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鱼篇21

  钟离回到鲍尔弗家,多托雷在帮小孩子纠正作业,苍白的脸浮出血色,用手帕擦拭这额头,肩上落了一片细细针叶。

  钟离走过去:“以后不要再跟踪我。”

  多托雷:“……”

  后来的几天,多托雷都呆在鲍尔弗的家里养病,只有这家的小儿子跑出屋子捕蜻蜓时,他才走房子,将小孩拎回来。两个年轻人相安无事,不说话,也无眼神交流。

  鲍尔弗很高兴。

  出于善意收留的两个路人,竟出奇有用。

  钟离很积极帮忙维修各种器械,性格很好,没什么世故,眸子很天真,轻易就相信了鲍尔弗撒的小谎,去邻里家修理那些或破或旧或坏掉的机械。鲍尔弗背后向邻里索取了一些小钱,因为划算,大家也乐意给。

  不过,70岁的父亲老鲍尔弗说,钟离并非不知道,只是不介意。

  相反。

  多托雷很健谈,也更有手段。

  他体力虚弱,在家帮鲍尔弗夫人看顾小孩。亲和力不算强,但很有办法,恩威并施,把从3岁到17岁的6个孩子驯得无比服帖。夫人能从家务中腾出时间织布,或给家人做衣服。

  鲍尔弗的女儿采了新鲜的须弥蔷薇,偷偷插在客房的花瓶里。

  鲍尔弗跟老婆嘀咕:“两个小伙子你更喜欢谁?”

  他老婆回答:“都不错,如果他们提亲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这年代没有严格的婚嫁年龄,花开了,互相看上了,直接提亲就可以。

  鲍尔弗:“……”

  女儿们在父亲眼里,能配得上世界的任何一个王子。不过,现实一点看,这两个年龄人都是人中龙凤,如果能招为女婿,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不知道,两位女儿喜欢谁。

  多托雷更带锋芒,又愤世嫉俗,时时表现出攻击性和不友好。

  钟离更温和,易于亲近。

  鲍尔弗夫人:“你猜错了,两个女孩都喜欢多托雷。”

  “为什么?”

  “多托雷更像贵族,钟离回来总是脏兮兮的。”

  这几天,因为鲍尔弗的拜托,钟离把附近邻里的器械都修了一遍,回来能干净到哪里去。今天,还顺手修好了一台榨油机,这让鲍尔弗很不满,榨油的小老头得了那么大的便宜,光口头谢谢,连半瓶食用油都没送他们。

  鲍尔弗夫人:“不过,男孩们都喜欢钟离。”

  鲍尔弗:“……”

  男孩们爱跟钟离询问机械的事,讨论那些齿轮怎么转动,才能更好地代替人下地干活。鲍尔弗苦恼了一会儿,又哑然失笑,两个年轻人也许养好伤后就会离开,他这操的什么心。

  第七天,天气清朗。

  两个小伙子还没告别离开,因为多托雷一直很虚弱。

  鲍尔弗也不赶人。

  现在农忙季,有两个帮手是极好的。

  这天他起个大早,打算让钟离帮忙耕地播种,一家老老小小,正儿八经能干重活的没剩几个。进了客房,只有多托雷一个人在,拿着羽毛笔写着什么,头都没抬:“鲍尔弗先生,您有事吗?”

  鲍尔弗:“啊、没、没有。”

  老婆说的贵族气质,在鲍尔弗看来,就是高高在上使唤人的习惯。多托雷是落魄了,那股子锋芒毕露的气息还在。鲍尔弗有点怵,脚先一步退出来,倒忘了这是自家。

  多托雷:“您是来找钟离的吗,他去了山洞。”

  鲍尔弗:“去那里做什么?”

  多托雷手一顿,回头看着他:“你要是知道了答案,可以告诉我。”

  鲍尔弗:“……”

  是错觉吧,眼前的多托雷并不像很虚弱的样子,从窗子倾斜下来的阳光让他看起来健康很多,眼眸深邃,令人望而生畏。

  鲍尔弗想着,找到曾解体过兆载永劫龙兽的山洞。

  独身一人不敢擅入。

  他拿着农具,打了打洞口的那棵树,以驱赶蛇虫之类的动物。在洞口,朝里头喊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有回音。里头没有人吧,算了,鲍尔弗转过身,却见钟离端端站在跟前,他吓得腿一软,亏得扶住了洞口的树。

  “你、你、你……”

  “鲍尔弗先生,找我有事?”钟离捋去鬓发的蜘蛛网。

  “啊……”

  鲍尔弗定下了神,这是从哪里出来的啊,没看见啊,磕磕绊绊说完让他帮忙锄地播种的事,有点儿心虚。钟离神色如常:“行,我一会儿过去。”

  “好、好。”鲍尔弗离开。

  钟离望着他背影。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钟离走回山洞,长满青苔的山洞幽静而深。

  第一次来时,便感知到邪祟残渣气息,极其微弱,弱到对人类没什么危害。保险起见,每天抽空来一趟,湮灭这些散碎的残渣。

  清除残渣邪祟。

  已经是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了。

  经过好几天的零碎忙碌,只剩下这一脉游丝了。

  钟离以手触摸大地,探寻到那一丝残痕,催动一股神力,轻松湮灭。随着轰的一声响,山洞中央,一根覆满青苔的「石柱」坍塌,这是那邪神残存的石化骨架。

  尘埃落定。

  钟离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尘污。今天,可以回去拔除那一脉恐惧了。

  忽然觉得背后森森然。

  他蓦的转身。

  没有人,也感知不到人的气息。是什么,在窥视自己呢?钟离疑惑地四下看,确定没有人,也没有野兽或飞禽。

  钟离对这种事很敏感。

  一定有什么。

  他捻起神力,一寸寸地探寻山洞每一处,里里外外,从上至下,最终在地底几十余米的下方,终于发现了一个东西。怀着小激动,挖出来一看:是一枚神之眼。

  ——神之眼?

  被泥土包裹着。

  擦拭一下,便在手心熠熠生辉。

  一般而言,持有者一旦死去,其神之眼便会失去光泽、朽掉,最后化成尘土中的一粒。这个山洞成形至少几百上千年,神之眼深埋于地底下,至少也有这么些年月。

  怎可能完好如斯?

  而且,这颗神之眼看不出元素属性。

  通常神之眼有七种属性:风、岩、雷、火、水、草、冰。

  钟离走出山洞,举起神之眼,对着阳光细看。这一颗的核心仿佛蓝色和白色泼出的颜料,一眼如棉絮,一眼似白浪,又一眼,像春水随瀑流飞下溅起的靛蓝。

  神之眼契合主人性情。

  钟离握在手心,运起神力感知。

  汹涌而激烈的情感,充盈着愤懑和不甘,是决绝,是义无反顾,是湍流俯冲至瀑底不舍粉身碎骨。钟离的心,被冲得悸痛了一下,神之眼流转出光华。

  “钟离,果然在这里。”

  鲍尔弗的大儿子默文从家里一路跑过来,默文气喘吁吁,顾不得擦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回去,领主派人过来了,我父亲应付不过来。”

  鲍尔弗家以及邻里耕种的土地。

  都是领主的。

  领主在本地有绝对的权威性,难怪默文急成这样。可是,领主来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钟离收起神之眼,回到鲍尔弗家。

  多托雷已被控制住。

  旁边站了十几个彪形大汉,一个个肌肉爆出。

  “怎么回事?”钟离疑惑。

  看到多托雷被人这么对待,不意外,就好奇。

  这时候的多托雷虽没有任何权势,但性格高浑身是刺,得罪谁都不奇怪。最主要的,是他干的那些事、做的那些试验,没被人打死都是命硬。

  鲍尔弗连忙说:“钟离,你快跟他们说一说。”

  钟离:“说什么?”

  话音未落,两个大汉拿着绳子上前,二话没说,给钟离捆个结实。他当然能轻而易举挣脱,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姑且让他们捆起来。为首的狗腿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歪脸,满脸横肉,嘴角有疤。

  “就是你修好那台喷火的机械?”歪脸男上下打量钟离。

  “不错。”

  “谁让你乱动啦。那是我们领主的东西,几百年了,就放在山洞里供后人瞻仰。你不动,它就不会散架,现在好了,散成一堆零件,缝都缝不起来,你说,该怎么办?”因钟离长得太高,歪脸男梗着脖子,仰着看他,模样滑稽。

  这是被讹上了吗。

  钟离好笑。

  鲍尔弗想帮忙辩解一下,被歪脸男狠狠一瞪,脸色一怯缩回了脖子。

  “那东西根本没有主人,凭什么说是你们的?”钟离反问。

  “只要领地上的,就是领主的。”歪脸男横横地说。

  “果然是外乡人不懂规矩,我这就告诉,只要在这片领地上:土地也好,树木也好,甚至领地上的人都归领主所有!”歪脸男狗仗人势,环视一圈,压下异议,转向钟离,“你知道你犯了多少罪吗,我就给你数一数。”

  擅入领地。

  破坏领主世家传承的兆载永劫龙兽古董。

  肆意动领地上的各种机械。

  钟离擅用武力,不擅跟人辩论,就冷眼看歪脸男掰着指头细数罪行。

  “拐骗领地上的无辜少女,重婚……”歪脸男越说越离谱。

  “停!谁?”钟离气笑了。

  歪脸男也不尴尬,大声咳嗽一下:“不管怎么样,罪不可赦,现在跟我们见领主!”

  钟离:“……”

  走就走,不把你们都拍进地里,算我没吃饱饭。钟离不想在这里用强力,是担心连累了鲍尔弗一家,去领主面前还好一点,擒贼先擒王嘛。走之前,钟离想起还有一个人。

  “你们放了他。”钟离瞥一眼淡然的多托雷。

  “……”多托雷撩起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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