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回到二楼,进房间将他自己的那把左轮手枪拿了出来。

  上一次差点要用枪,还是福尔摩斯跟米尔沃顿见面不欢而散的那个晚上。

  当时福尔摩斯和米尔沃顿没谈拢,气得福尔摩斯想动武,但是米尔沃顿率先开枪,警告福尔摩斯别轻举妄动。

  华生那时在外面等福尔摩斯,听到枪声就拔出自己的手枪进去,福尔摩斯气得脸色铁青,但还是将他拦下。

  米尔沃顿这个人实在卑鄙无耻,但他调教出来的阿加莎,却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可爱善良,真是不可思议。

  华生将自己的手枪放好,打算送到三楼去给阿加莎,一开门就看到福尔摩斯靠着门框。

  华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呢?”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华生手里的东西,“她要借的不是望远镜。”

  当然不是。

  华生心想你要是知道我借什么东西给她,肯定要吓死。

  华生应了一声:“嗯。”

  福尔摩斯沉默了一下,说:“我以为你上去是想说我们陪她一起去温切斯特的。”

  华生本来是想说的,但是阿加莎没给他这个机会,因为阿加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任何一个女孩,在听到那样的对话之后,不管是出于自尊心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或许都不会愿意与他们同行的。

  华生最终还是选择顾及阿加莎的面子,笑着跟福尔摩斯说:“我们不会一直陪着她,她如果想自己去,没什么不可以。”

  福尔摩斯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眉峰扬了一下。

  华生懒得跟福尔摩斯多说什么,“我把东西送上去给她。”

  福尔摩斯看着华生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烦躁。

  想抽烟。

  ※※※

  第二天清晨,因为要赶火车的原因,阿加莎早起。

  起来洗漱吃过早餐之后,她拎着小行李袋出门。

  今天周四,她是周一到周三去霍格博士的诊所,如果这趟去温切斯特顺利,她还打算在当地停留两天。

  哈德森太太去避暑了,伦敦的浓雾和糟糕的空气令她并不想这趟旅程速战速决,她还想感受一下英格兰故都清新的空气,放空一下心情。

  阿加莎出门的时候,遇见了等在门口的华生。

  阿加莎有些意外,“华生医生?”

  华生一晚上没睡好,他觉得有时候福尔摩斯说他没错,每次阿加莎出门,他都操心得像个有一个漂亮叛逆女儿的父亲似的坐立不安。

  但这也不能怪他啊,阿加莎一个年轻女孩,无依无靠的,万一有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华生脑补了一下阿加莎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处境……心里真的有种说不上的难受。

  华生看到阿加莎意外的神色,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温声说道:“我知道你有自保的能力,但遇上麻烦,一定及时通知我和夏洛克。”

  华生医生真的很操心。

  可是让人觉得很温暖。

  “放心,华生医生。要麻烦你们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阿加莎脸上带着笑容,她向华生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在我登报抛弃夏洛克之前,我会好好利用他的。”

  华生:“……”

  华生板着脸,试图摆出长辈的架子,“……别胡说。”

  阿加莎忍不住笑,她一边跟华生下楼一边轻声说道:“华生医生,我昨天在摄政街遇见了阿瑟·霍尔德。你还记得他吗?他的父亲是亚历山大·霍尔德,你和夏洛克曾经接受过他父亲的委托。”

  这件事情华生当然是记得非常清楚的。

  亚历山大·霍尔德丢失了皇家的王冠,是福尔摩斯找回来的。

  那对父子本就感情不甚亲密,父亲嫌弃儿子不成器,儿子觉得父亲看不起自己,唯一维系家庭和谐的是那个被亚历山大·霍尔德收养的年轻女孩。

  年轻的女孩深得亚历山大·霍尔德的信任,还赢得阿瑟·霍尔德的爱慕,但她却串通了外人,偷走了王冠。

  阿瑟·霍尔德知道这一切,却为了女孩的形象,宁愿被父亲误会也不在警探面前吐露实情,如果不是福尔摩斯,这件案子或许只会那么僵持着。

  亚历山大·霍尔德弄丢了皇家的王冠,他的儿子身陷牢狱,而那个年轻的女孩会和诱骗她的爵士得偿所愿。

  可是福尔摩斯的出现,令真相水落石出。

  霍尔德父子冰释前嫌,年轻的女孩却迷途不知返,跟诱骗她的爵士私奔了。

  华生曾经将福尔摩斯接受过的委托案编纂成册给阿加莎看过,她知道这个案子并不出奇,但她怎会在摄政街遇见阿瑟·霍尔德呢?

  华生:“我记得阿瑟,你怎么会遇见他?”

  “他的夫人生病了,向霍格博士求医。华生医生,他的夫人是你写过的故事里那个跟爵士一起私奔的女士。”

  倒是没想到在那个年轻的女孩跟情人私奔之后,阿瑟还在寻找她。

  “或许是一直以来的感情,令阿瑟无法放下意中人,怕她被骗后过得不好,又怕她知道情人只是虚情假意后想不开,所以一直找她吧。说起来,他也算得偿所愿。”

  华生觉得事情峰回路转,结局也总算美满,可阿加莎的话却令他错愕。

  阿加莎:“看得出来阿瑟深爱他的太太,但他的太太对他并没有同样的感情。他们的结合,夹杂了太多跟爱情无关的因素,后来还成为霍尔德太太发病的导火索。”

  阿加莎和华生已经走出贝克街公寓的小楼,在楼下,有一辆两轮马车在等候,是阿加莎昨天就已经约好的马车。

  阿加莎停下脚步,跟华生相对而立,她脸上带着笑容,“华生医生,我知道你心里在为我惋惜。但是没什么好惋惜的,阿瑟那么深爱他的太太,可是结果却不如人愿。但凡勉强,注定不会幸福。我不会因为一段感情止步不前,也不会因为一个人无法对我产生同样的感情而非要强求些什么。”

  华生:“……”

  华生没想到阿加莎早就看透了这些事情,对待感情,她甚至比他还要豁达得多。

  阿加莎低头看了看手表,跟华生说:“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两轮马车带着阿加莎离开贝克街,华生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忽然有种阿加莎离开了就不会回头的感觉。

  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回到二楼的时候,福尔摩斯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抽烟,目光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别看了,人早就走远了。”

  华生没好气地将门带上,然后绕进吧台里,他在吧台后的酒柜上拿出一瓶葡萄酒。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说话,转头见华生拿出一瓶葡萄酒,有些意外,“一大早就喝酒吗?这不太像你。”

  华生:“一大早就站在窗户边上目送某个人离开,也不太像你。”

  福尔摩斯双手在椅子的扶手一撑,高瘦的身体站了起来,“遇上危险和麻烦,阿加莎会通知我们吗?”

  华生将葡萄酒打开,然后取出两个高脚杯。

  透明的玻璃杯里倒了葡萄酒,华生将其中一杯推给福尔摩斯,“就算阿加莎不会通知我们,亨特小姐也肯定会找你的,你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

  福尔摩斯心想铜榉庄园那么古怪的地方,当然是担心两位年轻的小姐无法保护自己。

  华生拿起酒杯,跟福尔摩斯说:“干杯。”

  福尔摩斯端起华生推给他的高脚杯晃了晃,跟华生碰了一下杯子,“为什么而干杯?”

  华生没有心情细品酒香,他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向福尔摩斯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神色,语气凉飕飕地说道:“为你即将被抛弃的命运。”

  福尔摩斯:???

  ※※※

  阿加莎到了温切斯特火车站的时候,是亨特小姐在火车站接她。

  “杜兰小姐!”

  年轻的女教师在火车的出口处向她招手,见了阿加莎连忙跑过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车夫。

  马车是临时叫的,亨特小姐接到阿加莎之后,就叫车夫往温切斯特的黑天鹅宾馆赶。

  亨特小姐没有浪费时间,她在马车上跟阿加莎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亨特小姐说从小爱德华从伦敦回铜榉庄园之后,情况并没什么改善,他依旧是像从前那样调皮淘气,喜欢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来玩弄,他甚至还放了几只死蟑螂在亨特小姐的床上。

  “天呐,杜兰小姐,这个小男孩实在是太淘气了,总是无时无刻地给大人制造一些麻烦……”

  巴拉巴拉。

  阿加莎坐在马车上,安静地听着亨特小姐的话。

  根据亨特小姐的讲述,小爱德华恶劣的行径不仅没有因为伦敦之行而有所改善,反而还更恶劣了。

  具体表现在他看到亨特小姐穿着鲁卡斯尔太太指定让她穿的那条蓝色裙子之后,向她发火怒吼,拳打脚踢,吼着叫她滚出铜榉庄园。

  “杜兰小姐,你简直无法想象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竟然能说出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语。因为他对我的无礼,鲁卡斯尔先生惩罚他在自己的儿童房里关禁闭,谁知这孩子竟然偷偷从窗户爬出去了。他跑到了房子旁边的辅楼,我到铜榉庄园这些天,从未去过那栋辅楼,听鲁卡斯尔先生说,那栋辅楼没什么好东西,几个房间都是空着的,其中一间是黑房,他喜欢摄影,平时在那间黑房冲洗照片。小爱德华应该是跑到辅楼的黑房去了,鲁卡斯尔先生带他出来的时候,他目光呆滞,手里还有被硫酸腐蚀烧伤的痕迹,鲁卡斯尔先生说小家伙在黑房里被吓坏了,莽莽撞撞的,手还不小心放到了冲洗照片的药水里。”

  马车到了黑天鹅宾馆,亨特小姐下车,她伸手扶了阿加莎一把,跟车夫说了几句,车夫就离开了。

  亨特小姐带着阿加莎走进黑天鹅宾馆,压低了声音:“小爱德华的手受伤,就不爱搭理人,不言不语的,我以为他会收敛几天。谁知就在前天夜里,鲁卡斯尔太太在小爱德华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只死去的幼犬。可怜的鲁卡斯尔太太,她在看到那只死去的幼犬时当场昏倒,醒来之后一直在流泪。刚好这两天鲁卡斯尔先生有事要离开铜榉庄园,她连忙给霍格博士发电报,希望霍格博士能来温切斯特看看小爱德华的情况。”

  光是听着亨特小姐的讲述,阿加莎就觉得这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小爱德华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还是得见面后,甚至是她亲自到铜榉庄园一趟,才能弄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