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书留下一盒药就走,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吸气声。

  本来吃过午饭回教室,大家学习的学习,闲聊的闲聊,都在做自己的事,林鹤书站他这儿也没引起什么主意,但是江屿眠忽然站起来,两个人那么大的动作,周围的人都看见了。

  没亲眼看见的几秒之后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赫烊震惊地看着他:“眠、眠哥,你刚刚?”

  江屿眠后知后觉,刚刚好像看见的人有点多,不太“偷偷”,接着他又想,林鹤书连谈恋爱都没同意,偷偷不偷偷的,有什么关系?

  江屿眠不觉得谈个恋爱有什么的,但他也不是傻子,他无所谓,林鹤书未必。

  他身后有江家,只要他不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什么谈恋爱逃课的,本质上对他没用什么影响,林鹤书不一样。

  他是想跟林鹤书谈恋爱,不是想给他找麻烦。

  那只好自己麻烦一下了。

  江屿眠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谁叫他多管闲事非要我吃药的。”

  经过一个寒假,赫烊已经知道江屿眠“奉命”去找小表哥学习的事了,这么想想,他不爱吃药,江太太托班长盯着点也说得过去?

  就是、就是这个报复的方法,也太别具一格了。

  赫烊往班长那儿看了眼,他低头在看书,看不清表情,但是就他所知,班长也挺爱干净的,平时虽然能跟他们一块儿玩,但很少有什么肢体接触,一般也没人去跟他勾肩搭背,别说还亲上去了。

  江屿眠这大概是头一遭。

  不愧是他眠哥。

  上课铃长达两分钟,差不多够在篮球场投下最后一个球再全速赶往教室,老章踩着铃声的尾巴进教室,还有学生到得比他更晚。

  趁着午休时间去洗头的女生低头小跑进来,没吃午饭去打球的男生随手卷着团成一团的校服外衣咬着面包进来,在看见老章的瞬间把面包往身后一藏,人也还是站不正。

  老章皱眉:“说了多少次午饭必须吃,又跑去打球。给我在外面吃完了再进来,篮球放办公室,以后要用过来拿。”

  不光是被堵门外的,教室内没今天没犯事儿的男生也开始哀嚎,老章一想也觉得不太妥,本来课间他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篮球放办公室,这眼可就闭不了了,于是折中道:“那给班长保管,打球不能影响吃饭学习。”

  大家又一阵欢呼。

  学校体育器材室里的篮球除了体育课一般不外借,再说器材室在田径场边,离教学楼非常远,一来一回的还打什么球。

  不过即便保留了课间打球的权利,其实也玩不了多久,想尽兴还得等体育课。

  小高一方面对校纪校规抓得很严,另一方面也非常注重学生的身心健康,强调过各科老师不得占用体育课,就算是雨天也可以到体育馆活动。

  怕体育馆不够用还分出来了几间专用的活动教室,哪怕不能站起来运动,下下棋放松一下心情也好么,劳逸结合。

  西府的春天多雨,连着在活动室下了两周棋之后终于赶上个不下雨的体育课,操场还是有一点湿,体育老师问他们要去活动室还是去操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选了操场。

  体育老师见状笑道:“就你们班特别背,我看他们八班一次课都没少过。”

  “都那么惨了,就不要去活动室了。”

  “就是,关了两周也该放放风了吧。”

  “飞行棋都下腻了。”

  “行行行,不过你们自己小心点,出点什么意外我要负责的,单双杠那边别过去玩,草皮跑道上也小心。”

  叮嘱是叮嘱了,也没几个人放在心上,这个年纪的孩子没多少危机意识。

  江屿眠看见林鹤书在前面,下楼梯的时候跳了步大的,脚踝一阵刺痛,蹲那儿一时没起来。

  林鹤书回头,脚步顿了一下,跟身边的人说了两句就过来扶他:“怎么样?”

  “疼。”

  林鹤书扶他到一边亭子里坐,握着他的脚腕检查:“应该是软组织挫伤,休息一会儿缓过来就好。”

  江屿眠确实没那么疼了,但还是一副走不动路需要轮椅的样子。

  林鹤书站起来:“你想怎么样?”

  江屿眠抬头看他,直白道:“想你背我。”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大概是家学渊源,江屿眠从小就很会谈判,懂得“退而求其次”,不是真的选择次要的,而是一开始就瞄定了目标然后提出个更过分的要求,达成了最好,不达成退一步也不亏。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江少爷脾气也见长,越来越少用这样委婉的手段,更多是直白的要求,也就林鹤书这个例外。

  他没想到林鹤书真的会在他面前蹲下。

  江屿眠只在小时候被爷爷和爸爸背过,这感觉实在陌生。他也不确定林鹤书能不能背得动他,背起来又能走多远,反正他自己就算背起来也走不了几步。

  下台阶的时候,江屿眠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乱动,林鹤书的脚步比平时慢,但走得很稳,呼吸也平稳,看起来不是很费力。

  江屿眠放下心,抱着他的脖子,两条腿渐渐开始不安分地晃。

  “别动。”林鹤书低声道。

  在人背上呆着,江少爷还是很乖的,又伏下|身,贴着他的颈背小声说话。

  刚下过雨,天还有点凉,林鹤书的耳朵也凉凉的,江屿眠偶尔擦过,触感很分明,一个小花苞扑簌落下,掉在林鹤书的发顶,江屿眠伸手藏进了袖子里。

  林鹤书偏了一下头:“你在干什么?”

  “你头上有朵花。”

  林鹤书扫了眼路边的藤爬植物:“是金银花。”

  “哦,”江屿眠应了声,又往下靠,埋头嗅了嗅,像是在自语,“怎么没有药味了?”

  “最近没有去药房煎药。”

  江屿眠才知道原来他身上的药味是那么来的。

  “林鹤书。”

  “嗯。”

  “林鹤书。”

  林鹤书没再应。

  “林鹤书,跟我谈恋爱好不好?”

  “……”

  “好不好,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林鹤书就说话了:“那边有人。”

  江屿眠抬头看过去,是年级主任,也教他们政治,但他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年级主任挂了电话,没走两部看见那边两个学生一个背一个的,他走近一看,还有一个是11班的班长:“这怎么了?”

  他往江屿眠的腿上看,不过江屿眠穿着长裤,这么看也看不出什么。

  江屿眠在林鹤书之前开口:“脚崴了,班长背我去医务室。”

  医务室原本离操场不远,但林鹤书根本没往那头走,从这里过去倒是要穿过大半个学校了。好在主任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出发的,只当是江屿眠运气不好,就在这儿伤了。

  他看看林鹤书,有点发愁:“这到医务室挺远的,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吧。”

  江屿眠才不想,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跟林鹤书独处,还离得那么近,来个电灯泡算怎么回事儿?

  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远远看见就该下来的,多赖那么一会儿得不偿失了。

  他有点想下来,动了一下,林鹤书说:“我给他看过了,我们去教室。您有事儿就去忙,这边不用担心。”

  林鹤书家学渊源学校里老师都知道,年段长相信他的判断,没有纠结不需要去医务室和要人背之间的矛盾,只是有点放心不下,一方面是江家幼子不容闪失,另一方面,林鹤书个子虽然高,也不过十八岁,背个同龄人走肯定吃力,给他们状元苗子累到就不好了。

  但他也真是有事儿急着走,正犯难呢,忽然远远听见了笑闹声,当即就气聚丹田喊了一声:“那边的,哪个班的?”

  小路另一头吵吵嚷嚷几个学生立刻老实下来了,球也不运了,捧在手里走过来,年级主任一看也都是11班的,心里有了计较,但还是板着脸:“体育课怎么到这里来?”

  “球场那边没空位,体育馆今天又没开,我们到老球场玩。”

  老球场就是现在的停车场,水泥地浇出来的,有篮筐,但是早就废弃不用,平时不检修,地面也糙。主任眉头一拧:“打球就在球场好好打,不要去老球场,那边现在全是车位,来来往往的出事怎么办?”

  体委嘻嘻哈哈的,年级主任平时给他们上课,来往多,学生相对没那么怕他,笑着连声说:“下次一定。”

  “班长跟眠哥怎么在这?”

  江屿眠在主任训话的时候就从林鹤书背上下来了,这会儿正搭着他的肩懒懒站着。年级主任见状说:“正好你们人多,江屿眠脚崴了,你们一块儿送他回教室。”

  几个人立刻拍胸脯打包票说保证完成任务。几个大小伙子在,加上林鹤书,年级主任放心了,叮嘱道:“那你们小心点。”

  他夹着公文包匆匆离开,身材最壮的体委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肩:“来,眠哥,也别搀不搀了,我背你走。”

  边上几个一块儿打球的都起哄看热闹,江屿眠从林鹤书身上起来:“背什么背,打球去。”

  ???

  这里是去老球场最近的路,几个人自动脑补出他俩也去打球,但是路上遇到年级主任,于是临时演了场戏。

  体委:“牛啊班长。”

  林鹤书:。

  江屿眠不太跟他们一块儿打球,他对气味很敏感,非常排斥别人身上的汗味,也就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热,愿意下场玩儿。

  四个人加上江屿眠跟林鹤书正好打三三,他们分队都很随意,要么自己选,选不好就猜拳,江屿眠头一个说:“我要在班长对面。”

  剩下的人也很快分配好,江屿眠如愿在林鹤书对面,他基本不管投篮,死命防着林鹤书,林鹤书也没客气,打了半节课,林鹤书只进了一个球,江屿眠一个都没进。

  下课铃响的时候,最后一个球,林鹤书在篮下起跳,江屿眠也跟着跳起来,伸手去拦,没拦住。他忘了自己的脚踝刚刚还疼过,正常走路不要紧,但是不能受力,落地的时候脚踝一阵刺痛,没站稳,这下真崴了。

  篮球入框,转了两圈,从网袋中落下,林鹤书左手拍开落下的球,右手把人往怀里一揽,一同向后倒去。

  其他人一开始还笑,见他们没立刻站起来才觉得有点不对,纷纷围过来看。

  江屿眠这下是真疼得起不来了,林鹤书撩起他的裤子检查,脚踝附近肉眼可见地肿起来,“把球还了,你们先回教室,我送他去医务室。”

  体委看了眼他才撑在地上有点擦伤的手掌:“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吧?”

  “英语课有单词听写。”

  听写是抽查,但是缺了可就要去办公室默写一整个单元的单词了,体委英语常年垫底,立刻就不吱声了,林鹤书又道:“替我们请个假。”

  这次江屿眠倒没有再要林鹤书背,刚打完球,体力消耗不少,他又是真伤,不能随时下来了。

  但林鹤书又一次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江屿眠趴在他背上,林鹤书不是神仙,也要出汗的,江屿眠趴在他背上,感受到尚在蒸腾的热意,出乎意料地没什么心理负担,他的“洁癖”遇上林鹤书,好像忽然就不见了。

  “林鹤书。”

  “嗯。”

  “累不累?”

  林鹤书没回答,江屿眠难得没再说什么谈恋爱的话。

  到了医务室,校医一看江屿眠的伤就哎呦一声:“这得拍个片啊。”

  林鹤书刚刚仔细看过了,确定没伤到骨头,但他不会在校医面前卖弄,只说:“麻烦先给他冰敷。”

  校医去取冰的时候,林鹤书活动了一下胳膊,江屿眠发育得比同龄人略晚一些,这两年正抽条,身形偏瘦,但身高是实打实的,一百斤的体重背着走了十几分钟怎么也不会轻松。

  江屿眠喊他:“班长。”

  林鹤书转过来,江屿眠才继续说:“刚要是邵晓龙摔了,你也背他来吗?”

  邵晓龙就是体委。

  “背不动。”

  “章月颖呢?”

  “找老章。”

  江屿眠又问了几个,林鹤书都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不愧是班长。

  江屿眠不问了,只是拉着林鹤书不让他走,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松口,但江屿眠十分确定,林鹤书会纵容他的。

  *

  林鹤书洗完手把拎回来的东西拿到厨房,接着去了卧室,江屿眠知道他回家要先洗澡,熟门熟路地在葡萄架下找了地方坐。

  接近国庆,暑气已经消得差不多,气温高低基本取决于当天下不下雨。这两天没下雨天气就还是有点热,葡萄架下凉凉的正好。

  上次来没注意,这位置抬头就能看见一串又大又圆的葡萄,江屿眠往浴室那儿看了眼,踩着凳子上桌,摘了一颗葡萄剥皮塞进嘴里,登时就酸得睁不开眼了。

  难怪这么大一串留这不摘。

  放那么一大串酸葡萄在这里钓鱼执法,江屿眠肯定是要跟林鹤书算的,蛮不讲理地要他负责午饭,补偿他可怜的舌头。

  林鹤书回来的时候江屿眠就在巷子口吃馄饨,他倒没提这茬,勾了勾唇:“葡萄是你选的。”

  江屿眠一时半会的也没弄明白他什么时候选过葡萄了,但是看着林鹤书的表情,他觉得能不能吃得上这顿午饭估计就看葡萄了。

  倒也不是很难想,以前林家的院子里没有葡萄架,只有一棵杏树,杏树种了很多年,枝条虽然年年修,也还是有一些长到外面去了,春天开花的时候江屿眠笑过:“一枝红杏出墙来。”

  也因为年年修枝,杏树到了夏天能提供的阴凉也很有限,江屿眠怕冷又怕热,吃着甜甜的葡萄,指着院子一角说要在那里种。

  林鹤书提醒他:“葡萄是杂交的,未必能继承母株的口感。”

  “试试嘛。”江屿眠无所谓地说。

  种下葡萄没多久,江屿眠就出国去了,长势如何林鹤书没跟他说,没想到真的种出来了,也真的被林鹤书说中了,一点都不甜。

  尽管知道了根在自己这儿,江屿眠也毫不心虚:“那你怎么不嫁接?”

  “我不爱吃葡萄。”林鹤书往厨房去,问他想吃什么。

  这会儿早都过午了,但他吃饭本来也不看时间,何况是跟林大夫一起吃。他跟进厨房,冰箱里食材不多,林鹤书买回来菜里面有芹菜西红柿和香菇。

  江屿眠在厨房里翻翻找找,发现角落有只菌菇种植袋。这下别的菜不说,还没长足的小蘑菇今天是逃不掉了。

  香菇存进冰箱,刚收的平菇切洗下锅,江屿眠已经盯上下一茬了:“下次什么时候能吃?”

  “半个月。”

  “那我、”江屿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半个月也太久了,“你明天是不是不用上班,我请你吃饭。”

  “明天去奶奶那儿。”

  高中的时候江屿眠就很少在这里看见林奶奶,偶尔见到两次她都笑眯眯地喊他眠眠:“来找鹤书啊?”

  “奶奶现在住哪儿呢?”

  “养老院。”

  江屿眠愣了一下,他明明记得杏林堂的小程序上还有林奶奶的号呢,能出诊就说明身体不错,怎么去养老院了?

  “奶奶怎么了?”

  “没怎么,懒得做杂务,养老院有人打理。”

  江屿眠一下笑出来,换个提议:“那我跟你一起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