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狱篇16

  钟离偷偷解绳索。

  阴郁男扯来一根铁链子:“别白费劲了。”

  突然。担架一震。

  莱欧斯利翻身下来,手中拿着一根粗木棍,照着阴郁男就抽下去,阴郁男闪得快,木棍打在石门上。

  莱欧斯利脚步踉跄:“快走,钟离!”

  双瞳泛出血红。

  钟离原是想深入虎穴,看看阴郁男和狱犬神要做什么。既然已打草惊蛇了,他迅速解脱绳索,扶住了摇摇欲坠神志不清的莱欧斯利。

  阴郁男却不惊反笑:“你们跑不了的。”

  十几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

  跟阴郁男一样,他们装束严密,一个个拿着武器,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个少年摁住了。莱欧斯利本来就是靠那一口气撑着,这一折腾,再度晕死过去,被塞回了担架。

  其中一个人说:“莱欧斯利为什么会受伤?”嗓音尖又细。

  众人:“……”

  尖细嗓又说:“佩特舍不得吗?”

  此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开口:“有什么关系,反正送来了一个就行,唉,快点结束吧。”这个声音正是酒糟鼻。

  钟离明白了。

  从一见面,佩特就打自己的注意。什么数第二根柱子的入伙仪式,就是想让钟离走进山路,好被酒糟鼻等人抓住。幸亏莱欧斯利出现,变相地救了他。

  村民称佩特为圣使。

  而这些人称佩特是直呼其名。

  这么看来,这些包裹严实的人全都是村民口中的供奉狱犬神的圣使。他们无一例外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怕漏风似的。

  尖细嗓蹭蹭鼻子:“哪里来的柏葩香?”

  是钟离顺走的熏香。

  刚才被扒衣服时滚落在地。

  酒糟鼻捡起熏香小罐子,看看钟离:“你竟然能抵抗它的香气,这可是祭品专用的,不应该呀。”

  阴郁男催促:“都磨蹭什么呢,抓紧时间祭祀。”

  其他人赶紧进屋去。

  酒糟鼻和阴郁男押着钟离走在最后。

  莱欧斯利和担架被扔在院子中,这群人似乎不喜欢身上有伤或有疤的人,所以,他很安全,至于生病的话,肯定能熬过去,毕竟以后是梅洛彼得堡的主人。

  钟离安下心来。

  屋子里另有乾坤。

  从地道进去,盘旋着走下台阶,被损坏过,处处可见破败景象。最底下是一个圆形的地下殿堂,石柱耸立,十数根硕大的蜡烛无声燃烧,火焰呈血红色,气氛十分诡异。

  但再诡异。

  天底下的献祭仪式都相差无几。

  中央就是祭坛。

  祭坛上方,悬挂了十几根黑色锁链,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缠住了吊着的青铜像:狱犬神——狱犬神不是犬,也不是人——就像是青铜被熔炼废了,便扔到一旁而形成的大青铜块。

  有着不成型的潦草。

  这些信徒纷纷拜倒在地,口中讷讷念着什么。随着咒语起来,钟离又听到窸窸窣窣的虫子在树叶下爬行的声音,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很不舒服。他一转念,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细听,却又产生了新的联想:

  不是虫子叶子,而是一片虚无。

  这些虚无在吞噬生灵。

  信徒们一边念咒语。

  一边将钟离抬到狱犬神青铜的下方石板上。

  躺着的角度,钟离仰望,终于看出,这一大坨青铜块,还真是地狱犬。地狱犬被锁链困住,像被一条条绷带缠住。这一幕,又让他想到帐篷里的那几卷绷带。

  他对视地狱犬。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乍一看,它被铁链锁住。但实际上,那些锁链贴着的身体,是呈空心的。也就是说,这些铁链,其实掩饰了地狱犬身体的不完整性。

  假如抽离这些铁链。

  就会发现,地狱犬的身体被切得七零八落,而地狱犬身体残缺处——那些听上去像虫子叶子的声音,是虚无,填补着地狱犬的空缺。

  咒语越念越响。

  钟离听到的虫子声也越来越大。

  之前,声音细细密密,仿佛虫子们想钻又钻不出来。如今,在众人的呼唤下,树叶被一片片顶开,虫子们就快破土而出。

  ——锁链突然动了。

  ——咒语突然停下。

  为首的人压下声音:“狱犬神大人,请享用贡品,我等就退下了。”

  众人应和,随即潮一般褪去。

  大家的脚步都踉跄匆忙,显然害怕看见接下来的场景,可知他们看过不少。几分钟后,石殿就剩下钟离一个人,蜡烛无声地燃烧。钟离裸着半身,拉扯身上的细链,就在要解开之时。

  细虫声骤然叫嚣起来,像虫之盛宴一般到达顶峰,虚无骤然展开侵袭。

  地狱犬化作黑形扑了下来。

  几乎在接触的一瞬,钟离挣脱铁链,跳下石台。

  他捻动神力,岩印护体。以魔神之力及魔神之目,洞穿地狱犬的本质:那是一团不可名状之物,构成它的是蠕动生物,宛如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虫子。

  其形状绝非一般人类能直视——是可吞噬万物的虚无。

  “你是什么?”钟离用神力发问。

  那东西没有回答,也或许是无法回答。它贪婪地扑上来,试图以锋利的爪牙撕碎眼前的人。钟离运起神力,一边强力控住,一边以时空之术回溯它的过往。

  一刹那。

  他读完了地狱犬的所有——狱犬神,原来是这么回事。

  “快醒醒!”

  莱欧斯利睁开眼,只觉得头刺痛。

  映入眼帘的,是佩特皙白的脸,黑发黑眸,长长的银耳饰垂下,点在莱欧斯利的鼻尖。我在哪里,我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样的念头闪过莱欧斯利的脑海。

  莱欧斯利坐起来,好热,下意识地解开扣子。

  肋骨处缠着一条绷带。

  “诶?”

  莱欧斯利愣了愣神。

  老实说,他想不起什么时候受的伤,但绷带太不舒服了。他扯了几下,绷带落地,露出几道醒目的愈合的长疤痕——这都哪里受的伤?因为头部麻麻地疼,集中不了注意力。

  “留下疤了。”佩特竟伸手摸了一下,指肚轻轻抚摩。

  “哦。”

  “你不是疤痕的体质,很不容易呢。”

  “呃。”有点茫然,但下意识避开了暧昧的摩挲。

  佩特笑了,笑容艳丽。他直起腰,伸出手,当着莱欧斯利的面,脱下了他自己的长长兜帽衫,底下是一件白衬衫。

  莱欧斯利第一次看见他脱下严实的衣服。

  有点蒙。

  “你看我干嘛?”

  佩特说着,却又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敞开衣领。信手撩了撩齐肩黑发,露出极优美的颈弯。

  莱欧斯利移开眼睛。

  更奇怪。

  佩特之前一直捂得严严实实,只看得到脸和下巴下方的脖子,从不露肉。

  但是这后颈弯。

  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一股熏香的味道,突然蹿进鼻子,直刺天灵盖。莱欧斯利一激灵,什么念想都没了,摁住鼻子:“什么味道,好刺鼻啊。”

  顺着香味,在帐篷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空罐子。

  连忙捡起来扔远。

  佩特一愣:“你能闻到?”

  这么大的味道怎么能闻不到,莱欧斯利脱口而出:“是那个谁,说的那个吧。”

  忽然想不起,是谁曾经提过好几次,说香味特别冲。莱欧斯利闻不到,一开始以为是那人幻觉,后来认为是自己鼻子不灵。

  莱欧斯利扭头问佩特:“你闻不到吗?”

  佩特笑:“我当然能。”

  睡了太久。

  莱欧斯利走出帐篷。

  阳光炽烈,蝉大声鸣叫,是夏天了。

  总觉得日子像棉花糖,看上去很多很膨,咬一口就没了。仿佛昨天还是冬天,眨眼就夏天了。天气好热,又或者自己睡的时间太长,闻着,身上有一股馊馊的、什么东西沤久了的味道。

  附近小溪有一处深潭。

  水到腰上。

  燥热的天气正好洗澡。

  舒服了。

  莱欧斯利正泡得舒服呢,佩特走过来,卷起裤子,施施然走进水中。莱欧斯利突然闪过一念:他从没见过佩特的身体,是的,记忆里总是裹得严严实实,他以前还怀疑过,佩特是不是身上有什么难看的疤痕之类。

  仿佛听见他的心声。

  佩特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衬衣,背部光洁。

  莱欧斯利突然不好意思。

  连忙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