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王娄铖怀孕的丑闻曝光后,琼子当机立断,把人转移了。

  只不过,连同时雯在内,没人知道具体转到了哪家医院。陆文、季晖,和以吴云鹏为代表的警方联手,在各大跨境机场和港口布下重重防线,也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三木会势力之广,琼子手段之多,可见一斑。

  “三月上市,当月破亿,五月破2亿,截至上个月底,引魂歌同时在线的玩家峰值已经突破3亿。”下属汇报到这,顿了顿笑道,“要是全息设备产量跟上,价格再下放10%,根据我们保守估计,峰值数据应该在5亿以上。”

  画外音很明白,加大陆氏集团设备生产线的投入,增加产量。

  陆文凝视着全息投影的屏幕,食指在桌面轻点几下,摇头:“不能杀鸡取卵,研发和生产比重不变,全息舱研发项目不能停……”

  话音未落,只见会议室外跑过来气喘吁吁的人,隔着玻璃对他匆忙招手。

  陆文看了眼手边的手机,皱眉起身赶过去。

  八月天气炎热,季悠浑身被汗水湿透,白皙眉眼上都是顾不上擦的晶莹汗珠。

  “什么事不能打电话说?”

  陆文问了一句,目光淡淡扫过会议室里偷偷望来的人,掏出手帕给季悠擦汗。

  季悠一把抓住他的手,平复着呼吸道:“找到了,娄铖找到了。”

  五分钟后,劳斯莱斯急驶出今歌大厦地下停车场。陆文边开车,边摸出一瓶矿泉水递到副驾:“别急,慢慢说。吴云鹏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吴云鹏不光给季悠打了电话,给陆文也打了。只不过当时陆文正在开会,除了把季悠的手机号设为“特别提醒”,其他来电一概自动拒接。而季悠,是被陆文提前叫出来的,说是附近商场开了一家口碑很好的下午茶餐厅,开完会就带他去吃。

  所以季悠接到电话时,就在离今歌大厦不远的商场里。激动之下不小心绊了一跤,偏偏摔坏了手机,这才一路跑去找陆文。

  吴云鹏给的位置是黑金海岸附近的一个私人港口,最快速度开车过去也要两个多小时。按理说,私人港口的客船货船都不允许出境,但考虑到三木会的性质,偷渡这点罪名自然拦不住他们。

  算算月份,娄铖可能是分娩了。琼子目的达成,着急看到孩子,此时强行出境,动机合理。

  可车子刚驶上高速,吴云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们在声东击西!有人报案说一家小诊所很异常,从里到外都被一群黑衣人控制了,我怀疑是娄铖要生了,而且不顺利,必须用到医院,三木会狗急跳墙!”

  “诊所在哪?”

  “谈县,那边的同事已经出动了,马上会有人联系你,给你具体位置。”吴云鹏道,“现在还不知道琼子打的主意是东还是西,我们联合海警继续在港口布控。”

  “好。”

  陆文挂断电话,转而联系上雇佣已久的安保公司,让他们马上派人赶往谈县。

  一县警力有限,可能还没安保公司能派出来的人多,想必能派上用场。

  然而三个小时候,陆文赶到那个位于谈县镇上的诊所时,所有黑衣人都已经被制服了。他们一色的黑色西服,可满嘴中文,显然不是琼子那帮手下。

  只是收钱办事的。

  明着和警方硬刚,想来收的钱不少。

  “踩空了。”陆文握紧季悠的手,“别太失望,吴云鹏那边还没信。”

  然而吴云鹏的同事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除了医生和病人外,诊所里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受害者——时雯。

  “对不起。”一见面,时雯就对两人道歉,“我昨天查到一点线索,顺着线索找到这里,刚想通知你们,就被他们抓了。”

  季悠问:“他们,是琼子吗?”

  陆文已经闭上眼睛。看来,吴云鹏那边也只是一个烟.雾.弹。

  琼子,这个执掌三木会近三十年的女人,果然不可小觑。同时放出两个烟.雾.弹,要么是炫耀,要么是对于他和吴云鹏连续追查大半年的报复。

  果然,时雯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好的视频:“娄铖是昨天生的,过程很顺利。”

  视频里,皮肤上还沾着点点血迹的初生婴儿紧闭双眼放声大哭,挥舞着小拳头,小脚丫在空气中无意识划动。看样子,连毯子都来不及裹,就被琼子用来拍视频了。

  镜头调转,琼子浓妆艳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神情一如既往地端庄,语气一如既往的礼貌。

  季悠垂头看着手机:“她说什么?”

  时雯看了看陆文,无声叹气,翻译道:“她说孩子很健康,非常感谢你。”

  陆文搂过季悠肩膀,让他靠在怀里,问时雯:“她究竟怎么离开的?”

  机场港口,所有能离境的地方都安排了人盯守,不可能凭空失踪。

  “应该问,她是怎么到这里的。”时雯也有些沮丧,“我们的关注点都放在东部沿海和各大城市机场,唯独忘了西边。她走时说,正好带儿子去欧洲游玩一番……我想,她是从中亚入境的。”

  国境线如此之长,对方采用如此迂回的路线,确实防不胜防。

  季悠抬起头:“……娄铖呢?也被她带走了吗?”

  时雯表情中掠过一丝细微的异样,不由看了眼陆文,见他轻轻摇头,才回答道:“应该是吧。”

  *

  饶是这么熟了,与陆文同乘一车,小美和陈语都倍觉压抑。

  尤其是陆文带着全息眼动仪和耳机开会,那股凛然气息,让两位姑娘不约而同想起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冷肃将军。

  副驾上的小美偷偷凑到季悠耳边:“什么事呀,你老公看着好严肃。”

  这个称呼让季悠白皙的脸上浮起红晕,顿了顿才回答道:“是全息设备研发。之前陆氏研究院报上来两个研发方向,一个是像睡眠舱一样的全息舱,一个是佛塔那样的沉浸式全息,不用带任何设备,也不用神经刺激和药物辅助,只要人走进去就能进入虚拟环境。”

  “那个啊,我知道!”后座上的陈语也凑上来,压低声音,“前段时间引魂歌论坛里不是有帖子爆料过吗,说西方那边技术突破,开发出真实感更强的睡眠式全息舱,整套设备下来,不比陆氏最新款的穿戴式全息要贵多少,很多人都很心动呢。”

  季悠撅了噘嘴,大有给陆文抱不平之感:“陆氏研究院早就突破睡眠式全息舱技术难关了,比西方早了大半年的。只是文哥觉得那样的技术对人体没有任何好处,给否决了。”

  “……那现在,是看西方技术赶超上来,决定重启?”陈语思索着问。

  季悠想了想,摇摇头没再说话。

  以陆文的个性,说否决肯定不会重启。但最前沿的技术争霸,不是陆氏一家之事。上头一层层传递下来的压力,让陆文这段时间都没睡过一个整觉。

  季悠再不通人事,也知道这些高层机密,陈语和小美了解多了没有一点好处。

  轿车在一家福利院门前缓缓停下,小美突然瞪大眼睛:“小悠,你确定是这里?”

  车杆抬起,季悠边开车进门,边点头:“我还有一点神魂,能感应到的。”

  那种时而出现的隐秘连结,另一头就在这家福利院。

  小美道:“你不知道这是哪儿吗?”

  “知道的,京市福利院哦。”

  “那你还记得,红丽姐的孩子被送到这里了吧?”

  季悠一怔,脑海中小小的谜团豁然散去:“对哦,原来是他。”

  半小时后,四人跟着福利院院长来到一间育婴室,走到一架婴儿床前。柔软的碎花床铺中,白嫩.嫩的小团子咬着一个小奶嘴,正在熟睡。

  “把安安接到这儿后,很多想领养孩子的夫妻都来看过,但一听说他亲生母亲有精神疾病,都放弃了领养。”院长说,“这孩子和其他孩子比起来确实不大一样,从来不哭不闹。有一次阿姨不小心漏了他,没给喂奶,隔了一顿才想起来,很自责地跟我念叨:孩子饿了也不哭,生怕一不小心给养坏了。”

  季悠伸出手,轻轻拂过婴儿白胖的小脸。他手指距离对方皮肤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没有实际触碰,可这个动作莫名唤醒了婴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攸地睁开,定定望向季悠。

  对视几秒钟后,小团子竟然咧开嘴笑起来,奶嘴顺着肉肉的下巴滚落。

  院长惊讶非常:“快一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呢!”

  还有句话她忍住了没说:安安的眼睛向来大而无神,这也是那些夫妻放弃领养的直接原因。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前所未有地灵动,甚至称得上神采奕奕。

  季悠也由衷笑了:“他叫安安?我能抱抱他吗?”

  一大一小一看就有缘分,院长自然不会阻拦。

  季悠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团子,小团子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摸在季悠下巴上,咯吱笑出声。

  季悠漂亮的眼睛里,逐渐蒙上一层雾水。

  黑金海岸,惨烈的冲撞现场,他在施展“仙渡”之后,大部分神魂一分为三,两道分别钻进垂死的陆文和吴云鹏体内,还有一道去往未知方向。

  时至此刻,他才明白过来,那道神魂钻进了红丽姐的孩子身体里。也许,这才是他和红丽姐之间“母子”缘分,最终的了结,也是他和安安之间,父子缘分的开始。

  他本该是蒙昧无灵智的红线精,是师父用仙渡赋予了他真正的生命。如今,他也用仙渡,让一个缺魂少魄恍若躯壳的孩子,拥有了新生。

  “季先生要是真喜欢安安,不妨回去考虑一下,等……”

  “不用考虑了。”陆文插.进话来,一手揉揉季悠头顶,另一手轻轻抚摸安安柔软的头发,“我们领养他。”

  他喜欢季悠,季悠喜欢安安;安安喜欢季悠,他便也更喜欢安安。

  逻辑简单明了。

  陆文冷峻的脸上挂着少见的柔和笑容,轻声问道:“你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安熠。”季悠脱口而出。他经历的上千年蒙昧而混沌的时光里,最让他觉得耀眼的一刻,正是师父开启他灵智的刹那。

  他希望安安带着一个完整的、发光的灵魂,开启生而为人的宝贵人生。

  陆文点头:“陆安熠……好名字。”

  季悠神色一怔,为难道:“文哥,能不能……让安安随红丽姐的姓,就姓安?”

  以红丽姐的状况,也许这个姓氏,将是安安和亲生母亲之间唯一的联系。

  陆文没有迟疑,笑着又揉了揉季悠的头发:“听你的。”

  他低眼看向安安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于全息舱的研发,也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安安也好,其他孩子也罢,无论如何,他希望人类的后代都能健康活泼的成长。而不是终日躺在睡眠舱里,任由身体堕.落退化。

  *

  “大爸小爸,快点,货车来了。”

  湖滨庄园别墅门口,眉眼精致的小男孩回身催促。今天是回福利院探望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的日子,他一早就起来洗漱准备。谁料两个爸爸磨磨蹭蹭的,眼瞅着快八点了还不出来。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起床了,他也不能给他们带去一睁眼就能看到的惊喜了!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笑呵呵道:“安安啊,要不太爷爷陪你去?”

  安安拧起小眉毛思索片刻,点头:“也行,太爷爷,你的药带了没?”

  小爸说过,太爷爷出门必须带药的。

  见陆老爷子没马上回答,安安扭身往别墅里跑:“我去给太爷爷拿药!”

  “小机灵鬼,慢点跑!”

  陆老爷子乐呵呵地追寻着安安的身影,只见小短腿刚进去没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陆文一把捞在怀里。

  “可算出来了。”安安奶气未脱地埋怨一句,奇怪地摸了摸陆文的领带,“大爸,去福利院不要穿这么正式,会吓到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的。”

  季悠快走几步赶上,从陆文手里抱过他,顺手将公文包递过去:“大爸临时有重要的工作,要去公司。我和太爷爷陪安安去福利院。”

  安安挣扎着落到地上,仰头看着陆文:“可是以前大爸也一起的呀。”

  陆文揉揉他的脑袋:“别调皮,别乱跑,别让你小爸着急。”

  说完便走了。

  安安看着他离开的车,嘟起嘴:“言而无信!”

  季悠和他一样,目光跟随着远去的黑色轿车,默默叹了口气。

  即便每夜都同床共枕,季悠也无法想象五年来陆文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在陆文的坚持下,全息舱研发虽然走向沉浸式,可这也让他得罪了很多上面的人。

  一重又一重的监管落到陆氏集团和今歌游戏头上,如今身为董事长的陆文虽然还把着舵盘,可引魂歌这艘大船终究会开向何方,已是未知之数。甚至于,即便陆文想关停引魂歌这款越来越火爆的游戏,恐怕都难以做到了。

  而今天“临时重要的工作”,准确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突发事件——上面那个神秘部门,居然推出了一个全新游戏副本,与引魂歌完美衔接!

  若是根据引魂歌游戏内核全新开发的副本也就罢了,问题在于,这个名为“鬼岛”的副本,是陆文两年前便决定中止开发的项目,所有资料都以公司最高层级的机密封存。

  换句话说,资料泄露,那个神秘部门根据做到一半的项目进度,把副本开发完了——今歌游戏里绝对有和他们里应外合的内鬼。

  在国家意志面前,公司里有人变节,不难理解。难理解的是,引魂歌这个游戏到底哪一点这么重要,需要让那个部分不择手段也要插手呢?先是插手全息舱研究,再是插手游戏?

  季悠望着车窗外的天幕,隐隐不安。没有书灵在,他无法确定这些事情到底是原书剧情里便有,还是脱离剧情后,往未可知的方向狂奔。

  书界,好像潜藏着什么可怕的异变。

  “小爸,到啦。”安安的小手在季悠眼前晃了几下,“小爸别发呆啦!”

  小家伙在家呼呼喝喝老气横秋,真到了福利院,站在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面前,反而扭捏起来。紧紧贴着季悠的腿站着,小手绞在一起,只会腼腆地笑。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微微弯下腰:“安安,零食玩具衣服都是你挑的,你给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发下去呀。”

  安安抿嘴摇头:“叔叔阿姨发。”

  不是新来福利院的孩子,大都认得这个漂亮的瓷娃娃,只要他一来,保准每人都能分到好吃的好玩的。故而孩子们的笑容大都带着善意,只是安安羞怯,也不好意思上来主动招呼。

  反而一个今年新来的小男孩主动跑了上来,有模有样地伸出手:“你就是安安吗?你好,我叫宫白!”

  男孩看着和安安差不多年纪,个头只比安安高出一线,但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看眼神就知道,是个诚挚又开朗的好孩子。

  安安小手捏着自己的裤子,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对方,却不敢握手。

  季悠刚想对安安说些什么,叫宫白的男孩主动拉住了安安的手:“走,我带你去玩!”

  安安另一手抓着季悠的裤子,倒是没有挣扎,只是犹豫道:“可是……宫白哥哥还没领东西呀?”

  “东西不重要。”宫白说,“能和安安交朋友,我就很开心了!”

  福利院的孩子大都腼腆,安安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率真直白的话,顿时红了小脸,任由宫白拉着跑掉了。

  陆老爷子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微微一笑:“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心思。”

  “爷爷。”季悠不认同老爷子的看法,他能直白分辨出一个人的善意和恶意,“他没有说谎。”

  “……哎,是老头子我把人想复杂了。”老爷子从善如流,转而问道,“不过我有些奇怪,安安活泼的性子,怎么放到孩子堆里,反而拘谨起来了。”

  季悠的微笑隐没下去,扶了扶不存在的发髻,叹了口气:“安安昨天夜里问我,为什么同样在福利院待过,他的生活却比哥哥姐姐们好这么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福利院其他孩子……”

  也许,当初他就不该坚持让安安随母姓,也不该坦然告诉安安真正的身世。

  *

  “胡叔,等我一下。”

  平静得有些冷硬的话语,紧接上一声砰然摔车门的声音,吓了胡舟一跳。

  “怎么了这是?”胡舟嘀咕,透过车窗,望向大步走进福利院宿舍楼的少年。

  经过陆季两大豪门多年不断的康概捐赠,京市福利院扩建了一遍又一遍,孩子们的宿舍也从拥挤的八人间换到四人间,上.床下桌,和条件不错的寄宿学校差不多。

  宿管自然认得安安,打了个招呼就放少年走了进去。

  安安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间宿舍,只见门半开着,一个身影趴在靠窗的桌子边,桌上是成堆散乱的资料,正研究些什么。

  听到动静,宫白转过身,一见是安安,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笑脸:“你怎么来了……不对啊,这么快周末了?”

  安安走进去,口气尽量平静:“李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三天没去上课。”

  “他怎么会给你……”宫白醒悟过来,挠了挠头。当初写紧急联络人,他干脆写上了安安的名字。

  宫白把安安拉到桌边,指着桌上的资料:“你看,只凭这些论坛资料,还有新闻报道,我只花了三天就推导出S级任务线索是什么了!等这周末去你家,咱俩就把这个S级任务拿下,嘿嘿,那么多玩家都找不到……”

  “你翘课三天,就是为了这个?”安安的语气越来越生硬,最后甚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你不知道,今天是你们学校期中考试?!”

  资料上的游戏截图他再熟悉不过——引魂歌,班里班外,几乎走到每个角落都能听到别人谈论的全息游戏。

  宫白满脸兴奋如潮水退散,有些不解:“你生气了,为什么?安安,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会玩引魂歌,在里面赚钱比外面容易太多了。我,我只要一套全息设备,只要最旧款的,就能赚钱,就能自己出去租房子自立了!”

  “法定成年是18岁!”安安一路上积攒的愤怒终于爆发,“我才12,你也是12!按规定,未成年人不能玩引魂歌!”

  宫白哑然片刻,试图去摸安安的头发,被挡开。

  “真生气啦?”宫白三两下拢起所有资料,一股脑塞进垃圾桶,“好了,我不看了,别生气了成不?我明早就去学校。”

  安安绷着脸,最终还是长长吐了口气,语气软下来:“我们明年就初三了,不是说一起考京高一中吗?你成绩……再被分心,怎么可能考上?”

  “对对,你说得对。”宫白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纸袋,从里面掏出一块柿饼,“铛铛!刘阿姨老家的柿饼,我缠了她好久才给我带的。甜不甜?”

  宫白紧绷的小脸终于松弛下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甜。”

  半个小时后,少年抱着装满柿饼的纸袋子走出福利院,回到车里,神色又渐渐凝重起来。

  胡舟偏头看了两眼,忍不住问:“宫小子惹你生气了?不对啊,大周三的,他怎么不在学校?”

  “引魂歌。”安安没好气地嘀咕一句。

  “……安安啊。”胡舟有些心虚,“宫小子前段时间让我给他搜集一些游戏资料,我想着他没设备也玩不上,就给他了……不至于这都能沉迷吧?”

  “胡叔!”

  安安蓦然提高音量,顿了顿,又别过脸,恨恨说:“不怪你,要怪就怪我大爸,开发什么破游戏!不行,我必须让他想办法,杜绝未成年人玩引魂歌!”

  “……恐怕不行了。”

  “他是董事长,怎么不行?”

  胡舟叹了口气:“引魂歌,要被上面接管了。你大爸这一个月都没在家,你小爸怕你担心,说他出差了,对吧?其实,你大爸被带走调查了,现在集团连同今歌游戏,陆氏名下所有子公司都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了。”

  某神秘部门审讯室,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姿笔直,沉默得如同任凭风吹雨打的坚毅礁石。

  他的对面,一个军装打扮的人终于失去耐心,低吼:“原稿到底在哪里!”

  他口中的原稿,是引魂歌游戏最初版的创意稿,出自陆氏研究院一位研究员手下。这名对陆氏集团做出巨大贡献的研究员齐峰,莫名猝死后,身下压着的正是这份初稿。而如今,除了陆文,无人知道它在哪里。

  陆文淡淡瞟他一眼,黢黑的眸子中浮起一丝嘲弄。

  科技发展至今,竟然还有人相信所谓的“神启”,相信的人还是掌管这个国家的高层——简直可笑。想摘果子,冠冕堂皇吃掉陆氏产业,何必使用这种不入流的伎俩。

  “行了,出去。”

  又一个军装男人走了进来,年纪大许多,显然是审问员的上司。单凭气场,陆文就知道对方地位非同一般。

  对方在他取代审问员的角色,在陆文面前坐下。

  “陆文,我很欣赏你,只可惜十几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油盐不进。以前考虑到你对国家的贡献,还能容你操持这么大的盘子,但事情发展到今天,情势已经容不得我们跟你打暗战了。”

  “你以为神启很可笑?没错,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件事时,同样觉得可笑。直到你暗中调查鬼岛副本泄密,我就笑不出来了。”

  “别误会,我不担心你调查到证据,更不用担心你提起任何诉讼。因为鬼岛副本,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个代码一个代码敲出来的,直到后来跟你不怎么愉快地接洽副本合并的事,我们才直到,你手里竟然有做到一半的鬼岛副本。”

  “不信?正常。我说一件事,信不信你自己判断。”

  “22年前,刚成年的你终于能以比赛选手资格踏上八角场,应该很兴奋吧?你全然没料到,你父母会放弃成熟的工业设备生产行业,全集团转型到全息技术研究赛道上。要知道,当时全息技术虽然有了不少呈现方案,可全球没有一个国家敢押上那么大赌注,更遑论一个私企。”

  “结果你也知道,五年后,天量研发费用逼得陆氏濒临破产,你家老爷子半生心血几乎付之一炬。你接手公司后,就没想过到底为什么?”

  “能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儿子,你父亲陆江在商界以铁腕著称,你母亲全雅欣的谈判手段,高到连我外交部的同事都啧啧称赞。谈判是心理战,你母亲的心理素质恐怕比你父亲还要坚.挺,他们二人却因为研发失败,携手从今歌大厦上一跳了之——你事后就没好奇过,到底为什么?”

  陆文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喉结滑动一下,吐出两个字:“神启?”

  “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对方短促一笑,神情再次凝重,“你们陆家是全息技术的突破口没错,但这件事,远比你想象的要深远复杂。我们接管陆氏,接管引魂歌,不是简单的公司层面的事,甚至不是京市、国家层面,而是全球、全人类层面!”

  “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一是看在你们陆家这些年来做出的贡献,让你知道我们接管陆氏的决心。二是……”他笑了一下,“听说你和妻子感情很好,还有个很可爱的儿子?”

  “人生苦短,不妨为他们考虑考虑。”

  *

  一辆花里胡哨的自行车拐过一个弯,骑进无人马路。寒风时而吹起灰暗柏油路面上的落叶,在半空打个旋,颇有些萧瑟。

  自行车停在道路尽头的大门前,穿着紧身骑行服的男人没有摘下面罩,在保安注视下扫描过虹膜,又跨上公路车,风也似的冲进庄园。

  几分钟后,他看见了别墅门口裹着羽绒服的身影。

  “天气这么冷,哥怎么骑车过来了?”季悠赶紧拿起椅子上的薄毯,迎上前。

  从季府骑到庄园,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

  “你哥我这辈子是学不会开车了,但骑这玩意儿,杠杠的。”季晖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推掉薄毯,“不用,刚和几个不长眼的玩意儿飙车,出了一身汗。”

  洗过澡换过衣服,季晖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自己精心留的胡子,脑海中不由浮现季悠方才的模样。

  白净漂亮,二三十年的光阴,也没能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美名早已淹没尘埃的玫瑰大少叹了口气,下楼,扫了眼别墅各处:“陆文呢,不在?”

  季悠摇头,给他递杯热茶:“今天簧县新体育馆竣工典礼,比较远,他昨天就走了。”

  “簧县?”季晖思索了一会儿,“那不是山区吗,没多少人口的地儿,他也捐楼?钱多烧的吧!这是他捐建的第几个体育馆了?”

  “213个。”季悠笑容中透出一丝自豪,“他说但凡有一个人不沉迷游戏也是好的。”

  “还不是他开发的破游戏……”

  季晖咕哝一半,自知说错话,转而问道:“安安呢,还没信儿?”

  见季悠沉默,他气道:“这小子!陆文也不管管?当初学校推荐安安参加那个什么龙炎战队,他气得差点吧学校房顶给掀了,怎么,安安加入反全息组织,一年半载都不着家,他就同意了?”

  “你们能接受养出个白眼狼,我这个当伯伯的不接受!”

  听他火气上来,季悠赶忙安抚:“哥错怪他了,安安也是怕连累我们。对了哥,是还在游戏里吗?要不你多劝劝他,别玩游戏了。”

  “老鹏用不着你担心,他又不爱玩游戏。要不是上头强行征调,他跟我一样,看见引魂歌都烦。”季晖道,“不过我疏通这么久,上面终于松口了,前几天就把账号移交出去了。”

  “那鹏哥怎么没过来?”

  “忙着呢呗!现在治安这么乱,各种□□的案子就够他跑了。回归老本行,臭男人开心着呢。”

  正说着,警鸣声呼啸而来,吴云鹏提溜一个戴手铐的男人,裹挟着寒气大步走进别墅。

  “小悠,你家安防系统该更新了。刚才识别我的虹膜,三秒钟才识别出来,再说只有虹膜不行,最好换成DNA探查器……”

  “打住打住。”季晖走上前,绕着他手里的男人转了半圈,“你带罪犯过来干嘛,让他提前探路半夜抢劫啊?”

  “门外刚抓的,鬼鬼祟祟。”吴云鹏没好气地看了眼季晖,“你过来时就没发现?”

  季晖眼睛一瞪:“门外?庄园门外?!说,抢劫还是绑架,你到底想干嘛?!”

  他踹了手铐男一脚,被吴云鹏轻描淡写地格开。

  吴云鹏干脆利落地说出新鲜出炉的审讯信息:“丁和波,反全息组织的人,他说他是替安组长来传话的。”

  “安组长,安安?”季悠赶忙上前,“你知道安安在哪?鹏哥,快解开手铐。”

  吴云鹏果断拒绝:“不急,一会儿出去再放人。不过好心提醒一句,上头针对反全息组织的逮捕令马上就会下来,到时再没藏住,局里的兄弟们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名叫丁和波的男人忙不迭点头,对季悠道:“您是安熠组长的父亲吧?我也不知道安熠组长具体在哪里,但组长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他很安全,让你们放心。”

  *

  这是一个特制的磁力盒,底部有种特殊的磁力,即便倾倒过来,砚台中的墨水也能被牢牢吸附在底盘上。

  季悠洗漱完,将磁力盒摆在床头柜上,隔着透明罩轻声道:“小月魄,晚安。”

  “月神大人晚安。”月魄早已困倦,清脆童音过后,缓缓沉入墨水底下。

  然而没多久后,一股冷冽的气息让季悠睁开眼睛。

  “竣工典礼不是下午吗,这么快回来了?”

  陆文脱下外套,站在壁炉前驱散寒意,而后隔着被子压了上去。

  “老鹏说咱家安防系统有漏洞,我不放心。”他用下巴上的胡茬蹭了蹭季悠的脸,“想没想我?”

  放下陆氏产业后,陆文捡起了格斗的爱好,虽然不再参加比赛,但一米九五的身躯练得愈发结实。被这样的他压在床上,季悠压根别想动弹,脸颊到脖颈被胡茬蹭过的地方酥痒难忍,他只能拼命憋住笑声。

  但陆文蹭着蹭着,位置越来越靠下。

  同床二十多年,季悠哪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忙拉扯自己的领口:“别……小声点。”

  “臭小子又不在。”陆文放开啮咬的那一点,“怕什么。”

  “月魄在呢!”

  陆文出差的时候,季悠都会把砚台放到床头,和月魄相伴入眠。陆文这才想起来,淡淡扫了眼床头柜,三下五除二脱掉衬衣,随手一甩,盖住了磁力盒。

  “这下它看不到了。”

  季悠死死拽住领口:“它听得到的!”

  陆文不容反抗地掰开他的手:“它听不到。”

  话音未落,衬衫底下的磁力盒传来月魄气急败坏的童音:“我能听到!姓陆的,放开月神大人,你这是亵渎神灵!”

  陆文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笑:“从第一天你就这么说,小东西……我就亵渎了,你能怎么办?”

  天道压制,月魄连离开砚台都做不到,当然不能怎么办,只能气呼呼地沉到墨水底下,忍受将近一小时的不可描述的声音。

  而后,床上两人终于消停下来,开始说话。

  “臭小子说了在哪没?”

  “没有,只说让我们不要担心。”

  “他怨我开发引魂歌也就算了,不管怎样,起码得时不时给你打个电话吧?还学会派人传话这一招了,小混蛋。”

  “鹏哥说他们要开始抓反全息的人了,安安怕连累我们。再说小白他……”

  “他怎么了,找到人了?臭小子玩失踪还能理解,他一个玩游戏的,怎么也这么久不见人影?他们不会在一块儿吧?”

  “……文哥,上个月我们不是参加了……”

  “嗯?上个月你跟我参加了几个开工典礼,怎么了?”

  “……没事。我把卡给那人了,让他有机会转交给安安。文哥,这笔钱数额这么大,不会反而害了安安吧?”

  “放心吧,冷静和直觉随你,脑子和手段像我。大学还没毕业就能当上组织中层,臭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清晨,季悠睁开眼,陆文已经不在,想必晨练去了。

  他拿开磁力盒上的衬衫,敲敲透明罩,叫醒了月魄。

  “小月魄,上个月我们除了参加开工典礼,是不是还……参加了小白的葬礼?”

  葬礼上,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安安。

  月魄迷迷糊糊地浮上墨水表面:“是啊,月神大人,咋了?”

  季悠皱起细长的眉毛,百思不得其解:“昨天哥哥问我小白在哪,陆文也说找不到小白——他们,好像都忘了小白的葬礼。”

  若说葬礼上的安安是负气离开,若没有小白葬礼……安安的不告而别,又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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