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之旅在三天后结束,返程的时候霁初坐在飞机位置上低头查看相机里拍的照片,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她才发现甚尔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拍了很多照片,大部分都是抓拍。

  而坐在她身边的甚尔却盯着手机屏幕,表情晦暗不明。

  [孔时雨:现在是时候还我人情了,有个委托得要让你来。]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霁初一眼,确保她没有发现后才编辑短信。

  [委托信息发过来。]

  简讯发送完成,飞机也即将起飞,他把手机关机,对此一无所知的霁初还兴致勃勃地对他说:“有些照片拍的很不错,可以洗出来,干脆整理一本相册出来好了。”

  她的脸上还带着旅游过后的慵懒,她的喜悦不单单是因为旅游,更多的还是因为这次的考核任务就要完美收场了,也不知道评分会有多少呢。

  甚尔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右手牵住她的左手,十指相扣。

  与此同时世界的另一处,少年手里拿着下人送来的文件,准确来说是几张打印下来的照片,他的嗓音是属于少年特有的清朗,但他面上的表情可算不上多明朗,甚至带着几分阴郁,“你是说在挪威那里拍到了他们的照片?”

  送来照片的下人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是的直哉少爷,而且当地的监控也有拍摄到他们搭乘私人飞机离开挪威的画面。”

  “顺着那架私人飞机继续追踪下去。”照片的一角被他攥得发皱,禅院直哉松开手,照片轻飘飘地落在桌上,他冷笑一声,“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等到见面的那一刻,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明明曾经说过会陪伴在他身边,却又头也不回地抛弃他,离开他。

  飞机并没有直达哥伦比亚,因为中途转机时霁初和甚尔两人分两路走,听他说是那位富商想要再见他一面,对此霁初不赞同地皱眉,“见面要花这么多时间吗?而且这种东西打电话也能解决的吧?”

  甚尔帮忙推着行李车,面不改色地说谎,“只是见一面,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想到自己的考核任务就快要完成,她查看了下进度,都已经到98%了,要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出岔子她肯定会心梗过去的,于是她也硬着头皮说:“既然你要去,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直觉告诉霁初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按照甚尔的性格,只要她想知道的事情都会全都告诉她,但这次却不一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在霁初的连番追问下,甚尔才坦白是孔时雨给他安排了一个委托,听他提起孔时雨的名字,霁初下意识地蹙眉,这个中间人确实帮了他们很多,但是不代表她会完全信任他。

  “不过既然当初的确麻烦他了,人情还是要还的。”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赞同,而是接着问,“所以要去哪里呢?”

  甚尔面不改色,“回国内。”

  “什么,但禅院——”

  “如果计划顺利三天内就可以解决,你也没必要跟着我一起回去的。”

  不亲眼看着任务对象她实在是不安,她的表情变得纠结,五官都皱在一起,他却在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听他轻笑出声,霁初就觉得自己被耍了,她恶狠狠地朝他肩膀来了一拳,但攻击力属实不算高,以至于他还要抓着她的那只手,动作轻柔地揉揉发红的地方。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人与人之间的体质不能相提并论,有的人被揍了还能毫发未损,有的人揍了别人结果自己的手先红了。

  真不公平,霁初默默在心里吐槽。

  “不行,我还是得要去。”她没好气地抽回手,那一块泛红的地方没有消下去,她甩了甩手,“我只有看着你才能安心。”

  她这完全就是实话实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甚尔的表情稍微一楞,只有在面对恋人的时候表情才会变得那么温和,事情到最后自然是如霁初所愿,两人一起回到国内,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就类似于风雨欲来前出奇的平静。

  没想到孔时雨也会来主动接机,一段日子没见,霁初总觉得他好像又沧桑了一点,见到甚尔第一面反而是调侃,“和恋人的国外度假如何?”

  甚尔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看来委托也不是很急。”

  孔时雨“啧”了一声,“你果然还是那么不讨喜。”

  说完,他看见甚尔身边的霁初,对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他可不敢在她身上过多停留目光,免得某个家伙又要发作。

  三人找了一处顾客稀少的咖啡店坐下,孔时雨拿出这次委托的资料,霁初粗略地看了几眼,简单来说是个和咒灵有关的任务,但难度这么高就在于雇主希望毫发无伤地收集咒灵而不是直接祓除它。

  喝一口摩卡,她对温度的感知没有那么敏锐,舌尖被烫到了,她正小口小口地倒吸凉气,看似一直在和孔时雨讨论任务细节的甚尔却恰到好处地递给她一杯常温的柠檬水。

  “谢谢。”她小声地说,慢吞吞地喝着柠檬水,就在这时候她察觉到来自咖啡厅服务员隐秘的打量,起初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着装出了问题,她检查一遍自己的衣服后确认没问题,那么就是那个服务员的问题了。

  他们在进入咖啡厅开始就是避开监控器的,就连挑选座位也是正好卡在监控器的盲区内。

  那个服务生的眼神还是让霁初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在桌下的手轻轻地敲了下甚尔的手腕,两人对对方的小动作真正含义都一清二楚,他也收起文件,言简意赅地说:“三天内就可以解决。”

  离开咖啡厅前霁初还明显看到那位服务生拨打电话的动作,她绕到服务生的身边,那么悄无声息,反而把他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位顾客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没有多说什么,霁初拿过他手里的电话。

  “我需要一杯榛果摩卡,再加一杯意式浓缩,在下午三点前送到公司……”

  欸,只是订餐电话吗?霁初顿了顿,结果电话那头就开始催促,“千万不要送错地方了。”

  好像怎么看都只是个简单的订餐电话,反而显得她疑心病很重似的,她还没说什么,那位服务生已经抢回电话,急急忙忙地在电话里给顾客道歉,“非常抱歉,我们这次绝对不会送错的,还请您放心。”

  挂断电话,服务生又露出礼貌的微笑,“请问您需要什么呢?”

  “抱歉……”霁初马上道歉,又拿出几张纸钞,“这是赔偿,耽误你的时间了。”

  甚尔还在店外等着,霁初一路小跑出咖啡厅,他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好像是我多虑了,差点就闯祸了。”她叹了口气。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在街角,那个服务生身边的电话又响起,接起电话,他的表情沉静如水,丝毫没有刚才支支吾吾的样子,“是的和真大人,我见到他们了,要直接杀死吗?”

  电话那头,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面色狰狞,“不用,我要他亲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去,然后再把他也变成残废,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说着,他已经止不住地笑出声,从一开始低低的笑,到后来的放声大笑,名为和真的男人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禅院甚尔,我要你也和我一样生不如死——!!”此时此刻,他的笑声彻底陷入癫狂。

  委托任务的地点在京都,京都可以说是御三家的地盘,因此在进入这一块地方以后她的神经就处于高度紧绷状态,两人在市中心的酒店订了一个套间,但其实甚尔根本没有停留太久,他在当天晚上就带着咒具出了门。

  “任务开始和完成后都给我发个消息,算了……还是直接给我打电话吧。”她现在真是无比讨厌自己普通人的身份,但凡自己恢复见习爱神的能力都不用那么瞻前顾后的。

  赶在甚尔说话之前她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说什么‘等这次任务完成我就金盆洗手’这种话,很危险的!”

  被霁初的话逗乐了,他无声地笑起来,她能感觉到他的嘴唇亲吻了下她的掌心,触感痒痒的,她一下子松开手,“你是小狗吗!?还舔我的手。”

  送走甚尔之后霁初在酒店里先是再查看任务进度,回国后进度就已经推到了99%,说明这次回国的委托是完成考核任务的必要条件。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长发弄得有些乱糟糟的,还有几缕碎发翘起来,就在这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

  奇怪,她应该没有叫客房服务的吧……

  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隔着房门她问:“是谁啊?”

  “客房服务。”那声音隔着一扇门显得闷闷的,因此霁初也没能听清他语调的略微颤抖。

  “我没有叫客房服务。”

  “是和您同行的先生叫的。”

  出于谨慎起见她还想打个电话给甚尔,但是电话打过去都是处于无法接通状态,门外又传来催促声,她抿抿唇,只好先去打开门,门被她打开一条缝,印入眼帘的先是露出僵硬笑容的酒店服务生。

  从她的视角看去,他背后还有一道人影,那人也没打算隐藏自己,反而主动出声,那是属于少年的清朗嗓音,但阴冷冷的,“好久不见,阿初。”

  尽管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见过禅院直哉,但霁初却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他的声音,故人重逢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头皮发麻。

  她本能地想要关门,但已经晚了一步,少年的右手死死扣住门边,对于咒术师来说这扇门根本算不上什么,他甚至都没用多少力气,但门上已经出现裂缝,如同蜘蛛网一般蔓延。

  “你就那么讨厌见到我吗?你就那么讨厌待在我身边吗?”他尽可能地想要平缓自己的语调,但是没能成功,因为在见到霁初熟悉的面容开始他的情绪就开始失控。

  总是这样,在她面前情绪就会变得难以控制,他的心情都会被她的一举一动所牵引,而她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唱独角戏的可怜虫,这一点都不公平。

  至少……表现出一点、哪怕一丁点的对他的在乎吧?多么奇怪的事情,明明在赶来这边之前他心里还在盘算该怎么和霁初算当初订婚宴上的那笔账,他恨不得干脆把她毁掉算了,起码这样她就会乖乖待在自己身边,可是所有的破坏欲都在见到她的时候烟消云散。

  她的头发又变长了一些,发梢还打着卷,碎发稍显凌乱,从头发能够看出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她的发丝还是如同黑色绸缎般。

  说明她在过去那一两年里过得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他诡异地松了一口气,他都不明白自己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

  分明是他被抛下了,被丢弃了,甚至是被背叛了,可又为什么在见到她过得还不错的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放心呢?

  破坏欲与保护欲复杂交织,最后还是保护欲占领绝对的优势,他自暴自弃地想,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去怨恨霁初,因为她只是向他投来一眼,他就会欢欣雀跃。

  “你说话啊?”他又问,带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霁初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她压下恐惧,虽说在曾经和禅院直哉的相处中他在自己面前总会收敛起大少爷脾气,但不意味着她在逃跑又被抓到后他还能收敛脾气。

  该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禅院直哉作为准一级咒术师想要杀死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她强装出冷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直哉。”

  至于其他的,她都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但对方却在听到她呼唤自己的名字后陡然卸下力气,碧绿色的眼睛睁圆,他的表情变化之快,在短短几秒钟内脸色就是变了又变,欣喜的、愤怒的、犹豫的。

  到最后他垂下眼帘,语气不自然,“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完全没想到要求得他原谅的霁初:啊?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说他理解错她的意思了?

  少年轻哼一声,“能有什么误会?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酒店服务生已经离开现场,否则霁初都会觉得尴尬。

  禅院直哉说着,然后推开门,径直走入套间内,一边走一边评价,“采光一点也不好。”

  “啧啧,这么小的房间也能睡人?”

  “这个装潢真是寒酸气十足。”

  随着年岁增长,他尖酸刻薄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在套间内转悠一圈,他双手环胸,得出一个简短的评价,“这个套间真是烂透了,甚尔君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你的生活水平吗?”

  分明就是他对她的生活水平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误解好嘛。

  评价完房间,他的目光又落在霁初身上,她平常穿的都是平价舒适的衣服,也不会盲目追求大牌,还是以舒适为主,但这幅打扮落在禅院直哉眼中就变成另外一种意味了。

  “他就给你穿这种地摊货!?”

  在和霁初重逢后他终于感受到一丝怒火,但那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当初带着她私奔的禅院甚尔。

  霁初满头问号,“这也算不上地摊货吧?”或许在禅院大少爷的印象里所有不是私人订制的衣服都能归类到廉价那一类。

  “这难道还不算吗?不管是衣服的材质也好,剪裁版型也好,还是这个走线也好,都一塌糊涂。他会给你买这种衣服就看得出来他对你一点都不上心。”

  “呃……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我自己买的?可是它穿起来真的很舒服。”当初买的时候就是看中这件衣服穿起来很舒服,但现在被禅院直哉评价得一无是处,她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衣品了。

  禅院直哉被她的话噎住,沉默几秒,“至少舒适度还算可以。”

  到这里霁初才意识到,哪怕禅院直哉表现得再怎么咄咄逼人,但他实质上还是那个会跟在她身后的年幼的孩子,他似乎没有改变什么。

  她逐渐放松下来,但她却忘了,既然禅院直哉能够找上门来就说明他并非只是单纯为了叙旧。

  果不其然地,在这个小插曲过后他才说明来意,根本不带一丝掩饰,他总是这样直白,尤其是在面对霁初的时候,内心所有的心情都写在脸上,生怕她看不出来。

  他说:“禅院家的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了,正好现在就能回去。”

  又出现了,这个横贯在两人之间的矛盾,他一直试图把霁初彻底留在他身边,他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要是喜欢的就要死死地攥在手里,哪怕捏得粉碎也不松手。

  “阿初,你也不想让甚尔君担心对不对?”他的手已经抓住她的手腕。

  成长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在儿时禅院直哉总觉得霁初的手掌宽大而温暖,而在长大以后却发现她的手掌也好,手腕也好,都是那么娇小,而且也是那么脆弱,稍微一用力就会断掉的吧?所以他都没敢太用力,只是虚虚地圈住她的手腕。还有个子也是,以前习惯和她平视,现在他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圈入怀中。

  禅院家的人不擅长情感表达,所以更别提拥抱这一类肢体接触,又因为禅院直哉是作为所谓尊贵的嫡子降生,因此更不会有人胆敢直接接触他,他关于童年的回忆里是充满训练咒术的疲惫,还有霁初总是带着淡淡馨香的拥抱。

  他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霁初感到猝不及防,现在她所能做的就是先安抚禅院直哉的情绪,直接的反驳可能会激起他的叛逆心,她思考几秒,而后像以前那样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如同他们还在以前一样。

  “但是我在禅院家待着并不开心,这并不代表我讨厌直哉,相反地,我正是因为喜欢直哉才会希望无论是我,还是直哉也不应该受到这一姓氏的桎梏。”这句话真假参半,不过总的来说还是真话占大部分。

  “所有人都是因为禅院这一姓氏才认识的直哉,但我认识的直哉,只是直哉,而不是禅院直哉。”虽然她在禅院家待了很多年,但她依旧不认同这个家族的理念。

  忽然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突兀地笑了起来,手指戳了戳他手腕上的小狐狸手链,“你还戴着这条手链?”

  一直安静听霁初说话的禅院直哉才有了点响应,“只是忘记摘下来了而已,你别以为我很喜欢这个廉价的礼物!”

  真是的……他说话还是那样别扭,只是没想到她当时随手送的东西他会一直留到现在,手链红绳表面已经出现一些磨损,看得出来他是经常戴着那条手链。

  “我也没有那么想啊。”她叹了口气,“我不打算回去。”

  “因为我没有他重要?因为我是可有可无的?所以你就可以头也不回地把我丢掉是么?难道我是什么垃圾吗?”少年精致秀气的脸因为嫉妒而扭曲,“你真的不害怕我对他做什么吗?”

  真让人头痛,偏偏是卡在任务进度99%的时候出现这档子事,她可不想功亏一篑,因此她退出他的怀抱,面色还是那样平静,可是在平静的假象下暗波流动,“你不可以对他动手,不然我会讨厌你的,不……说不定我会恨你的。”

  破坏见习爱神的考核,要是她因为这次任务没办法转正那她是真的会生气的!

  然而她和禅院直哉的交流有时候就像是在跨频交流,他总能以某种她完全想不到的角度曲解她的意思,他克制住自己的怨怼,“那我给出的条件也很简单,你只要和我回去,他就会很安全。”

  从小禅院直哉就被教导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人生是充满等价交换的,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现在他将这一道理运用在霁初身上,他正在试图用条件等价交换她的感情,她的在乎,明明在表面上看来他是占据主导的人。

  但实际上从始至终掌握主动权的人都是霁初。

  既然他都已经开出条件,霁初也实在是担心他很可能做出什么威胁到任务对象的事情,权衡之下她便同意下来,但在禅院直哉看不到的角落里,她还是给甚尔发了条短信,告知她会前往禅院家。

  其实在避免禅院甚尔的死亡结局的前提下,她至少是能够拿到及格分的,后续的都是影响评分高低的因素,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在任务完成的当天就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在短暂的沉默中她的脑海中已经划过无数种设想。

  跟着禅院直哉来到酒店楼下,在远处的司机眼尖地看见他们两人,已经先拉开车门,霁初在车后座落座。

  这个司机她还有点印象,以前与理惠难得一次共同出门的时候就是他负责开车的,霁初还对他浅笑点头算作简单的打招呼,禅院直哉坐下后当即命令司机启程返回禅院家。

  在其他人面前他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喙。

  此时已进入深夜,霁初给甚尔发的消息始终是未读状态,她倒是不太担心自己的处境,相比之下她更加担忧甚尔那边会出什么事。

  内心的纠结体现在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上,而这一系列的变化都被禅院直哉收入眼底,像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似的,态度可以用强硬来形容,就这么与她十指相扣,“你们在国外玩的开心么?”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要回答开心吗?那肯定是最错误的答案,按照禅院直哉的气量,说不定他就会当即生气,然而如果又回答不开心未免显得太刻意。

  正所谓回答一个棘手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再丢出一个问题,于是她反问:“这种事情难道直哉不知道吗?”

  禅院直哉怎么可能不知道,禅院家的势力虽说还没有到遍布全球的程度,但只要动用那张庞大的信息网就能找出人的下落,所以禅院直哉不光知道她在国外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很清楚。

  看来是被她猜中了,他说:“我的确知道,早知道就应该早点把你带回来的,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好玩吗?好玩到你就这么不情愿回来?”

  那幽怨的语气仿佛怨妇,怨恨那离家久久不归来的丈夫。

  这种即视感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车窗外的景色一划而过,在视野里留下模糊的色块,那条路越来越熟悉,树林间隙可以窥见那片古老传统的建筑群,以及那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但她在长廊内迎面遇上的侍女也好,仆从也好都以少夫人来称呼她,这让她一头雾水,“我们当时还只是订婚宴吧?”

  “是啊,在第二年就又举办了婚礼。”

  “等等……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在这,你和谁举办的婚礼?”结婚的一方缺席也能成婚吗??霁初傻眼了,她对人类的婚俗还算了解的,难道是她哪里漏了一块?也不太可能啊,她都陷入了怀疑。

  禅院直哉与她并肩同行,看到霁初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却笑了起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我的妻子,你只需要知道这点就好了。”

  人类,真的好奇怪。

  幸运的是她的手机没有被收走,更多的是因为禅院直哉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否会用手机来联系外界,这包含了另外一层潜意思,也即,哪怕她联系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来服侍霁初的是小枝,她见到霁初先是欣喜,而后又心情低落,“还好直哉少爷没有对你怎么样,他至少会因为喜欢你而温柔对待你,但是也正因为他的喜欢。阿初姐姐你才只能迫不得已又回到这里。”

  霁初摇摇头,笑眯眯地对她说:“没关系,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可小枝却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面色变得煞白,赶忙抓住霁初的袖子,“阿初姐姐,你、你可不要做傻事啊,你也不要想不开啊……”

  “我没有想不开啊?”霁初不明所以,她只是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完成第一个考核任务心情很好而已,她笑眼盈盈地,“一切都会结束的,而我也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那就是超高的考核评分!这样就能让那些因为她是见习爱神而瞧不起她的神明被狠狠打脸!

  小枝脸上的担忧越来越重,最后都要哭出来了,完蛋了,阿初姐姐是真的被逼疯了!

  霁初也曾在回来的路上询问过禅院直哉是否知道甚尔的下落,既然他能够用甚尔来威胁她,就说明他至少是知道他现在的情况的,但是禅院直哉没有正面回答。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发给甚尔的消息还是未读,电话也是打不通,打给孔时雨也是一无所知,只能确定他现在不在原本的任务地点。

  那他又会在哪里呢?

  焦虑的心情在心中恣意生长,无奈之下她只能去茶室找禅院直哉,他有时会和分家的人在这里议事,当然她也不是两手空空去的,还装模作样地提着一盒和果子,借着送点心的由头来到茶室门口。

  正巧那时候议事结束,侍女拉开障子门,先出来的是禅院直哉,而后才是分家的人,主家和分家的区别很明显,分家的代表已是两鬓苍白的中年人却还需要毕恭毕敬地向主家的少爷行礼。

  分家的人抬起头,看见站在另外一侧的霁初,略带疑惑,可又很快意识到什么,恭维的话语脱口而出,“令夫人与您十分般配,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这不是禅院直哉最喜欢说的话了吗?显而易见的,这句话也很合禅院直哉的胃口,他非常满意,甚至还挑了挑眉,“那是自然的。”

  这是在炫耀吧?

  在现场的霁初无比尴尬,她保持礼貌性笑容,由于内在灵魂属于见习爱神,好歹也算半个神明,因此尽管年岁流逝,容貌却丝毫没有改变,就仿佛用于定格在少女时期,这就导致哪怕她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散发出所谓的压迫感。

  分家的人走远了,禅院直哉只是让几个侍女送他出去,自己都没打算亲自送,他接过霁初手里的食盒,“你来看我?”

  “嗯,听小枝说你今天会在茶室,就专门过来了。”

  两人又折返回茶室,小桌上还摆放着齐全的茶具,作为禅院少爷自然也是懂茶的,甚至泡茶也还算熟练,他把茶盏递给霁初,而后就开始细说那个分家的人如何如何不懂事。

  霁初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喝茶,时不时点点头,她在等待一个插话的机会。

  “所以说啊,那些分家的东西就是很不入流……”

  “我有一个请求,只要你能答应,我以后都不会离开这里,我会……”一想到要和禅院直哉谈条件,她就感觉怪怪的,“我会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妻子。”

  她心里也很没底。

  禅院直哉抬眸,他的五官是秾丽而锐利的,尤其是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狸眼,被他注视的时候总会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他吹开茶面的白雾,模棱两可地说:“什么请求?”

  “我……”

  “如果是和甚尔君有关的话,就没必要再说了,我讨厌你在乎的那副样子,这让我感觉到非常恶心。”

  他把话说得那么绝对,话题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霁初低头喝了一小口茶水,但又被烫到了,只不过这次再没有人给她递上一杯常温的柠檬水,她垂下眼帘,想要通过禅院直哉找到甚尔的下落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这么默默地把剩下的茶水喝完,她又找了个借口想要离开,但才起身袖子就被少年拽住,“你什么时候才能更在乎我一点?”

  霁初是直接栽在他的怀里的,“从你的嘴里除了关于他的话题,就没有其他的什么了吗?你就不问问我当年的伤口有没有好,痛不痛吗?明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还是说那些温柔都是你装出来的?”

  他牵起她的手,摸向他的脖子,就在层层迭迭的衣领之下,少年光洁的皮肤上盘踞着一条狰狞的伤疤,“从脖子这里,到这里。”他牵着她的手,指尖滑到胸口处,“当时全都是血,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是我不甘心,如果我死了,霁初说不定很快就会忘掉我的,所以我要活下来,至少你还能一直、一直地记住我。”

  那是霁初第一次直面少年疯狂的、又那么粘稠的爱意,不,那很难用爱意来形容。

  尽管嘴上说着那么可怖的爱语,可动作又是那么小心翼翼,两人的距离凑得很近,近得她都能清楚地看见他浓密的眼睫。

  她的双唇一凉,原来是被亲吻了一下,少年显然是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的,与其说是接吻,给霁初的感受更像是来自小动物的贴贴。

  就像一只小狐狸贴了贴她。

  被亲的人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他脸颊泛红,试图找回主动权,“看、看什么啊,亲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是诶,我刚才好像还听见了直哉的心跳声,那声音好大。”

  此话一出他怎么也装不下去了,自己先站起来,“那肯定是你耳朵的问题,对,你听力出问题了!”

  紧接着又落荒而逃似的离开。

  霁初郁闷地吃着带来的和果子,太甜了,才吃掉一颗就要用茶水压一压,茶室内还供奉着几尊神像,其中就有包括土地神在内的神明,她的目光在那座小小的神像上停留片刻。

  她想到办法了。

  走到神像面前,无需其他复杂的仪式,她只是利用修改器取出从酒神那里得来的清酒,然后斟上一小杯酒,出自酒神之手的清酒本来就不是凡品,她亲眼看见酒盏里清澈的酒水一点点消失,最后只剩一下一个空荡荡的酒杯。

  她在心中倒数,三、二、一——

  空气中传来一声非常微弱的噼啪声,不仔细听绝对听不见,霁初循着声源处看去,果不其然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不就是在庙会上见过一面的土地神吗?

  老头模样的土地神骂骂咧咧,“谁这么缺德啊?倒酒只倒一杯啊!?”

  霁初朝他挥了挥手,“您还记得我吗?”

  还在暴躁状态的土地神慢吞吞地打量她,像是在回忆什么,“噢,你就是那个见习爱神啊,我还以为你也会被人类囚禁呢,看起来你的运气不错。”

  不要一见面就说这种可怕的话啊!她说:“是啊,我的第一个考核任务就快要完成了,只是还需要您的帮助。”

  土地神看见她手里的清酒,冷哼一声,“原来是你啊,小气鬼,只倒一杯酒!你这是求神办事的态度?”

  霁初立马恭恭敬敬地把清酒双手奉上,“请您笑纳。”

  收走清酒土地神的态度才稍微好转,“说吧,什么事?”

  “就是上次我和你提到过的那个孩子,额、现在已经是青年了,他在一次任务中失踪了,我想请您找到他的下落,如果可以能救救他吗?”

  “是那个灾星?”

  “……他也不算是灾星吧?”

  土地神一手掂量着清酒,一手施法寻找禅院甚尔的下落,那只手上微微闪着白光,还能隐约看见半透明的画面。

  “啊……找到了,嗯,他快死了。”土地神很平静地说。

  “什么!?”

  霁初急匆匆地冲到祂身边,仔细观看那副画面,在一片昏暗之中黑发男人被人打倒在地,遍体鳞伤,鲜血也流满一地,脸上也是鼻青脸肿的,不知是谁的一只脚甚至还踩着他的脑袋。

  土地神被霁初摇得头昏眼花,祂急忙叫停她的动作,“停停!!你是想要弄死我吗!?”

  霁初着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快要死了!!”

  “我看见了,这不过是他命中注定的,虽说你之前帮他躲过一次,但不代表能让他一辈子都躲过,我都说过了,他就是个灾星。”土地神说得轻描淡写。

  “但是我的考核任务就快要完成了!不能在这里掉链子!”她双手合十,“拜托了,再帮我一次吧!”

  “我也不能过多干涉爱神的考核啊。”土地神挑眉,话也没有说得很绝对,而是看向霁初,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手上,后者立马会意,再用修改器翻找出酒神给的酒,什么清酒、白酒、到后面连伏特加都拿出来了,“这些够了吗?”

  被小山似的酒瓶差点埋起来的土地神费劲地从小山里爬出来,懒洋洋地说:“你的愿望我已经听到了,现在就送你过去,但是你很可能也会死哦。”

  现在是考虑生死的时候吗!她在心里大声地吐槽,“我就算死掉也没关系!”

  听到霁初这么说,土地神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哦。”

  按理来说身为土地神也无法肆意改变他人的命运,但是哪怕是命运也会存在等价交换,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一命换一命,只要付出代价就能获得想要的结果。

  神明垂眸,抬起手,那一圈原本围绕在祂手边的白光化为具有实质感的颗粒向下掉落,一粒一粒的仿若砂砾,渐渐地编织成一条白色的丝带,时空也被那条丝带撕裂,裂口越来越大,到最后能够容纳一个人通过还绰绰有余。

  霁初一鼓作气直接跨入那道缺口,耀眼的白光晕开一大片,将她纤瘦的身影吞没。

  下一秒,她来到另外一个与茶室截然不同的地方,脚下踩着的是一块碎裂的地砖,四周都是漆黑又静悄悄的,她小心翼翼地、又充满警惕地环视周围。

  潮湿的、阴冷的空气中传来微弱的呼吸声,霁初却很肯定那就是甚尔的声音,一时间也顾不得太多,她仔细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朝着那个模糊的方向跑去,这个空间内并非完全没有光源,在墙壁上大约四五米的高度还开着一扇小窗,也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黯淡的光芒之下她走路也不是那么稳当,中间还差点摔倒,但好在她及时稳住身形。

  “甚尔——”

  “甚尔?”

  得不到响应,没有任何响应,她急得声音都染上哭腔,无法想象如果她没有来到这里的话,那他岂不是孤零零的,就这么一个人死在这里?

  没办法用言语去解释这种心情,尽管她总在试图把一切都当做考核任务,但和他留下的经历,或是去看海,或是去观赏落日还是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话就去北极看极光,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绝对不是用一句只是考核而已就能简单带过的。

  想到这里,她的鼻尖一酸,泪水就是这样的东西,一旦有了苗头就很难再收回去,她粗鲁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甚尔?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到最后空气也变得那样血腥潮湿,她的鼻腔和喉管里都是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啪嗒——

  是她的脚踩在血滩里的声音,眼睛借着稀疏的光描绘出他模糊的轮廓,好奇怪,手脚一下子就没了力气,脚软得厉害,几乎是跌倒在他身边,足袋已经被鲜血染红,和服的下摆也是沾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她毫不在意,而是用微微颤抖着的手抱住他,先是去检查他的脉搏。

  还好,至少还是有脉搏的。

  “……别哭。”

  明明死到临头的人是他,偏偏到这种时候他还要这么说,霁初抿抿唇,眼泪已经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哪有人快要死了还要安慰别人别哭的啊!?”

  他剩下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持他继续说话,因此他只是伸出手,以前那么喜欢用手包着她的手掌的人,现在只能用小拇指轻轻地勾着她的手指。

  “你不会死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如果你死了,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的到来本就是为了改变他的命运让他拥有幸福的,“你应该沐浴阳光,有灿烂明媚的未来,你该拥有一切美好的事物。”

  喉咙哽咽得厉害,“你应该……你应该幸福的。”

  他的伤势不是修改器能够拯救的,四肢筋脉都被特制咒具挑断,身体大出血,贯穿伤比比皆是。

  简单来说,对方是下了狠手的,为的就是让他去死,哪怕不死下半辈子也是个残废。

  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霁初的手已经没有那么抖了,她反握住甚尔的手,要用两只手才能包起他的手掌,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的眼睛里都是泪光但又那么眼神坚毅。

  见习爱神虽然使用的是普通人类的身体,但因为灵魂还是属于神明,因此并不是完全不能使用神力,只是使用的后果就连她也不清楚,或许是死亡吧,毕竟凡人的身体没办法承受那么高能量的灵魂。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她说:“甚尔,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这不是希望,你就当做这是我的命令好了。”如果只是请求的话,他说不定会忘记,“所以这是命令,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话语间,她低头亲吻他的手背,亲吻他手腕内侧的伤口,一如他曾经那样温柔地轻吻她的手腕。

  伤口像是被温暖的春风覆盖,身体也是,仿佛落入温水中,可他却没那么高兴,因为他已经敏锐地嗅到了什么,黑暗中,他的恋人的身体已经一点一点的崩溃。

  男人竭尽全力想要抓住她,然而指尖却从她的衣角滑过,他只抓到一片空气。

  等等——

  等等——!!

  不要走——!!

  他无声的吶喊,表情却是那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