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安静的听完了案件的经过。
特殊系统「罔象女」, 可以探测犯人的杀意,模拟出犯人潜意识的杀意世界,让人从内部获取案件的情报信息, 是协助警方抓捕犯人的重要装置。
原本是这样的。
不久前,「罔象女」中诞生了及其诡异的波动, 不再定向模拟嫌疑人的杀意世界, 而是漫无目的地向随机选中的人释放恶意并影响到这些人。堪称是在操纵无辜的人变成连环杀手。
但这也就算了,勉强还在警方能解决的范围。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是很有目的性地在杀人。
听着室长室长百贵船太郎的讲述, 夏油杰沉寂的目光扫过了一眼坐在他不远处,同样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沙色风衣青年。
港口Mafia也被牵连进来了。
这件事比想象中要麻烦。
青年垂眸,肤色苍白得像纸, 那双幽紫的瞳孔里始终黯淡无光,面色沉寂,一时之间旁人也摸不清楚他的想法。
夏油杰提出了检测咒灵的建议。
他正是为这个来的。
「窗」察觉到了这里有咒灵诞生,本来应该由在职咒术师负责祓除,但经由探勘之后发现, 这个尚未孵化的咒胎最低都是特级。特级咒物应该交给特级术师来处理, 当下的几位特级里, 正好夏油杰有空,顺手处理, 也是收服新的咒灵。
“当然可以。……不过,这边之前也有咒术师来试过,具体情况您请,在这边。”
百贵船太郎引着几人走向控制台, 拿出了不久前交给咒术师处理失败的详情报告。
咒术师的职业很特殊,不过警方也和咒术方面的人员有所联系, 在发现不对劲之后的第一时间也是找了咒术师来调查过。
可惜,这个咒灵一般咒术师对付不了。
这是少有的,能依赖于电子器械中的咒灵,还是特级。
“外在的力量影响不了这只咒灵,必须要进入井端内部的杀意世界,这个咒灵才会显型……”
夏油杰安静地,直接抬手打断,他听得出来百贵船太郎要说的话:“模拟出来的假想世界里咒术师用不了术式,所以之前的术师都失败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百贵船太郎颔首,“是,正是因为这一点。”
“安排我进去吧。”
夏油杰说,脸上看不出悲喜,就算是太宰治也没从他的态度里看出这个咒灵到底是轻松还是棘手,他只是说:“我能解决得了。”
特级咒术师的从容让人安心。
太宰治眯起眼,保持静默,从旁观察着这位强大的咒术师。
所谓人类潜意识的世界是崩坏虚无的。
当夏油杰进入室长百贵船太郎口中的杀意世界时,青年很多年没什么波动的精神世界骤然震荡了一瞬间,他愣愣地看向这个被模拟出来的场景,整个人都凝滞在了原地。
一般进入井端的人都不会记住自己的身份,「罔象女」系统会重新赋予他们一重符合模拟世界的身份,比如鸣瓢秋人的酒井户。
但出乎意料的,夏油杰没有被影响到。
他仍然清醒地看见了自己潜意识里的世界。
“……杀意世界,原来指的是这样啊。”
青年苍凉地低笑一声,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浊气。
眼前的世界并非是一个固定的场景。
它更像是无数碎片拼凑出来的不对等拼图,其中有死灭回游下的涉谷、有百鬼夜行中的高专、甚至有那个他永远都无法忘怀的雪地,由无数种回忆铺就,脚下满是鲜血。
不管是痛苦的还是幸福的,都好久没有梦到过了。
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七岁的少年成长为了二十七岁的青年。
曾经还在逃避残留在梦里的温柔,现在却连追都追不回来;夏油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记起过梦里天满宫归蝶的模样了,记忆里明媚的笑脸开始模糊,夏油杰唯一能握住的,只有她留下的遗产。
青年抬步,麻木地越过那些场景,凭直觉走向目的。
他看见了佳爱琉。
那个在“井”里不断死亡的少女。
在一片雪地上,被无数金色丝线吊起。
鲜血从手臂滴落,落到雪上。
夏油杰眸色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眼里一片麻木,丝毫没有再被刺痛。
涌动的咒力如同火焰般包裹着佳爱琉,自从异变开始,以往会在‘侦探’们见到她之前就会死去的少女再没死亡。
黑发少女微微抬眸,黑发浸染污浊,咒怨般的力量汹涌直冲天际,普一见到出现在这里的人,瞬时就凝聚出庞大的身形直扑过来,咒恶之气几乎震得观测模拟世界的屏幕都在颤动。
“……哇哦。”
外界,看着这一幕,太宰治发出了轻叹。
青年鸢眸里掠过暗沉的笑意,无声地赞叹着幕后指使将一个破格的特级咒灵作为混乱的敲门砖。
那么,这位夏油特级会怎么应对呢?
太宰治看向了观测屏幕。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夏油杰没有动。
哪怕涌动的咒力已经膨胀到了铺天盖地的境地,和席卷的海啸无异,他也没有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尖利的爪牙随着尖啸直冲夏油杰而来,锋利到连空气都撕出真空的利爪眼看着就要撕开青年——
倏地,外界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狂乱的风更大了,吹动风雪。
青年凌乱的黑发被狂躁的风带动,几缕发丝掠过脸颊,拂过苍白的脸颊,他的衣袍被掀动得猎猎作响,雪地反射的冷光给他更添一份冷清和苍茫。
他面前的咒灵,从已经伸到他额头的利爪尖开始,一寸、一寸,如同崩裂的玻璃,在屈指轻弹间轰然破碎,化为逸散的粒子,消弭殆尽。
夏油杰身后,是一只自发出现,以守护姿态落在他身后的咒灵。
强大得让人惶恐,好似非人的怪物,似是守护,似是占有。
而那名青年咒术师却完全顺从,任由它操纵。
让警方头疼的特级咒灵消失了,夏油杰也从模拟世界里抽离出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特级咒术师先生用力过猛直接把咒灵祓除干净了,但好歹解决了一件心头大患。
接下来就该是另一件事了。
咒灵是解决了,那么,因为这个咒灵而死去的人呢?
牵连到港口Mafia、咒术界,甚至还有几个暂时没有下场的组织也在远处观望。有时候浮于表面的庞然大物只是华丽的障眼法,真正需要注意的该是下面那些细碎的小细节。
太宰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面色平静,好似未亡人般寂静的青年,又在对方投来视线时礼貌地回以微笑。
接下来的才是最麻烦的部分啊。
太宰治想,盘算了一下这几天调查到的情报,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占得先机。
“百贵室长。”太宰治主动开口,问道:“那位嫌疑人听说您已经缉拿归案了,我能去见一面吗?”
百贵船太郎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一眼太宰治,心头划过这个青年的身份。
犹豫半晌,还是点头了。
“请跟我来,这件事也要劳烦夏油先生。”
…
几人离开时,碰到了刚回来的鸣瓢秋人。
粉发刑警正领着一位高中生年纪的少年进来,百贵船太郎见到他,嘱咐了几句,继续带着太宰治和夏油杰去了关押室去了。
迹部景吾再一次看见了那个沙色的背影。
这一次他看清楚样子了,还有旁边的另一位也看见了。
迹部景吾瞬间就想起了是枝千绘信誓旦旦的那几句话。
很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迹部景吾算是对幼驯染的轻松口吻无奈到极点。
刚才过去的那两个人迹部景吾当然有印象,简直是被家里长辈格外强调过的有印象。
——港口Mafia干部太宰治。
——天满宫神社宫司夏油杰。
其中任何一个挑出来都是动荡局势的顶尖存在,背后所牵连的势力广之又广,难怪是枝千绘不想他牵扯进这件事。
参与进这件事的目前已经有两个掌握极大武力的两个势力,如果真如千绘所说这是一场混乱,就算是顶尖财阀也有可能在混乱里被脱去一层皮。
他那个混邪乐子人幼驯染啊。
迹部景吾叹了口气。
还是该回去之后多问两句,不然千绘迟早因为太过上头而闯祸。
+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幼驯染那里重获混邪乐子人称号的是枝千绘抵达了她常来的御柱塔。
天色已经差不多入夜了,见到黄金兔子小姐先乖巧地道了声晚上好,把可可爱爱拉满,然后被爱怜地摸了摸脑袋,成功得到了兔子小姐的小道消息。
“御前大人最近身体不太好,是枝大人,您请见谅。”
黄金之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缠绵病榻了。
是枝千绘跟着黄金兔子进入顶层的房间,在布满医疗器械的房间里,看见了那位这个国家最具权威的王权者。
这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
从是枝千绘接任第七王权者开始,她就一直处于非时院的监护下,如果不是迹部景吾作为她的担保人保证她不会犯事,现在她大概去哪身边都会围上一群黄金兔子。
非神授、最特殊的第七王权者。
曾经撼动过王权序列,与叛逆者比水流合作的少女。
“你来了。”
病床上的国常路大觉看过来,老迈沙哑的声音响起,他费力的抬起手,唤道:“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黄金之王挥退了下属,将是枝千绘叫到身边。
樱发少女坐到病床边,垂着眼眸,眉目温顺地,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容,她恭敬地喊着与其他人不一样的称呼:“国常路先生。”
国常路大觉没有回应。
耄耋老人看着天花板,不语许久。
是枝千绘也不说话,她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许久,国常路大觉才试探般地看向他几年前以未成年名义养在名下的少女,浑浊苍老的眼瞳一眼撞进少女清澈明快的眼中,审视之意不言于表。
可他没能看懂过这个女孩。
国常路大觉一直都没读懂过是枝千绘。
他说:“御槌高志死了。”
是枝千绘弯了弯眉眼,应和般的接话:“是。”
“他是唯一知道你数据的人,他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应该有数。”老人满是威严的声音传来。千绘微笑,丝毫没有被压迫到,仍旧只接了一句‘是’。
不偏不倚,从少女身上看不出任何可以用来推敲细节的情绪。
她在笑着,眼里却格外清冷,毫无情感。
好像死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小白鼠。
“……”
国常路大觉沉默了一会儿,垂垂老矣的身躯让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和诡谲的年轻人抗争,尽管知道什么,但始终抓不住解决危机的关键。
这个女孩太危险了。
她本人比她身上随时有可能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要危险。
好一会儿,国常路大觉开口问道:“绿之王,比水流……他怎么样了?”
千绘笑了笑,声音里含着蜜糖般的缱绻,回答道:“他怎么样,您应该是最清楚的,不是吗。”
“从两年前开始,您的氏族就在被他的氏族蚕食了呀。”
“否则,您怎么会躺在这里,连德累斯顿石板都守不住呢。”
老人的手指颤了颤,属于王权者的威压一瞬间临头而下,可他不是在震慑是枝千绘,国常路大觉也知道他威慑不了这个少女。
“……哼。”
黄金之王沉闷地笑了一下,望向他身边樱发微垂的少女,一句话点破了是枝千绘话里,比水流行为的真正原因:“你用理想将王权者降格为了冲锋陷阵的士兵吗,真是可怕啊,鸠山。”
少女眸色安静,面上确实巧笑嫣然的欢欣,她不回答国常路大觉的话,只是强调:“是‘是枝’,国常路先生。”
“很久以前我就改姓是枝了。”
国常路大觉不置可否。
他始终明白,他必须想办法锁住是枝千绘。
他让非时院监视着的,是一个怪物;是个无论把自己打扮得多么光鲜亮丽,漂亮的皮囊下也依旧是让人恐惧的怪物。
黄金之王换了问题,直截了当地沉声问道:“你最近的威兹曼偏差值已经完全赶得上持续让达摩克利斯之剑显现的强度了,鸠山,你清楚你的力量可以影响现实,这样下去,你坠剑带来的危险会远超迦具都玄示。”
“你到底用你的力量引导德累斯顿石板做了什么?”
是枝千绘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少女始终是那副模样,樱色编发垂在脑后,苍青浅色的眸子里含着笑意,说出的话永远意味不明。
国常路大觉一问不出,再换问题,这一次他更直接了一步,质问:“你到底想把多少人拖进你的好奇心?”
这一次,是枝千绘倒是回答了。
少女轻声回答道:“直到我明白什么是人为止,国常路先生。”
“在此之前,我还没有收手的打算呢。”
她按下了床边的呼叫铃,把黄金兔子喊了进来,不给国常路大觉继续的机会,千绘起身,不由分说就打算告退。
“是枝千绘。”
国常路大觉喊住了她。
少女前进的脚步顿了顿。
“总有人会揭穿你的温柔,揭穿你温柔下偏执又狂妄的血腥与罪孽。”国常路大觉说:“你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会都被发现。”
老人的声音里满含对危险人物的告诫。
那少女却忽地转过身。
国常路大觉一怔,他从她眼里看见了无上的荒诞喜悦,那双清浅的苍蓝色眼眸里蕴含着宛若涛涛海洋般的欢愉和扭曲。
“我很期待这一天,国常路先生。”
“而且我知道,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