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鱼篇20
恐惧能植入，便能拔除。
多托雷就是抱着交易的心来到眼前。
与其说交易谈判，不如说多托雷认准了钟离注重契约的性格。两人之前并未约定过什么，但多托雷先主动施以援手，断定钟离不会回绝。
果然钟离只是眯起眼睛，等他继续说。
多托雷思考过，认为钟离会答应。一是两人没有太大的私人仇恨，二来，虽然自己干的那些事被人指责，但魔神的道德观，与人类不同，祂们并不那么在意，这也是多托雷与多位魔神打交道后的心得。
“就算日后，你我敌对，你也有绝对实力压制我。”多托雷适当地示弱。
钟离思索，当初选择植入恐惧的因子，是情急之下最快最简单的方法。钟离若离开这条时间线，这因子，将会形同虚设。只是多托雷不清楚，才会执意地想要拔除。
“可以，但你得承诺别再打扰斐哲。”钟离斟酌后回答。
“求之不得。”
友好地达成约定。
多托雷依旧握紧酒杯，看向雾霭生处。
钟离：“你转过来，看着我。”
多托雷克服心理障碍，侧过脸来，眸色中笼了一层雾气，声音清和：“岩王帝君，请对过去的我温柔一点啊。”
钟离：“……”
钟离很清楚，眼前这位洞悉自己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才故意说些示弱的话。不过声线华丽的多托雷说这句话的语气，是有一点点像万叶。
钟离搅动咖啡，焦香苦味淡淡散开。
多托雷盯着那一圈圈的咖啡，弯起嘴角：“很高兴，能与过去重逢。”
钟离回到雨夜。
裤子再次被雨中挣扎的多托雷抓住。
他蹲下。
多托雷攥紧了救命稻草，手指骨节因过度消瘦而突出，手臂被雨浇透：“为什么？”
审判罪恶、终结性命。
身为局外人的钟离对此可没有兴趣。
他来，只为消除那一抹恐惧。只是多托雷的半张脸淹在雨坑里，紧闭着双眼，用尽全身地询问后，竟晕了过去。原地掐醒，强行抹除，也不符合钟离的性格。
推推手臂，多托雷如雨中残叶。
没有醒。
钟离运起神力，想将他转移到附近的人家。雨雾中，迷失方向，钟离两次误入无人之境，第三次才看到长着橘红叶片的辉木，沿路而上，窥见拥有尖尖入口拱门的须弥长屋。
钟离捻出一柄长伞遮住两人。
装作旅人敲响了门。
半夜来客，备受提防，主人隔着门仔细地盘问了一番。钟离说明来意，因为和声和气，加上年轻，眼神又清澈，主人还是心善地打开门。
“因为饿得太久了。”钟离解释多托雷的虚弱。
“饿的啊。”
确定不是什么传染疾病，主人掌着灯，领着他们进了屋子。多托雷一身的泥雨浆，直往下滴，会将漂亮的地毯弄脏。钟离便向主人借用浴室，走进后，随手为多托雷注入疗愈之力。
多托雷慢慢睁开眼。
钟离感知，回眸对视一眼。
多托雷从脚底涌上一股寒意和畏惧，本能地瑟缩成一团。
钟离打开热水，将干爽的衣服搁在架子上，随后离开，留他一个人冲洗。多托雷被热水淋着，全身经脉暖过来，勉强撑着冲洗一下，穿好单衣出来。
客厅里只有女主人和孩子在。
孩子瞪圆眼睛看他。
多托雷面色惨白，好在容颜生得俊挺，也颇有礼貌，看着有点儿楚楚可怜。女主人心生怜悯，端出晚饭剩的薄荷豆汤和绿汁脆球，供他食用，孩子们像小猫一样隔远了看他。
多托雷道了一声谢：“跟我同来的那个人，他走了吗？”
女主人：“不，他在帮我丈夫修理器械。”
多托雷哦了一声，心情复杂。
他对钟离有莫名的恐惧，也有被救的依恋，害怕再被遗弃到雨夜中。
多托雷喝着重新热过的汤，慢慢地咽下。
女主人：“你们走过很远的路吗？”
多托雷抬起头：“是吧，我记不太清，应该很远，好像比遥远的未来还远。”
女主人：“什么？”
开始觉得眼前的苍白俊颜年轻人可能脑子有点儿问题，相比，刚才那位年轻的璃月男子就正常得多了，居然能从器械的声音中听出故障，还主动提出维修，聪明又热心，又厉害。
多托雷摇头，放下勺子：“您做的汤很美味，谢谢款待。”
钟离修完，出来，见所有剩汤剩饭都消灭干净了。多托雷正在回答女主人的问题，抬眸看见他，一对视，立刻低头，面露惧色。
多托雷很聪明。
已意识到钟离的眼眸会引发自己的恐惧，因此回避对视。
男主人随后出来，一手油污，笑得眼睛都没了：“真是太好了，可算省下一笔维修钱，对了，我弟弟家的仪器也有同样的问题，能不能麻烦您明天过去帮忙修一下。”
钟离温和地说：“当然可以，多谢您的收留。”
以多托雷的身体，大概还要休养上几天，都得麻烦这家人了。钟离撩了几眼，看到女主人和孩子都围着多托雷，连猫都蜷在他脚下。不得不说当多托雷伪装起真面目，是很能欺骗人的。
天色已晚。
主人将两人引到客房。
多托雷虽然惧怕与钟离独处，奈何身体太虚弱，顾不了这么多，倒头躺下。久违的温暖炉火烘身，很快睡着了。
一夜无声。
次日，钟离去到坡上的主人弟弟家，帮忙维修用于耕种的机械。中午回来却发现多托雷消失了，循着踪迹找过去，在一个山坡发现了虚弱的人坐在那里。
“你是死神吗？”多托雷闭眼问，“为什么我会恐惧？”
“为什么，唯独不和我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因为言语有影响人的能力。
钟离只想消除恐惧印记，不想在多托雷的记忆里再留下任何痕迹。
“告诉我，咳咳咳为什么像我这样一腔热忱的人，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咳咳咳，那些沽名钓誉之辈、那些平庸之辈、那些什么都不做虚度年华的人，却可以安享平静的生活？”多托雷浑身发颤。
“因为我伤害了别人吗？有些事，本就必须有所取舍。咳咳咳，就算试验，也会有小白鼠受到伤害，那就永远不做实验了吗？咳咳咳咳咳，告诉我为什么？”多托雷一边咳，越说越激动，最后咳出血来。
别看多托雷虚弱，虚弱也要拼死抨击教令院和同僚。
说出的理论是一套一套的。
钟离捻出耳塞。
耳不听为净，免得一个没忍住跟他辩论起来。
钟离捻动神力，将他带回了那一家心善的人家，扔在椅子上：“睁开眼，看着我。”
多托雷紧闭双眼：“不，你是死神。”
凭仅剩力气，多托雷缩进椅子里，可怜地负隅顽抗。钟离手撑着椅背，当然可以强迫他睁开眼，但是，太过剧烈的情绪下，是没法催眠拔除那些恐惧的。
此时主人恰好进来：“……”
钟离：“……”
主人嘿嘿笑，挠了挠头发，解释说，山洞里还有一个大铁器要修理，正好钟离有独特的维修技能：“咳，算是我爷爷一辈留下的超大家伙。”一副神秘又激动的样子。
钟离倒是无所谓。
正好给多托雷一点冷静的时间，估计回来后就平静了，再拔除恐惧也来得及。
钟离对多托雷说：“我只会找你这一次，你愿意找死就去吧，随意。”
多托雷：“……”
看着钟离离去的身影，多托雷涌上了一股愤怒，绝望的心在怒意中又顽固地活过来。找死？自己怎么会找死？是啊，昨晚怎么会有赴死的心，应该更怀斗志去做想做的事，用实力回击那些驱逐他的老家伙。
钟离知道。
多托雷一定会顽固活下去，而且会活好几百年，不可能轻易死去——他要真的轻易死去，那还省事了。
钟离跟着房子主人穿越了好几个山谷，进入一个超级大的山洞，终于看到所谓的大铁器，无语了：是兆载永劫龙兽，一种高科技的战斗型机械，修好后，能升空战斗，喷出的火焰能让一个人立地成焦。
不知道是坎瑞亚古国还是赤王文明留下的科技。
瘫痪在原地。
主人搓着手：“你试一试，能不能修好这个。”
钟离：“……”
一同来的，还有主人的弟弟以及同村的数个人，大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有人说，打发现以来，就不断有人来倒腾，试图修好，可惜没人做到。
钟离：“我试一试。”
将手放在机械上，感知到某些零件朽坏或丢失了。在附近找了找，挖出了埋在一旁的零件，已坏彻底了。握在手心，重新赋予能量，安装到器械上。
刚一连通。
兆载永劫龙兽发出机械的咔嚓声，站了起来，随即喷出一记火焰。众人吓得吱哇乱叫，四下乱窜。
钟离就等这一刻。
掌运神力，推入神力。
下一秒兆载永劫龙兽发出巨大的机械咬合声，砰的一声巨响，在空中解体，砸出一个大坑。待尘埃落下，众人才看到那大铁器已经散成了零件。
众人不知道钟离动的手。
只看到机械解体，纷纷庆幸多亏散架了，不然在场的人都要烧成焦炭。
钟离拂去尘埃。
这玩意儿再过几百年或许能控制，现在还是坏着吧。
察觉到什么视线，钟离回眸，山洞转弯处的树枝轻轻摇动，像被小野兔撞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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