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01豪华套房在走廊最深处,距门几米远的地方拦起警戒线,松垮垮的,显然有不少人进出过。
季晖风风火火大步走到,被警察拦在封条外。
“小张,让他进来。”房间的吴云鹏高声道。
季晖一把扯开警戒线走了进去,名叫小张的警员皱着眉,重新把警戒线拉上,嘴里嘟哝:“长得帅了不起啊。”
哦,还有钱。
吴云鹏蹲在沙发对面的墙边,靠近踢脚线的高度,有一个插座被卸开,靠几根电线耷拉着。
“就这儿?”季晖问,“东西呢?”
吴云鹏摇摇头起身:“送回局里检验了,不止这里,洗手间、卧室还有玄关,四个插座上都有针孔摄像头。目前推测,对方有充足的时间安装,要么买通了酒店工作人员,要么伪装成酒店工作人员。”
季晖一拳砸在墙上,气愤的表情顿时变成龇牙咧嘴,只是语气还是恶狠狠的:“到底是谁?!老鹏,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给我查清楚!”
吴云鹏面色一变,扫了眼四周同事,训斥道:“这是钱不钱的事么,这是我们的公务,职责!”
两天前那一.夜,他和季晖在酒店找到季悠和於蒙,一个送到医院,一个扭送到警局。然而审讯半天,於蒙都保持缄默,直到他的律师赶来。最终结果,於蒙一没作案动机,二没犯罪事实,受害者又昏迷着,只能连夜放人。
变故起于第二天,娄铖变性怀孕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又一条热搜空降,为热搜第一的宝座打得不可开交——【三观炸裂!某於姓顶级导演异装癖曝光】。
比起娄铖事件中光有声音看不见人的视频,於蒙的视频可实锤多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画质,甚至连奶瓶上的商标和纸尿裤有几条褶皱都看得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是,另一个当事人——季悠的脸,在视频中也一览无余。
於蒙当即以视频经过恶性剪辑、被季悠药物操控为由,起诉了一大堆恶意传播的人,还把季陆两家连带季悠本人都给告了。
故而严格来说,警方介入调查,确实是出于公理。非说有私情,不过是吴云鹏主动申请负责此案。
姚可可捏着手机走过来:“队长,检验科报告出来了,摄像头里没有任何本地存储空间,都是联网的,云端存储,但云账号被注销了。”
言下之意,想还原出被剪辑掉的视频内容,从几个设备着手,怕是没希望。
吴云鹏看向季晖:“你弟弟还不肯说?”
一提这,季晖又是心疼又是烦躁。季悠是昨天半夜醒的,一醒来就非要出院,谁都劝不住。回到季家后,一被问及在酒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跟警局里的於蒙似的,变成没嘴的葫芦。
吴云鹏按按他后背:“查案交给我们,你回去多陪陪他。於蒙告禾子的事儿,我私下里问过局长一嘴,他意思很明确,一点证据都没有,立案这关就过不去。”
“他有本事就告去,我还怕他不成?老东西死变态!”
砸墙太疼,季晖只能改为砸吴云鹏厚实的胸膛。疼倒是不疼,就是让吴云鹏有一丝尴尬。
季晖突然哎了一声:“没有本地存储,通过无线往外发也得有数据流啊。等着,我找几个数据部精兵强将来,看看能不能恢复数据。”
*
风声,落叶声,脚步踏上石子声,车轮碾过地面声,夹杂着偶尔轻微的人声。
没有了月魄活泼跳跃的童音,没有那一惊一乍和一句接一句的“月神大人”,这个世界仿佛从未如此安静。
明明此前百余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会这么不习惯呢。
按书灵说,月魄是昨天中午的时候走的,推算时间,那时於蒙的视频刚好在网络上曝光。应该是热度飙升的一刹那,所剩无几的煞气值骤然清零,给了月魄重获自由的机会。
走了好,月魄抓住这个机会是正确的。天道玄奥难测,功德亦如此,煞气清零不过是暂时的,自打他醒来后,可以清楚感应到神魂中的煞气在飞速膨胀。
4%——这是书灵最新给出的煞气值。
从决意用给明晓露连上煞线开始,在天道看来,他做错了很多事。
“你应该一起走的。”季悠捏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
阳光下,那根无名指分红透亮,比其他地方的肤色健康太多,连指甲下缘的殷红小痣,都鲜艳得像一滴血。
[月子有所不知,小生之所以能感应剧情,便是因为被施了术法,与书界气数融为一体,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
进入季悠神魂之后,书灵恢复了本身嗓音,温润如玉,只是语速越来越慢,每说半句就要停顿一会儿。
季悠轻轻皱起眉:“你好像更虚弱了。”
书灵轻笑:[灵念如同精魅,先前藏身月魄灵体之中,可温养灵力。如今小家伙复得返自然,小生便少了一重护体结界。]
“可我也是……”季悠顿了顿,“我是红线成精,你应该猜到了的。既然我也是精魅,你在我神魂中,不能温养灵力?”
[若是未下凡前的月子,应当可以。]书灵斟酌着,语速更慢,[还请月子自问,神明,精魅,煞魔,月子自认是何者?]
没等季悠回答,书灵轻叹道:[佛家所言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小生看来,月子如今谁都不是,只是人。]
冬日暖阳打在季悠低垂的眼睫上,微微颤颤动:“但我还有神魂。”
人是人魂,神是神魂。他能感觉到,随着煞气消减,他的神魂在不断壮大,若非幻界天道封锁,马上重返天庭也不无可能。
[红线成精,桃花作煞,落地成神。]
说完十二字后,书灵停顿了很长时间。
[小生只望月子明白,宿命并非归宿——这个道理,天界少有人能参透,人间倒是处处可见。]
*
“据悉,今日上午,於蒙名下的天鹰影视公司以法人身份向京市法院提交诉状,控诉被告今歌游戏及其法人代表、现任董事长陆文蓄意人身伤害……”
“暨早盘跌停板开局,陆氏集团和今歌游戏呈现艰难护盘迹象。随天鹰影视起诉消息传出,再次遭到严重抛压。据某券商分析师预计,若公司再不发言澄清,后市行情走向不容乐观……”
“名导於蒙丑闻事件已引起多方关注,不少国际知名片方表示,不论事实如何,考虑到个人形象,将终止与於蒙的一切合作。也有不少和於蒙共同创造过票房纪录的制作方公开发文,支持於蒙起诉相关方,维护个人名誉……”
“突发,於蒙官方微博发文宣布,将于今日晚上八点召开新闻发布会,针对无端遭受的人身和精神迫害发表严正声明……”
主持人的声音和跳动的新闻画面戛然而止。
季晖气急败坏地握着遥控器:“谁开的电视?!”
几个附近的佣人听见了,忙各自低头干活。
一扇门打开,老太太被人搀扶着,从布置成佛堂的房间中走出,看了眼黑屏的电视,叹了口气:“你忘了?电视都定时开关。”
二孙子昨天下午才从医院回到家,眼下才不过中午,一时疏忽,竟忘了这茬。
季晖一肚子气没地儿去,直接把电视插座拔了。回头问:“小悠呢?”
老太太握紧佛珠,又叹了口气:“他连自己的轮椅都转不动,还能去哪。你推他下来吃饭吧。”
老太太顿了顿,又叫住季晖,望向大门:“他还在外头站着?”
“不回自个儿狗窝,蹲别人家门口就有饭吃啊?”季晖闷声说了一句,扭头上楼。
“目前视频中人声的真实性尚未得到确认,当事人也迟迟未公开澄清。经过资深格斗爱好者分析,白衣男子身形动作,以及侧身背摔的招牌成名技,均与昔日格斗冠军陆文相吻合。”
“加之事发地点——宣爱医院住院部五层已人去楼空,无疑让真实性提升一个台阶。”
“有知情.人士爆料,视频中提及的疑似陆文妻子的季姓男子,不久前刚从鲁约斯医院病愈出院。这也是网友质疑视频真实性最多的理由:前途一片光明的新晋歌王,竟然为了给一名前精神病人生育孩子,自愿手术人工受孕……”
手机突然被人拿走,声息全无。
季悠抬起眼:“哥。”
“不是让你安心养病?没事玩什么手机。”季晖忍住火气,推着他往外走。
轮椅转过半圈时突然停下,透过窗户,季晖望向别墅外静立如木桩的男人:“真不见见?”
季悠别过眼:“你让他回去吧。”
换成以前看到陆文热脸贴冷屁.股的局面,季晖恐怕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可如今,他心里堵得慌。
他怎么都琢磨不明白,姓陆的以前这么苛待他弟,如今又莫名其妙把季悠当成了眼珠子……难不成是老鼠药吃多了,良心发现?
又或者,强势如陆文,也会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因为季悠老给引魂歌搞破坏,反而喜欢上了?
让季晖心堵的,自然是弟弟。
他眼睛又不瞎,当然能看出来季悠心里也有陆文。这段时间以来表现出的不在乎,恐怕都是演给他,演给奶奶看的。
“老弟,”季晖不是会安慰人的性格,“想吃啥就买,喜欢谁就上,考虑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做什么。”
季悠垂下的眼睫抬起,过分苍白的皮肤使得他的睫毛越发浓密墨黑:“哥哥……真的喜欢吴云鹏?”
“那是,那晚相中,隔天早上就上手,晚上就上.床了……”季晖轻咳一声,“怎么,你不满意?提前告诉你啊,你不满意也没用,自己要过日子的人,当然自己满意就行。”
“……不过,你真不喜欢老鹏啊?看出他有啥臭毛病来了?直接说,就他我还治不了了?”
季晖一顿叭叭叭中,季悠无声无息叹了口气。
本该和哥哥在一起的陆文,情痣中的红线延伸向自己。而哥哥和吴云鹏走到一起,自己竟也一无所知。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自己没死吧?
见孙子的轮椅从电梯中出来,老太太老眼一红,忙捏紧佛珠低语一声“阿弥陀佛”,随后挤出一抹笑,对孙子招手:“来,小悠坐奶奶身边来。”
第二次晕倒后苏醒,季悠明显出现食欲不振的迹象,以往能吃普通人两三倍的饭量,如今跟小猫似的,半碗米饭都能剩下一多半。
这让饭桌上的强颜欢笑安静下去。
吃过午饭,季悠主动拉住老太太的手,看着老太太印着浅淡皱纹的眉心。若姻缘眼还在,就能看到那一截从情痣中探出的红线,末端打结。心结不解,情劫难过,红线便是死结。
季悠斟酌许久,轻声开口:“奶奶,陆爷爷让我替他跟您道歉。”
老太太的勉强的笑容明显僵硬了。
季悠没再说话,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老太太眉心上,停顿三秒。
“奶奶,原谅爷爷吧。”
没有解释,没有劝说,老太太竟怔怔点了点头,过得片刻才回过神似的,笑容自然起来:“好,都听小悠的。”
书灵疑惑道:[情劫最难解,月子如何做到的?]
[师父说过,情深难解便成煞。桃花煞并非无穷无尽,重新汇聚到我神魂中的煞气,是天道法则从别处搬运过来的。别处煞气能吸收,奶奶的情煞,也可以。]
[月子是说,眼下反扑的煞气不是桃花煞,是别的煞气?]书灵恍然,[那月子……是否无需覆面示人了?]
二楼窗户边,季悠看着楼下的迟迟未走的男人,摘下面罩:[是的。]
他抬起眼望向哥哥:“哥,我想玩游戏。”
季晖拧起眉毛看着他,生理性解离症状越来越严重,都坐轮椅了,还玩什么游戏。
但他还是忍住脾气问:“什么游戏?”
季悠视线余光落到楼下的男人身上:“引魂歌。”
*
午后日头很暖,但金色阳光包裹下的男人,从内而外冷得像冰,让季府佣人们谁都不敢靠近。
一辆小货车停在别墅门前,几个身着制服的安装工提着一只只箱子下车。陆文无神的视线扫去一眼,目光突然顿住。
那些箱子上面,赫然印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陆氏标志——全息游戏设备。
陆文抬起眼,望向二楼某扇窗户,反光的玻璃后边,是拉上的白色窗帘。
这些设备,也许是某个信号?
他迟疑着,几近没电的手机响了起来。
“臭小子,你怎么管人的,手底下人的嘴都管不住?!”
“爷爷,什么事?”
“还什么事!”老爷子气得不轻,“你自己想想,你俩离婚的事都告诉过谁了?现在全天底下都知道了!把脏水都泼小悠头上,娘的,不管是谁,老子饶不了他!”
两道剑眉紧紧凑在一起,手机框几乎被捏得变形。
陆文大步走向别墅,在门前又被季晖怒火冲天的拦了下来。
“陆文你他.妈要不要点脸啊?学和经宇,让自己媳妇背黑锅?!”
很显然,季晖也看到了新闻。
陆文沉声道:“不是我。你不信没关系,让我带他开新闻发布会,我会当众澄清一切。”
“还他么发布会?”季晖毫不犹豫给他来了一拳,“你真以为我们季家好欺负的,就让你把人带走当众处刑?你他.妈可想得真美!”
发红的唇角很快有血渗出,陆文瞥了眼周围僵立不动的安装工们,静静道:“起码让我见他一面,他肯定也想见我,谣言的事我会处理好。”
季晖又推了他一把:“谁给你的自信,就这几个电子垃圾啊?本少爷闲着无聊想买来玩玩儿不行?滚滚滚,我弟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嗡的一声,陆文手里的手机发出电量告罄的提示。
他后退两步,又仰头看了眼二楼,对季晖道:“让他好好养病,所有事,我会处理。”
季晖切了一声。
劳斯莱斯疾驰回今歌大厦,靠近地下车场入口时,蓦然加速,吓得蹲守在入口处的记者狗仔四散逃窜。
今歌安保出了名的严格,眼下特殊时期更甚,从地下车库一路到顶层办公室,都没再碰到一个吃瓜记者。
不出陆文所料,谷秘书就等在电梯厅里,连门都没敢进,一副心虚模样。
离婚的消息,果然是他放的。
“董事长,眼下实在没别的办法了。这场风波显然有人在背后引导,您没发现吗,舆论风向慢慢都聚焦到您和季先生身上去了。娄铖和於蒙是栽了个大跟头没错,可没人关心他们是不是咎由自取,很明显,对方的目标一是季先生,二是您,或者说,是我们今歌!”
“那就把脏水全泼到季悠身上?!”
陆文蓦然的爆发让谷秘书也流露出几分自责。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季元修就是季悠暗藏的身份,也知道形象垮塌的引魂歌主创们,大抵都是罪有应得,可罪名摸不清楚又扣不到於蒙头上,於蒙只会死咬着今歌不放。
不仅被寄予厚望的引魂歌,就连今歌和陆氏,也会在这场风波中遭到重创。
陆文的盛怒如昙花一现,又被压回心底。他揉了揉眉心,对眼前的长辈用上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再有下次,谷叔就提前退休吧。”
“董事长……”
“安排一下,今晚八点,我单独出席,召开新闻发布会。”陆文打断他,静静道,“澄清离婚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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