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玲珑记得那是一个月前，而且她准确地记得是10号，因为那天是每月养老金发放的第一天。玲珑所在的银行网点位于市中心老城区，附近是老旧小区，居民以老年人为多。
作为社保养老金代发银行，每个月10号起的一周时间，对于叶玲珑他们而言如临大敌。
银行大厅内永远是乌压压的人群，嘈杂喧嚣，竟恍若是一个菜市场，玲珑只觉得脑子和耳朵都嗡嗡作响。
她还在柜台里的时候，曾和搭档的孙莉笑称这是“僵尸大战”。
清晨，当叶玲珑他们还在进行晨会布置工作时，网点自动门外已经聚集起拥挤的人群。等到自动门半开准备营业时，缝隙间早就伸进来无数双手争着抢着要叫号纸。
而等叶玲珑开启手旁的叫号器，在柜台内微笑着站起来迎客时，叫号器上的数字可以一瞬间蹦几十号。
于是她跟孙莉就开启了打僵尸的模式，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来不及喝水甚至来不及上厕所，连午饭都是匆忙扒拉几口。
一天高强度地干下来，叫了近两百多个号码，叶玲珑只觉得整个人都瘫痪了，每次回家都是倒头就睡。
起先叶玲珑也不理解这些老人家，她不解钱都在卡上为什么非得在第一时间取出来？
但在柜台做得时间久了，玲珑也慢慢懂了。
这些养老金对于老人家而言确实是日常生活的必需，他们买菜购物用惯了现金。而且现在到处都是反电信诈骗的宣传，老人家觉得钱拿在自己手上才放心，毕竟银行卡里的钱看也看不见。
再者，叶玲珑还见过那些好吃懒做的子女靠老人家的养老金生活，他们像米虫一样榨干着年迈的父母。
因此有的老人家们总是急着把钱取出来。
还好叶玲珑就要告别这一切了，那天是她作为大堂经理前的最后一天。
第二天玲珑就要转岗做客户经理了，她可以稍稍远离这恐怖的日子，虽然等待她的是没完没了的加班和无穷无尽的任务。
那天晨会上，老秃头的心情不太好，似乎还有点针对叶玲珑。
玲珑心里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秃头叫杨毅，为了玲珑转岗这事特意找她谈心谈话过，杨行长说了做上客户经理要适应角色转变，要豁得出去，懂得什么场合做什么事，特别是酒量要练出来。
可是前几天杨毅叫了叶玲珑两次去陪客户喝酒，都被她找借口拒绝了，老秃头心里不爽。
但叶玲珑也确实有事，前几天妈妈的风湿病又加重了，只是家里这些事谁来管你可怜你。
于是，晨会上杨毅又当众批评叶玲珑了。
一是说到玲珑保险任务还没完成，杨毅瞥了眼队伍中的玲珑意有所指地说道，“某些人有客户营销的机会不把握，那完不成的话，就自己掏钱吧。”
“傻逼。”站在叶玲珑一旁的孙莉小声骂道，玲珑捏了下她的手，示意算了。
然后杨毅又批评了叶玲珑在这季度的网点文明服务“神秘人”检查中害网点扣分了。
其实这个玲珑有点冤，那段时间由于人员紧缺，经常只有叶玲珑一个大堂经理在职守。她真的恨不得自己长出八只手八只脚，面对这么多客户确实分身乏术。
“神秘人”来文明服务暗访的时候，玲珑正巧被客户叫去指导ATM机使用，因此没有第一时间问好、取号和引导业务办理。
这样子被扣了三分，叶玲珑又被杨毅劈头盖脸说了一顿。但她知道要是那两顿酒去喝了，就不会被这样当众拎出来骂了。
孙莉转头看着叶玲珑红着的脸，觉得她实在可怜。
只是玲珑此刻却在想，是不是有个什么定律来着，意思是倒霉事总是一桩接一桩来。
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
叶玲珑除了记得那天是10号，还记得那天自己到下午一点四十五分才吃上午饭，饭菜早冷了，她食不知味。
同一天搭班的姐姐正逢哺乳假，隔段时间就要躲起来吸奶，因此大厅里经常只剩下叶玲珑一个大堂经理应付一切。
而玲珑已经连着上了好久班了。
“要替你一会儿吗？脸色不太好。”孙莉站到叶玲珑身边，笑着帮人取了个号。她比玲珑早一些做客户经理。
“算了没事，你忙自己的去吧？”叶玲珑脸色确实不太好，嘴唇也没了血色，“对了你怎么又被客户投诉了？我刚听王主管说了句。”
“唉说来话长，都怪我没管住嘴。”孙莉平时心直口快，可祸也容易从口出。
两人说话间，叶玲珑正在帮客户下载手机银行。这也是考核指标，新开卡必须要开通手机银行和短信，现场激活使用才算一个有效户，还要绑定好微信或支付宝。
“你啊你，被投诉贷款搭售产品最麻烦了。”叶玲珑无奈地看着孙莉说。
“还不是因为老秃头早上凶你保险没出单，我本来想让那人买一单的，谁知道搁了电话就把我投诉了。”
叶玲珑忍不住捏了下她耳朵说，“技巧技巧，营销的技巧呢？总是说话不经脑子。”
“我又不像你。”孙莉撇了下嘴，见着叶玲珑客气地送别客户，脸上是职业性的微笑。
转头叶玲珑笑着对孙莉说，“好了中午快去睡一觉吧。”
“睡不成，有笔贷款被催着要报。”孙莉一脸不开心地说，“对了你真没事？”
“没事，小雅姐吸完奶也快回来了。”
“那我进去了。”
叶玲珑“嗯”了一声，但其实她还是有点累的，脑袋昏昏沉沉，四肢也酸痛，喉咙口痒痒的，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
可每到发放养老金的日子，客户等待时间一长就会烦躁起来。玲珑刚想喝口水，一号柜台前就吵起来了，只见一位女客户暴躁地把包摔在柜台前说，“搞什么搞？给别人办个业务半个钟头，到我就暂停服务了？”
一号柜台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才上柜没多久。看到她叶玲珑总想起曾经的自己，于是玲珑走了过去。
“多办一个会死吗？动作这么慢，服务态度还差，小心我投诉你！”
叶玲珑看到小姑娘的眼眶都红了，她看了眼时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三个柜台中午是轮着吃饭的，小姑娘刚上手业务不熟练，拖延时间的话到最后那人吃饭肯定得一点多了。
肯定是另外两个老员工催着她赶紧暂停服务，但外面客户等久了见着轮到自己就暂停了，火一下子上来了。
而且叶玲珑早上就听小姑娘说今天姨妈来肚子痛得很，此刻她眼睛红红的，脸色都发白了。
玲珑深呼吸了一口气，带着友善的微笑对那位客户说，“您好，这边暂停服务了。我给您换个柜台，下一个就办理好吗？”
谁知道那位女客户像是吃了火药，猛地拍打着柜台的玻璃说，“我就要你办！不办完不许走！”
大堂里一下子喧哗起来，大家等久了也都有怨气，还有人起哄说，“手脚这么慢，我们也饿着肚子。后面那么多人等着看不到，吃什么饭？！”
叶玲珑看到小姑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就像曾经的自己那样，但这类情况最后的解决办法只有忍。
就像受了委屈也只有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叶玲珑试着安抚女客户，但还是无果。她像是跟小姑娘杠上了非得她办，即使二号柜已经可以为她办理了。
“你办不办？不办我去投诉你！”女客户又威胁道。
小姑娘看了叶玲珑一眼，玲珑无奈地用嘴型说“办吧”，于是她沉默地挪开“暂停服务”的牌子，抹了下眼角的泪站起来说，“您好！请问办理什么业务？”
“还不是给我办了，脑子拎不清的。”女客户还讥笑道。
然后叶玲珑看到小姑娘最终还是落下了一滴泪，她无奈人与人之间总是缺乏相互理解与感同身受。
玲珑知道那位女客户今天或许是心情不好才这样暴躁，但客户有时却无法理解她们，即使身处服务行业她们也需要吃饭需要上厕所，也是一个人，也有基本的尊严。
最终那位女客户办完业务气势汹汹地走了，叶玲珑笑着对她说，“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光临个屁！”女客户回她。
叶玲珑摇摇头笑了下。她看了眼时间，小雅姐应该快回来了，自己可以短暂地去吃个饭清净下，却没想到今天真的是不太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