有针对的意思。
所有人都一样，一个个最开始不论表现得多刚正不阿，到后面还不是会为利益而妥协，前赴后继地跪在他脚边，祈求他降下一些恩赐。
纪聿礼抬头朝那男生望去：“见者有份，你也可以来哦。用这个眼神看着我干什么，你不是还在咖啡馆打工吗，应该很缺钱吧。”他顿了顿，歪了下头，“你在咖啡馆的时候也一直看我，不会也喜欢我吧。”
那男生的眼神冰冷，嘴角的弧度落下，夕阳斜射在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显得他有些阴沉。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望向纪聿礼。
纪聿礼愉悦地笑了几声，转身踏下楼梯，一会便消失在楼道拐角，空气中残留着他身上浅淡的烟草味。
禹睿明望着纪聿礼离去的背影怔了半晌，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委屈地撇起嘴。
同样还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的宋怀川忽然开口：“你喜欢他？”
禹睿明仰起头，眉宇间有一丝犹豫：“我……”
他没有公开过自己的性取向，他喜欢纪聿礼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宋怀川是学生会主席，他是学生会成员，勉强算是上下级关系，虽然说过几句话，但不熟。禹睿明一想到接下来自己可能面对的风言风语和议论，就有点后背发冷。
“你最好放弃，别喜欢他了。”宋怀川语气淡淡，“你也看到了，他不是什么值得喜欢的人，不要被他外表迷惑。”
“我……”禹睿明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宋怀川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
第二天傍晚，学校里的人稀稀拉拉走光了，纪聿礼正要打车回家，被一个人拦在走廊。
来人正是禹睿明：“你可以和我聊聊吗？”
纪聿礼以为他是来向自己讨钱的，哂笑一声，跟着他走去教学后后面的草丛旁，拿出手机调出支付宝，却听见禹睿明道了声歉。
纪聿礼指尖一顿，撩起眼皮不解地扫了他一眼。
禹睿明挠了挠头，垂头盯着地面：“那个，就是……咳，让你感到困扰的事，我和你道个歉。我第一次喜欢人，而且还是男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面对你，所以只敢趁你去阅览室的时候偷偷看你，我以为我挺隐晦的，没想到你还是看出来了。”
纪聿礼按下息屏键，饶有趣味地抱臂听着。
“我……从高一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夏季运动会的时候，我有一个长跑项目，不小心脚扭伤了，去医务室找校医，正好你在那看书。”禹睿明的耳根渐渐又红了，在他常年运动的小麦色皮肤下显得有些滑稽可爱，“校医不在，你给我扔了瓶扭伤药，那时候你真的……很好看。”
纪聿礼兴趣盎然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没有耐心继续听他说话，“嗯，我知道我好看。”纪聿礼打断他，“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禹睿明愣了愣：“呃，然后……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没别的意思。”
纪聿礼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是不会说谢谢，也不会说抱歉的，喜欢我是你的事，我不会做任何回应。不过，作为当事人，我劝你最好别喜欢我。”
虽然说话没有昨天那么难听了，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听到别人的告白也丝毫没有惊喜，仿佛他已经习惯了，或是根本不在乎。
禹睿明看着他的表情，心头泛上一阵阵的失望，虽然他早就预料到自己这段暗恋的结局，纪聿礼看着就不像是会因为别人的喜欢而动容的人，也不像是会喜欢别人的样子。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纪聿礼插着兜问。
禹睿明依然垂着头，缓慢摇摇头。
纪聿礼转身离开，打车到常吃的西餐厅，吃完晚饭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亮起街灯和五颜六色的招牌。
纪聿礼沿着街走了一会消食，忽然在一个十字街角看到了之前他去过的咖啡馆。
透过透明玻璃墙能看见咖啡馆内部亮着微暗温馨的灯，里面客人不多，聊天或是办公。
纪聿礼回忆起那天入口的咖啡香味，思索了两秒，抬步走过去。拉开大门，门铃叮咚作响，收银台后的男生正清洗机器，闻声转身：“欢迎光……”
声音戛然而止，宋怀川瞳孔微缩，愣了两秒，很快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欢迎光临，客人您要点什么？”
“草莓慕斯一份，你之前做的摩卡每半小时给我端来一杯，一直到我走。”纪聿礼道。
“一天内咖啡因摄入最好不要超过400mg，我们店不提倡过度喝咖啡。”
“你做就是了。”纪聿礼漫不经心道，瞥了一眼他衣服上的胸牌。
【宋怀川】
很耳熟的名字。
“你就是学校里天天领奖那男的？”
纪聿礼对这名字有点印象，他在广播里听到太多次了。
好学生竟然放学后还要来这兼职，勤工俭学啊。
宋怀川没应声，垂着眼专注在屏幕上点戳，镜片在电子屏下反着光，掩去他的眼神。
纪聿礼定定地盯着他，冷不丁开口：“我好像见过你。”
“草莓慕斯三十六元，咖啡的钱请您离开时来前台结清，这里扫码。”宋怀川指了指扫码口，“我们在一个学校，你见过我很奇怪么。”
纪聿礼调出二维码扫了一下，没再纠结。
他在什么地方一定见过这个人，不是学校。但无所谓了，见没见过宋怀川不重要，反正又是一个不知道从哪结仇的人。
纪聿礼坐到上次坐的位置，没一会宋怀川端来草莓慕斯和摩卡，他喝着咖啡望窗外发起呆。
一杯咖啡见底，纪聿礼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望向收银台，见宋怀川面前围了两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正愉快聊天，脸上的笑隔着老远都看得见。
纪聿礼勃然大怒，将咖啡往桌上狠狠一搁，不顾环境的安静对着他大喊一声：“宋怀川！”
所有人的目光朝他射来，包括宋怀川和他面前的两个女人。宋怀川抬眼和他目光相接几秒，旋即对着女人笑着说了一句话，应该是说稍等之类的安抚话语，然后走出收银台朝纪聿礼走过来。
宋怀川垂下眼帘看着纪聿礼：“怎么了？”
纪聿礼翘着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你没看过时间吗，我说让你半小时送来一杯咖啡，你看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宋怀川神色自若回道：“我只是认为半小时一杯咖啡对您的身体不好，这……”
纪聿礼不等他说完，将咖啡杯往他脚下一砸，尖锐的破碎声后，白色碎片在宋怀川刷得泛白的运动鞋旁散落一地。
纪聿礼道：“拿钱办事，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室内一片安静，有人愤愤嘀咕：“操，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宋怀川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碎片，沉默不语，浓密长睫敛去他眼底的冷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所有情绪荡然一空，他走上前收回草莓慕斯的空碟子，露出一副无奈又宽容的表情：“不好意思，我这就给您做。”
旁边穿来窸窣的声响，几个客人厌恶、愤怒的视线落在纪聿礼身上，他眯起眼，望着宋怀川挺直的离去的背影，露出一个深思的神情。
宋怀川低眉顺眼的模样与他记忆中某一个模糊的画面重叠，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他一直觉得熟悉却始终蒙着一层纱的记忆。
原来是他啊。
过了一会，一块新的草莓慕斯和冒着热气的摩卡放到桌上，宋怀川道：“慢用。”
“等等。”纪聿礼叫住他，手心撑着头抬起眼，清亮的眼睛里倒映光点，目光中有一丝玩味，“我想起来了，你之前在名爵音庭做过少爷吧？”
名爵音庭，云城最大的营业性娱乐场所，也是地下有名的风月场与销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