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以后霁初先是去洗头洗澡,等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房间门正好被敲响,她房间的空调前不久才修好,终于不用每次都去夏油杰那里蹭空调。

  走到门口,打开一条门缝,原来是夏油杰,他手里拿着的正是他在简讯里提到过的伴手礼。

  夏油杰对她房间的布局也很熟悉,先是找到吹风机,而后动作熟练地替她擦干发尾,她坐在沙发边缘,拆开伴手礼的盒子,蓝色发带上还用银质的丝线锈着繁复的花纹,应该是某种花卉。

  他把吹风机的风调到最小,温度适中,因此霁初能够清楚地听见他在说什么,他说:“阿初真的要成为悟的未婚妻吗?”

  “什么?”她试图隐藏的秘密被发现,第一感觉是糟糕,她背脊僵硬,转过头,“那都是假的。”

  夏油杰没有要生气的征兆,甚至给她梳头发的动作都是那么温柔,他轻声道:“的确,如果是悟的话,或许能更好地保护你吧,毕竟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有些事情,只要他想,只有他能够做到。”

  霁初心中警钟大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答应悟假扮他的未婚妻,啊不是,准确来说是恋人才对,是他说的,家族一直给他施压让他在生日之前带一位未婚妻回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了。”

  她说得有点急,有些地方语法都出现了错误。

  “是么。”原来悟就是这样哄骗她的吗?他忍不住感慨,“那你未免也太好骗了一点。”

  “为什么这么说啊?”她自认为自己做事还是很谨慎的,答应五条悟的请求也是看他太可怜了,现在被夏油杰用太好骗来形容反而让她一头雾水。

  “在五条家,没有谁敢命令五条悟,更不可能向他施压让他在生日之前找到一位未婚妻。”说到一半,少年对上霁初澄澈剔透的双眼,看起来就很好骗啊,只要对方稍微示弱,装一装可怜她就会心软,“所以他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但是他说的时候表情真的很苦恼。”她回忆了一下,当初两人坐在刨冰店门前的长椅上,五条悟神色烦闷又委屈,难道她真的被骗了吗?“好像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夏油杰叹了口气,“只要别人一掉眼泪你就要妥协吗?”

  等等,她好像知道夏油杰接下来会说什么了,她抢答道:“但我不会让杰流泪的,以我的生命起誓。”

  “不是,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他的表情微妙,不知道是要对她的关心感到开心,还是为她的单纯感到担忧。

  霁初眼睛都没眨一下,“自学的,我天赋异禀。”

  “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刚才严肃的气氛都被霁初忽然的插科打诨破坏,他像是叮嘱自己的猫咪不要被隔壁家的坏邻居拐走一样叮嘱霁初,“下次就不要随随便便答应别人的请求了。”

  头发已经吹干,她用手指顺了顺头发,她扒拉着沙发的边缘扶手,“‘别人’里也包括杰吗?”

  这个问题让夏油杰沉默了许久,占有欲驱使他想要回答不是的,当然不包括他,可他最后只是开口反问:“如果我像悟一样对你提出同样的请求,你也会答应吗?”

  “什么?杰家里也在施压让你找未婚妻吗!?”霁初惊讶道,她以为就只有那些传统大家族才会那么封建的,没想到普通家庭也从这个年纪开始催婚了吗?果然她对人类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她还很认真地握住夏油杰的手,“或许可以和阿姨谈一谈?我还以为她没有那么着急呢。”

  显然是她误会了,夏油杰无奈地笑了,“我说的只是假设而已,我是说‘如果’。”

  什么嘛,还好只是假设,霁初松了口气,“那当然也会答应啊,因为是杰的请求。”任务对象的请求,那可是关系到考核评分的啊!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的。

  莫名的,明明刚才还因为她答应悟的请求而有点生气的,但只是听她几句解释,心中不满的火苗又被熄灭,她仿佛天生就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最让人开心。

  真是狡猾,他想。

  “不过那两个孩子,尤其是禅院家的那个孩子,我不建议你和他多接触,毕竟禅院家还没完全放手。”夏油杰曾经听五条悟提过伏黑甚尔死前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他,但五条悟只说过一次,因此夏油杰也是在今天再次看到伏黑惠的时候才想起来的。

  他接着说:“禅院家内部也分派系,如今正好到了即将选举下一任家主的时候,在这个节点,很可能会有其他派系的人想要对那孩子下手的。”他可不想让霁初牵扯到禅院家的内斗里。

  然而在社团成立之初,在禅院真理加入社团的时候,无论是夏油杰也好,还是霁初也好,都已经和禅院家扯上关系。

  说着说着,少年的面色也愈发凝重,见状,霁初直起身体,拥抱他,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肩胛骨,声音闷闷的,“为什么还是那么瘦?”

  “夏天总是这样的。”这是他习惯性的托词。

  霁初却皱起眉头,“不对,你最近是任务太辛苦了吗?”但也不至于……在他每次任务之后她都会用修改器消除他精神上的疲惫。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咒术师协会的那群老头又为难你了?”她的语气有点冲,但也很正常,咒术师协会那群人就是欺软怕硬,专门挑软柿子捏,面对背后有家族撑腰的咒术师都会有所顾虑,但是对那些平民出身的咒术师态度就没那么好了,甚至可以说是恶劣的。

  而夏油杰出身普通家庭,但又天赋出众,就更加成为咒术师协会老头打压的主要对象,为的就是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让其他心存不满的年轻咒术师都看看,哪怕是特级咒术师又如何呢?那还不是需要听命于咒术师协会?还不是要受到咒术界高层的摆布?多么可怕的恶趣味。

  “他们的针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夏油杰甚至对此已经不以为意。

  霁初就没那么淡定了,“真烦,干脆把他们全都毁掉好了。”她对咒术界高层根本没什么耐心,她深知他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而恰恰就是这群人手里却掌握着年轻咒术师的生杀大权。

  说完以后她就有点后悔了,以她对夏油杰的了解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她正要收回自己的话,却听见夏油杰说:“阿初想要把他们都毁掉吗?”

  非常突然地,她感觉到隐藏在少年平静话语之下的、被克制的疯狂。

  “还是取而代之吧。”她选择一个折中的办法。

  少年轻轻地笑了起来,两人贴得很近,她几乎都能感觉到他胸腔的微微颤抖,“好啊,那就取而代之吧。”

  在那之后几天五条悟都在忙着安置那两个收养的孩子,霁初还以为他是要当甩手掌柜的,但没想到他出乎意外地很上心,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

  五条悟在社团里的风评不太好,其他成员宁愿排队等夏油杰指导也不愿意去找五条悟,以至于只有他一个人出现在社团活动上时,鲜少有人来咨询如何调用咒力和体术问题。

  也有几个人来问过,但五条悟的回答实在是太过于抽象,就像是家入硝子解释自己如何学会反转术式一样,简言之就是,不说人话。

  这就使得社团活动上五条悟明目张胆地在那里划水摸鱼,见到霁初他才眼睛一亮,挂在脸上百无聊赖的表情有所改变,变成喵咪发现心爱玩具时的饶有兴致的表情。

  啊、她才不想又被五条悟捉弄呢,她转身就要走,但五条悟已经发现她了,抓住她更是轻而易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学会不揪住衣领了,而是抓住她的小臂。

  “喂,你要去哪里啊?”

  “这和你无关欸。”一想到上次被他欺骗的事情就来气,搞得她像个好心的傻子一样,她正要质问呢,但是一抬头就看见周围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她和五条悟的身上,她就直接反客为主,反抓住五条悟的手臂,把他往活动室外拉。

  五条悟居然非常顺从,这途中都没有反抗,他还放缓步子配合霁初走路的速度,等两人走到活动室外,他就问:“你要对我说什么啊?”他甚至都摘下墨镜,用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注视着她。

  临到嘴边的质问话语就换了种语气,有点别扭,她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哪里有骗你啊?”

  哈,这种时候居然还在装无辜,她咳嗽一声,语气更加冷硬,“你们家里根本就没有强迫你带未婚妻回家吧?你就是在骗人,而且还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话语间,她双手叉腰,企图以此来增加自己的气势,“五条悟你是个大骗子。”

  五条悟不紧不慢地说:“但他们曾经提出要为我挑选未婚妻的确是事实,只是后来因为我的反对不了了之了而已,我也是为了防止他们以后旧事重提才那么做的嘛,这都是为了保险起见诶,而且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有什么不对的吗?”

  朋友之间似乎是要互相帮助的,但她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不对吧?”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就算是朋友也不能骗人吧?”

  “我只是基于事实才那么说的欸,而且当时也给你了考虑的时间吧?”说着,他居然又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等会,为什么可怜的人反而会是他啊?

  自知没办法在口头上占上风,霁初扭头就要回活动室,五条悟又说:“好吧,那的确是我的错。”

  真少见啊,心高气傲如五条悟也会低头认错,霁初站在原地用讶异的眼神看了他很久,“你刚刚是在道歉吗?”

  “不然呢?难道我是在讲笑话吗?”他撇撇嘴,“这种话一定都是杰告诉你的吧?”

  “诶,你怎么知道的?”霁初惊讶于五条悟猜得那么准。

  “也就只有他了,任何靠近你的人他都要审视一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的老母亲呢。”五条悟早就看出夏油杰对她过分的保护欲了,不,与其说是保护欲倒不如说是以保护为名的占有欲而已。

  “我说,你就那么习惯被人掌控一切吗?”只有在面对夏油杰的时候才会那么乖巧,仿佛夏油杰对她做什么都能够包容,什么啊,仅仅只是因为救了她一次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好奇怪,我的事情和你也没有关系吧?”为什么一提到她的事情,他反而比她自己还要在意呢?

  对啊,他又该以什么身份来在乎这些事情呢?只是朋友的身份吗?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呢?少年绞尽脑汁,才发现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仅仅限于朋友,而且还是经常闹别扭的朋友。

  处理人际关系好麻烦,五条悟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东西,因此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与人交往还可以那么难。

  “那到底怎样才算有关系啊?”他的语气拧巴。

  霁初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亲人之间?或者是恋人之间?”

  这样说应该没错吧?她努力回忆了下人际交往的规律,反复确认,她应该没有说错。

  “所以,你现在已经和他是恋人了吗?”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多恐怖,还没等霁初回答,他就喃喃道,“肯定是这样的。”

  “我现在和杰的关系……”说到这个话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尽管在所有人眼中(不包括五条悟)她和夏油杰都是恋人关系,但两人都没有相互表白过,因此对于她来说,他们更像是关系更近的朋友,“应该也不能算是恋人,嗯,也是朋友。”

  听到她说的这话,五条悟差点轻笑出声,原来她从头到尾都是这么想的吗?那杰也没有比他领先多少嘛。

  少年的表情由阴转晴,“原来是这样啊。”

  趁着五条悟没注意,霁初悄悄地离开,他刚才的神色好奇怪,前一秒还在生气的,下一秒就又开始笑了,他真的不需要去看看精神科的医生吗?她早就觉得高专里应该配一个心理医生的,但凡多一个心理咨询室,学生也不至于精神状况那么堪忧。

  回到活动室,社团活动已经接近尾声,她在手机内网上看到京都校的社团成员发来的消息。

  [禅院真理:禅院家的老东西还想着让我回禅院侍奉禅院嫡子,真是恶心,总有一天要把他们都狠狠揍一顿才能让他们长点记性。]

  禅院真理并没有完全从禅院家离开,而且她现在就读的京都校还在御三家的势力范围内,因此无论是平常接受任务还是咒术师评级都会受到禅院家的限制,家族的长老无非就是想要用这种手段把她逼回家。

  [霁初:有考虑过来东京吗?]

  [禅院真理:目前还没办法离开京都,但我会试试的。今天夏油来京都的咒术师协会,说是来汇报任务的,但我看他们又是趁机要打压他。]

  霁初叹了口气,咒术界的现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她合上手机,今天又到了去家入硝子那里检查身体的时候。

  家入硝子虽然也加入了社团,但并不经常出现,她很多时候都泡在医务室或者实验室里,霁初去医务室的时候顺带把最新的医学杂志捎过去。

  她先到的是医务室,但是里面没有人,运用排除法,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在实验室了,实验室位于地下一层,虽然还在夏天,但是从一楼走入地下一层就会明显感觉到温度降低,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衬衣,露在外面的皮肤冒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心想自己应该带一件外套下来的。

  阶梯尽头的门是半透明的,从里面透出冷调的白光,霁初站在门前,敲敲门,没有人来开门,可能是家入硝子没有听见,她又敲了几下,家入硝子的声音才慢悠悠地从里面传出,“门没有锁,你直接进来吧。”

  实验室的整体色调都是白色的,正中央摆放着几张金属制的实验台还有其他说不出名字的实验仪器,身穿白大褂的家入硝子就站在一个实验台后,她放下手里的三角瓶,把透明的护目镜推到头顶,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是来检查的?”

  “嗯。”霁初站在门口,没有往里面走,生怕会打断家入硝子的实验进程。

  “那就先去医务室吧,你的病历本在你身后的柜子里,拿上。”说着,她指了指霁初背后的那个柜子。

  霁初的病历本有两本,一本是对外公开的,同样也是夏油杰看过无数遍的,另外一本才是记录了她真实情况的病历本,而这本病历本则是一直存放在实验室的柜子里深处。

  关掉实验室的灯,周围陷入一片漆黑,家入硝子摸黑打开楼梯旁的灯,“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他吗?”

  霁初很清楚她口中说的人是谁,当然是夏油杰了,她与家入硝子并肩同行走在楼梯上,“不打算,如果他知道的话,可能会很伤心的吧。”就和上个考核中的禅院甚尔一样,亲眼目睹她的死亡,然后考核分数就很难看。

  也正如前辈所说的,人类都是非常脆弱的存在,很多人都没办法坦然接受死亡,所以她吸取了教训,至少这次不会在任务对象眼前死去,甚至还很谨慎地隐瞒自己的情况。

  “那你最好是瞒到最后,要是中间被发现的话,我也不能保证他会做出什么来。”家入硝子因为疲惫而耷拉着眉眼,黑眼圈更加严重了,她对自己的那个同期还算了解,虽说表面看起来那样温和,但实际上能成为咒术师的人,没几个是正常的。

  “我会尽量做到的。”霁初把医学期刊递给家入硝子,里面还包着一瓶起泡酒,接过酒,家入硝子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真诚地邀请,“你要试试看酒的味道吗?”

  “不了,我不怎么喜欢喝酒,当然可以你喝酒我喝水。”

  家入硝子耸耸肩,“那多没意思,算了,你还是喝水吧,毕竟你现在还得好好活着。”

  霁初笑容灿烂,完全不像是没几年寿命的人,“是啊,我也会尽力活到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

  即便这样也能笑得出来吗?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失去希望,家入硝子半垂下眼帘,“你一直都是那么开朗,也难怪不管是这家伙还是那家伙都会喜欢你。”

  “什么?”霁初没有听清。

  回想起那两个别扭的家伙,她还是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霁初,所以她摇了摇头,“你要是能一直这么开朗就好了。”没有人会不喜欢阳光开朗的人,就连家入硝子也不例外,虽然对霁初的第一印象是纤瘦柔弱的、那么可怜兮兮的,真的像是五条悟口中说的捡回家的流浪猫,本以为是单方面的治愈,却没想到被治愈的人是他们才对。

  家入硝子拿走霁初手里的病历本,上面的各项数据都不乐观,她秀气的眉毛也皱在一起,不需要再过多的检查,她都能预估出霁初剩下的寿命,“五年,你的寿命还剩下五年。”

  “五年吗?那也够了。”至少那个时候咒术界应该已经进行了初期的改革,她是那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甚至还在安慰家入硝子,“咦,硝子你为什么表情那么难过?”

  “你在说什么废话?难不成我还要笑出来吗?”她给霁初又开了几盒药,然后从桌上拿起酒杯,默不作声地打开起泡酒,端起酒杯喝了几口,霁初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有模有样地用水杯碰了下她的酒杯,笑眯眯地,“不要难过啦,死亡也是人生必经的事情呀。”

  妹吸取教训:好,这次我就偷偷地死在任务对象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