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沈漆漫无目的走了一下午,这会儿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向四周望了望,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处小公园,这座小公园距离聘怀有两三公里远。

  腿上泛起酸软,沈漆挪到公园广场旁的凳子上坐下。

  手机从始至终只响过一次,沈漆没接,之后就再没响过。

  沈漆恹恹地想,也不过如此,席衍峥有了周莱要陪,对他就不那么上心了。

  什么不会丢下他,会和他结婚...都是假的,沈漆突然有些生气,气席衍峥怎么可以一边和周莱确定婚约,一边又神态自若地对他做下承诺。

  有那么一瞬间沈漆想远远的逃掉,去席衍峥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可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沈漆不知道的是,聘怀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席衍峥看着手机上的小红点一下午饶着公司走了三四圈,最后停在旁边的小公园里不动了,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他启动车子,往小公园驶去,七七很少出远门,即使闹别扭离开公司也不会走得太远。

  席衍峥到的时候,沈漆正一直盯着一对儿在公园的小沙滩上堆城堡的小孩儿。

  沈漆看得很认真,以至于席衍峥走到身边来时他都没回过神。

  这样很平常的童年经历,他和席衍峥都没有过,席衍峥小时候的娱乐活动永远都没有玩泥巴堆城堡这一项。

  大多时候他不是窝在书房看书,就是在影映厅里看纪录片,沈漆到了席家后,天天跟在他身后转,看的也是这些。

  不过沈漆大概真的没有天分做天才儿童,常常看到一半,甚至是开场就在席衍峥身边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 席衍峥已经换了下一本书或另外一部纪录片。

  导致现在沈漆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好像都是在无尽的睡眠中度过。

  为此,席衍峥也感叹过,说七七真是睡神转世,也许是小时候睡太多,现在长大后的沈漆反而夜夜难免,总是睁眼到天亮。

  沈漆看得入迷,想得入神,在听见耳畔传来一声低醇的“七七,回家了。”

  才慢悠悠转头,视线触及到席衍峥那张深刻的面容时,沈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又在下一刻感到委屈,沈漆薄唇下撇,没有回应席衍峥。

  席衍峥叹了声气,背过去蹲下身,对身后的沈漆说“上来。”

  后面半晌没有动静,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席衍峥才感到后背覆上来一道重量,他背起沈漆掂了掂,往停在路边的黑车走去。

  俩人谁也没开口,沈漆没问席衍峥公司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席衍峥也没问沈漆为什么突然就旷工翘班。

  他们性格截然相反,却又在多年的相处中养成了一种特有的默契,有些事情不必说明,彼此心底都已经清楚。

  只是席衍峥忘了很多时候不是沈漆不需要解释,而是对他太过宽容。

  .

  席衍峥今天是自己开的车,沈漆被他放在后排,上车就倒在车上面向靠背闭上了眼睛。

  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席衍峥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聘怀位于市中心,距离在南郊的老宅有些距离,沈漆本没打算睡觉的。

  可看着车后座上的皮质纹理,不知不觉开始犯困,眼皮挣扎俩下,彻底合上了。

  等车挺进老宅的院子里沈漆也没醒,席衍峥又任劳任怨把他的小人偶抱出来,车钥匙交给宅子里的佣人,让对方去停车。

  将沈漆放在主卧的大床上,席衍峥又出去吩咐连姨熬一些清淡点的粥,熬好后在锅里热着,等沈漆醒了再端上来。

  连姨不知道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却敏感地察觉气氛有些不对,担忧地往卧室里探了一眼,被席衍峥身形挡住。

  只好收回视线,去做席衍峥吩咐的事情。

  等连姨走了,席衍峥才关上门走到床边,看见沈漆薄薄的眼皮虽闭着,却有细微的颤动,明显是醒了。

  席衍峥不打算再给沈漆逃避的机会,他做事一向斩钉截铁、快刀斩乱麻。

  “七七听见公司里的人议论了?”

  沈漆睁开眼,眼神利利地瞪着席衍峥,似乎在惊讶这人怎么能面色如常到如此地步。

  瞪了一会儿,沈漆又收回了视线,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指,突然又丧失了质问的勇气。

  席衍峥永远这么镇定,永远运筹帷幄,又是沈漆也会想到底什么事情才能让席衍峥这样的人慌乱,大概“慌乱”“失措”这类词永远不会在席衍峥身上发生。

  沈漆不想面对他,干脆转过身去,他心里抱有侥幸地以为席衍峥会解释,说那些无凭无据的传言都是假的,他没有要和周家小姐达成什么联姻。

  可席衍峥像个无情的刽子手,说出的话凉薄到让沈漆觉得如坠冰窟,还没到深冬的季节里,沈漆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被冻住了。

  偏生他穿得单薄,体质差,在这冰封的世界里,只有冻死的下场。

  席衍峥的声音不再像低醇柔和的大提琴,犹如琴弦断裂后的刺耳。

  “他们说的没错,我是要和周莱结婚。”

  “婚期一年,七七,等我一年好不好?”

  沈漆“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眼角染着猩红,想要质问、斥责席衍峥怎么敢如此平静的让他等这一年。

  可他的嗓子好像被黏稠的胶水封住了,发不出一点声,含住了一片刀片一般,割得嗓子生疼。

  看见沈漆眼睛里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时,席衍峥才有了些心慌的感觉,但也只是一点。

  他以为沈漆和一起长大,两人彼此依偎了十多年,对方永远都会为他让步、等待。

  半晌房间里响起沈漆艰涩的声音,他问席衍峥“为什么要我等?”

  席衍峥蹙眉,似乎不太理解沈漆这句话,利益在前,感情稍后,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他觉得应该很好懂才对。

  可他眼前的七七却像是要碎掉了,沈漆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

  一股作呕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沈漆顾不上和席衍峥辩解,把人掀开赤脚冲去了卫生间。

  席衍峥这才觉得不对,可是卫生间的门锁上了,他本可以用钥匙直接打开的。

  却不知为何,席衍峥潜意识里觉得不能再这样做,他意识到沈漆或许需要一些空间,轻叩了两下门,“七七,我这两天去客房住,你...再想想。”

  席衍峥的语气里有了些许的犹豫,但那犹豫转瞬即逝,连尾巴都抓不住。

  卫生间里早就吐无可吐的沈漆知道,不管他怎么决定,席衍峥都是要和周莱结婚的。

  如果自己反抗,或许还会被关起来,沈漆在冰冷的地面上抱紧自己,觉得他没用极了,甚至不敢跟席衍峥大声叫嚷“你要是娶周莱,我们就一刀两断!”

  他怎么跟席衍峥一刀两断呢,那是长在他心上,扎了根儿的人。

  那是飘飘荡荡的沈漆唯一的依靠,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漆都惶恐优秀的席衍峥会离开自己,他不知道没有对方的世界该如何生存下去。

  沈漆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寄生在席衍峥身上的可悲的寄生草,无用、乏味,扯下来就能随意丢弃。

  沈漆望着从窗户外透进来的黑想,是不是他像周莱、宁添、苏棋他们一样优秀席衍峥就不用和别人结婚了呢?

  自卑感像是一层韧性极佳的薄膜,将沈漆层层叠叠地裹缚住,难以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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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衍峥以为给沈漆一些空间对方会想明白,在他看来只是一年而已。

  就像他之前认为的,一年时间很短暂,可他和沈漆还有长长远远的一辈子,这短短的一年也磋磨得起。

  席衍峥是如此的冰冷,像万年冰川上凝结起来的坚冰,他对感情的敏锐度不高,甚至很低,母亲的惨死,父亲的疏远,都让他觉得感情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唯独沈漆对他来说是个例外,但不懂得情感的重要性的席衍峥仍旧认为是可以让步的。

  沈漆并没照席衍峥以为的那样“通情达理”,席衍峥不在主卧,沈漆也搬了出去。

  他躲进那间小时候的卧房里,将自己一关就是一整天,不跟任何人见面,也不跟谁说话。

  整个人像是被封闭了一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席衍峥被这样不受掌控的沈漆搅得很烦躁,他觉得自己的小人偶坏掉了,像是体内哪个零件出了问题,再也不听他的话了。

  两人开始了一场没有头也没有尾的冷战。

  沈漆不去聘怀,也不出门,只是成天坐在小卧室里发呆,他在等,等沈镰回来。

  他想乞求父亲带他离开,离开这座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老宅。

  沈漆是懦弱的,他一直都需要一个人来作为依靠,需要谁来给他一丝勇气,就连离开也需要得到谁的支持。

  他自己难以下决断,总是犹豫不决,惶恐不安,这也是他非常厌弃自己的一点。

  因为这样怯懦的性格他永远也做不到席衍峥、周莱那样的明媚大方,连就是贪图利益这一点,都能明目张胆地摆在脸上。

  那样优异的外貌、才智加野心,永远都是别人称赞的对象。

  所以怯懦无欲的沈漆常常觉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和席衍峥更加相差甚远...

  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深深的疲累,也没有人可以救他,大家都忙碌于自己的事情。

  那把头顶的铡刀彻底落下,沈漆被丢下了,灰扑扑的沈漆被光辉熠熠的席衍峥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