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宴会真正到来的那天,看到霁初换上的礼服既不是夏油杰送的,也不是五条悟送的,两个少年同时都有些傻眼。

  最先说话的是五条悟,“为什么不穿我送的礼服啊?”他问话向来都是那么直截了当,一点都不拐弯抹角的。

  霁初的身形比家入硝子的稍微瘦弱一些,因此家入硝子的礼服对于她来说略显宽松,尤其是腰身那里,因为来不及修改尺寸了,霁初就随意地用几个别针别起来,这样一来尺寸就刚刚好了。

  她挑选的是一条无袖黑色连衣裙,裙摆还有一条开叉,家入硝子的衣柜里大部分衣服都是深色系的,这种色系的衣服都不怎么会出错。

  此时此刻,五条悟和夏油杰难得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夏油杰跟着说:“这条裙子的尺寸似乎也不太适合你,为什么不选我们给你准备好的呢?”

  霁初在原地转了一圈,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霁初提着一边的裙角,“难道不好看吗?我觉得还挺适合的,而且如果我选悟挑的衣服,那杰心里也会不开心的吧?反过来也是这样的,所以还不如谁都不选。”

  五条悟“哈”了一声,“然后你就选择了硝子?这就是你的选择?”他一脸不可置信。

  “对啊,为了不让你们两人感觉到不开心,所以干脆选第三个人好了。”直到现在霁初都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明智。

  “你这算哪门子的好办法啊?不是,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啊?”五条悟声音里藏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那几条礼服可是他精心挑选的好吗?结果她就是看都不看吗?

  她绝对是故意的吧?嘴上说着什么不想让其他人伤心,但实际上做的事情就是很让人生气啊!

  五条悟撇撇嘴,表情很臭,夏油杰至少还在控制自己的表情,“我以为阿初会更喜欢我挑的礼服,你之前不是还说过的吗?”

  黑发少年尽管唇角还带着习惯性的笑容,眼中却没有笑意,眼神晦暗不明。

  明明之前说过的,无论他做什么都能够包容的吧?可现在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少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对少女超乎常理的掌控欲,或者说,他将这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

  早已适应少女对他的无条件信任,早已适应少女无限度的包容,以至于仅仅是因为这件小事,仅仅是因为她没有穿自己准备好的衣服,都会让他的心情莫名阴郁。

  事情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可是不行,不能太直接地表现出来,会吓到她的,心底微弱的恶趣味在作祟,如果让她发现一直信赖的少年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善良,实际上也糟糕透顶了,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会被吓到吗?总是甜蜜的笑容会变成恐惧的神色吗?会厌恶他吗?

  会……想要从他身边离开吗?

  想到最后,他强行打住自己漫无边际的猜想,他调整好表情,“可阿初这样做也会让我有些伤心。”

  果不其然地,少女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她总是这样,那么在意他的感受,甚至超过对自己的关心,少年无疑是享受着这份偏爱的,但与此同时,现在的他又是如此卑劣地利用少女的心软达成自己的目的。

  “喂,既然你都已经决定好了,如果穿了杰准备的衣服,那至少也要穿我给你买的衣服吧?”在霁初犹豫的期间,五条悟也加入两人的对话,“否则我也会生气的诶!”

  啊、怎么事情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呢?明明一开始就是冲着避免矛盾才这么做的,霁初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误。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两人无声地达成共识,五条悟又开口:“这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你可以今天穿硝子的衣服,那后面几天就换上我们准备的衣服好了。”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一点?”霁初本能地感觉到有些奇怪,“而且这些衣服穿起来都很麻烦。”尤其是五条家送来的那一套金荷花振袖,好看确实是好看的,但穿起来也是真的很复杂,光是凭一个人是没办法穿上去的,而且脱下来也很麻烦啊,除了很隆重的场合,平常都找不到穿这套衣服的场合。

  夏油杰出声,“不会麻烦,我们也会帮助你的。”

  听到他们都这么说了,她似乎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就只好硬着头皮说:“那就这样吧,按照你们说的来好了。”

  去往京都参加御三家宴会的路上霁初手里拿着一份名单,那是由五条悟还有夏油杰整理出来的,关于咒术界各个家族的权力关系图,其中错综复杂,因为大大小小的家族之间就很喜欢搞联姻那一套,和这家联姻后就和那家联姻,这就导致咒术界的大家族之间其实都是有点沾亲带故的。

  “这真的不算是近亲结婚吗?”看人物关系图看得头昏脑涨,霁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关系也太复杂了吧。”

  “毕竟越是大家族越是害怕家族会败落下去,所以在挑选结婚对象的时候也会分外谨慎,力求门当户对。”夏油杰很轻描淡写地说。

  五条悟摘下墨镜双手枕在脑后,双眼眺望远处的风景,“是啊,不光是看家世,而且还会很在意天赋,资质好的结婚对象才能诞下有天赋的后代,就是这么无趣的事情,这样一看,人和家畜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的确没有什么不同,生命其实都是平等的。”霁初从实习神明的角度来看,很赞同五条悟刚才说的话,但五条悟却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他略带嘲讽,“那可不一定,总有人会认为自己的生命高于其他人。”

  “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夏油杰从霁初手中拿走那份人物关系图,他从购物袋里拿出刚才在车站买的果汁,打开后递给霁初,“先喝点东西吧,宴会上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但怎么说,你们也才十几岁,这种事情很难处理好的吧?”

  五条悟被她逗笑,直接伸出大手揉揉她的头发,差点就要把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还是夏油杰及时制止他,霁初双手握住果汁以免液体洒出来,她不明所以地撇撇嘴,“你干嘛要弄乱我的头发啊!?”

  “你真该看看自己刚才的表情和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老婆婆呢,你呢,不也是和我们同龄吗?干嘛说这种沧桑的话啊?”

  实际上按照她成为见习神明的时间来算,她的年龄的确比夏油杰和五条悟还要大,但是她这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因此她只是抿抿唇,“我想说所以就说了。”

  夏油杰细心地替她把有些凌乱的发丝整理好,他一边整理一边说:“至少我们还是能够保护好你的。”

  霁初不太能理解夏油杰这种保护欲的由来,她把果汁放在一边,“为什么杰觉得自己一定要保护其他人呢?我是说,那么谁来保护你呢?”

  “我不需要谁的保护,而且我的能力已经决定了我肩负着保护其他人的责任。”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指腹柔和地摩挲她的头皮,像是在按摩。

  霁初摇摇头,“不是的,我说的不是简单的生命或者肉.体上的保护,我想说的是,谁来保护你的心呢?”谁来保护他的灵魂呢?

  话语间,霁初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动作轻巧,恍惚间夏油杰还以为有蝴蝶从他的心间飞过,“哪怕肉.体再怎么强大,灵魂也会感到疲惫,这里就由我来保护,可以吗?”

  她仿佛永远都不能明白自己简简单单的话语会在别人心中掀起怎样的情绪,她只是一如往常地、温和地注视着他,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没有等来夏油杰的回答,最先等到的是五条悟的反问:“那我呢?你真的很偏心啊,什么心啊,什么灵魂啊,这种东西,你都没有考虑过我吗?”

  啊、差点忘了旁边还坐着五条悟,霁初表情尴尬,她只是刚才有感而发,一个不留神就忽略了五条悟,她说:“可是悟已经足够强大了不是么?”

  “哈?那你刚才还说什么哪怕再强大灵魂也会疲惫,这都是在骗人的吗?”又出现了,五条悟式胡搅蛮缠,霁初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这一招。

  夏油杰说:“悟,这都是她的选择,起码也要尊重别人选择的权利吧?”

  五条悟轻哼一声,他的挚友就是这样的,明明刚才霁初没有选他挑的衣服的时候表情那么恐怖,现在又说要尊重他人选择的权利,这未免也太双标了吧!

  “保护一个人是保护,保护两个人也是保护,反正也没什么区别。”白发少年忽然想到什么,“而且只是嘴上说说,根本就没有可行性,你总要拿出自己的诚意吧?”

  列车即将抵达京都,霁初被五条悟这么一大长串话给绕晕,她问:“好吧,我也会尽我所能的。”

  五条悟对她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他摇摇头,“还是看不到你的诚意欸,不如这样吧,立下约定吧。”

  “什么约定?”她问。

  “悟,你是说……”夏油杰略微蹙眉,他不是很赞同,但五条悟突然说:“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说到底,我们想的其实是一样的吧?”他转过头看向霁初,“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危害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束缚而已。”

  在咒术高专的这阵子霁初接触到咒术界的一些专有名词,其中就包括“束缚”,类似于约定,但是比约定的约束力更强,而且如果和咒力强大的咒术师定下束缚,假如违反约定的内容很容易遭到反噬。

  因此咒术师们在定下束缚的时候也会非常谨慎,霁初也很警惕,她说:“我是知道‘束缚’是什么意思的,你可不要随随便便定下稀奇古怪的内容。”

  “好吧,那约定内容就是‘你要永远只在乎我们两人’,很简单对吧?”五条悟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变得亮晶晶的,他的眼睛依旧是那么美丽,然而在此刻却给霁初一种被凶兽盯上的错觉。

  “只是这样就可以吗?内容就是这样吗?”霁初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那如果违反呢?”

  “违反的后果我还没有想好,嗯……不如就让你只能待在我们身边吧?”五条悟顿了顿,“或者是,只记得我们两人。”说完他偏过脑袋,笑眼盈盈地问夏油杰,“你觉得呢?”

  夏油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手掌搭在霁初的肩头,良久,久到列车已经抵达目的站,乘客们都已经陆陆续续下车,他给出的回答也是那么模棱两可,“如果阿初能够做到的话,就没有必要定下束缚了。”

  对话被车厢广播的提示音打断,直到来到宴会的会场,三人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这也不是霁初第一次参加咒术界各大家族的宴会了,但她印象最深刻的宴会还是上次考核中五条悟的生日宴,只不过那次的生日宴霁初是陪同禅院直哉来的,说起来,现在这个年纪的禅院直哉应该也是作为禅院家的少家主会出席这次的宴会。

  想着,三人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来到主宴会厅,那位于市中心酒店的高层,还没有真的进去,宴会的主办方听闻五条悟来赴宴,就激动得直接亲自出来迎接,一边快步走来,一边谄媚笑着说:“五条大人亲自光临,真是我的荣幸,请问这两位是?”

  “是我的同学。”

  真该感谢他没有说是未婚妻,霁初还没松一口气,就听到对方又问:“听闻您已经定下未婚妻的人选,今日怎么没有带过来呢?”

  真八卦,这种事情也要管吗?霁初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又听见五条悟说:“她啊……”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她有些害羞,不太愿意来这种场合,不过这种宴会本来也很无趣,她来也不会开心的。”

  谢天谢地,他说话还算有点分寸,虽然直接当着宴会主办方的面说宴会很无聊有点没礼貌,但对于五条悟来说,这已经是很温和的回答了,毕竟他的性格是出了名的恶劣。

  这只是个开场白而已,剩下的时间就是这位宴会主办人单方面的吹捧和拍马屁,这种画面霁初原本在禅院家的时候见的多了,没成想现在还能看到。

  因为聊天的话题太无聊,霁初没听两句就走开了,五条悟也很不耐烦,但想到对方还算有点用,难得耐着性子听对方废话,夏油杰见状和霁初一同走到旁边,但是中途他又看见了不远处加茂家的咒术师。

  看出他的犹豫,霁初便说:“我在这里等你,你要去和他们聊聊吗?”

  “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夏油杰还是有些不放心,霁初对他挥挥手,“别担心,在宴会上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随着宾客陆陆续续到来,大厅内也逐渐变得拥挤起来,霁初一开始还能隔着人群看到夏油杰的侧影,但是到后面就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本来打算用手机联系他的,但是在入场前她的包就被夏油杰提着,也就是说,现在她都没办法联系上他了。

  霁初手里还端着一杯果汁,她心不在焉地在附近走动,但始终没有找到夏油杰的人影,别说夏油杰,就连五条悟的影子也没有看到,他们是不在这一层了吗?由于宴会邀请的人数很多,因此宴客厅分为两层,也有可能他们去了另外一层。

  这就麻烦了,早知道就该待在夏油杰旁边的,她脸上写满了后悔,因为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寻找人上面,都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自己周围,于是一个转身,非常不凑巧地撞上对方,更加不凑巧的是手里的果汁也洒了出来,正好洒在对方身上。

  “实在是太抱歉了,你还好吗?”脱口而出的就是道歉,她着急忙慌地从用长桌上的纸巾擦拭对方的衣物,但是擦到一半,她忽然发现了什么,黑色的上衣领口用暗金色的丝线绣有独特的花纹,定睛一看,那不是禅院家的花纹吗?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抬起头,闯入眼帘的是少年翠绿色的眼瞳。

  那双眼睛非常熟悉,眼尾微微上挑,仿佛总是带着嘲讽,可又那么精致,不用对方自我介绍霁初就能知道对方的身份,除了禅院直哉还会是谁呢?

  少年身量清瘦高挑,眼里原本盈满怒火,唇线紧绷,一看就是在发火的边缘,“你是哪个家族的?”

  就连这语气她也非常熟悉,就是他发火的前兆,她说:“我不属于哪个家族,我是咒术高专的学生。”

  禅院直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时间久得有些诡异,霁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按理来说,面对这种冒犯他的人,作为禅院家的大少爷,现在就应该勃然大怒的,可为什么他现在会这么安静呢?他究竟在迟疑什么?

  想着,她又重复一遍道歉,“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会赔一套新的给你。”

  “你打算赔偿?”禅院直哉反问,“这身衣服可不是你一个穷学生能配得起的,还有,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以前就认识我么?”

  在她出声的那一瞬间禅院直哉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实在是奇怪,他的记忆很清楚地告诉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可又为什么会感觉到悲伤和愤怒呢?

  这里的愤怒并不是因为她不小心把果汁洒在他的衣服上,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就连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那么悲伤又是因为什么呢?

  没有等来霁初的回答,他就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她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呢?是在讨厌他吗?

  等等,可是他怎么会因为被人讨厌,而且是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讨厌而感到伤心呢?但是他又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这种悲伤,就像是已经体验过无数遍一样。

  一切都太奇怪了,不能理解,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这些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导致他的语调有些许颤抖,“喂,我在问你话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说,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面?”

  现在这个情况对于霁初来说很难应付,她也不太清楚是不是受到平行时空同位体的影响,导致禅院直哉对她残留有部分的记忆,如果真的是这样就难办了。

  “没有,今天是你和我的第一次见面。”她其实不太擅长说谎,说这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错开他的目光,说完以后也没打算再停留,她没再多说其他的,抓住机会就往人少的地方跑。

  “你给我站住。”禅院直哉很快反应过来。

  事情太糟糕了!他居然追上来了!而且这家伙居然还用上了自己的术式,没必要把术式用在这种地方吧!?

  直觉告诉她要是被抓到就麻烦了,因此她也铆足劲躲开禅院直哉,期间还差点撞到其他人。

  “是谁啊这么没礼貌!”

  “啊哟,谁啊——!?”

  这样的话语此起彼伏,霁初一边穿过人群一边小声地道歉,“抱歉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总算穿过拥挤的人群,跑到小隔间的角落里,身体经过训练就没有那么弱了,至少这一段路跑下来不会气喘吁吁,但呼吸还是变得不规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隔间的门却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

  门锁在咒术师面前就和塑料一样,稍微一用力就被掰断,霁初被吓得一个激灵,她扭过头,只见那扇门被破开一个洞,有着翠绿色眼瞳的少年拉开门,表情有点不耐烦,“我刚才不是说了让你停下来么?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这个平行世界的禅院直哉脾气也是一样的坏,霁初深吸一口气,身形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禅院直哉却蹙起眉头,见到她那么害怕的样子他也不高兴,他半跪下来,不解地反问:“你又在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