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篇6

  “欢迎回来。”智慧小草神松了一口气。

  “呼。”

  并非小草神唤醒的,她只是监控到剧烈的波动。钟离缓了一下,讲述了刚才的事,仅仅因为一句还没说出口的话,时间线就要崩裂,是不是太儿戏了?

  “你说什么,你想留在那里?”小草神十分震惊。

  “是。”

  小草神脸色变了,语气也严厉起来,指责说:“不可以!你怎能有这种念头,你必须回来,这里才是属于你的真正世界!”

  为什么不可以。

  自己就只有四面透明的玻璃吗,外边是无边无际的海洋,他甚至从未走出过玻璃。

  “这里是我的世界吗?”钟离生出反感。

  “你很清楚。”

  “我真正的世界在绝云间,为什么要困在这里?因为你们创造出了我,因为我只是被唤醒的切片?”钟离的情绪也激烈起来,“我这个切片作用,就是完成时间线,根本就不能有逃离的想法,是吗?”

  小草神先冷静下来:“抱歉,并非如此。”

  钟离气呼呼:“……”

  手指触摸的玻璃,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他的世界,是最没有归属的世界。没有故事,没有人情,没有任何羁绊,无论哪个世界都比这里好。他现在强大了,只要愿意,他可以留在任何时间线。

  无非就是不与本尊见面。

  提瓦特那么大,不见面很容易。

  小草神何尝不清楚,神色黯然:“我们创造了你,但没有权力禁锢你。你有自己的想法与自由。就算你选择不再背负我们给予的责任,也无可厚非。”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倾注了我们所有的心愿与希望。”小草神将指针调回了本该在的方向,“你是我们所有魔神穷极力量,不断尝试,才找到一丝生机。所以,请按约定回来,摩拉克斯。”

  不要留在别的世界。

  不要留在别的时间。

  请按约定回来。小草神每次在开始时间线之前,都会如此告诫。一开始钟离以为是警示,后来知道,是不可控。钟离是她放手的风筝,远离视线,便再也无法左右。

  钟离手指摁在玻璃上。

  因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渐渐回复血色。

  与生俱来的重任,再度落在肩头。那些美妙的世界、美好的人只是路过的风景。钟离是为了末世而生,无法舍弃也不能舍弃这个满目疮痍但却赋予他生命的世界。

  钟离轻呼一口气:“我只是,随口说一说。”

  小草神:“我会当真的。”

  「布耶尔,我与你约定,终有一人会归来。或许是我,或许不是我。那人会肩负起所有,践行一直以来的约定。」

  钟离很快平复心情,和小草神探讨为什么时间线会突然剧烈波动。他那时没做什么,只是说「我很想……」后边留在这个世界都还没说出口。

  “也许因为,你在签订契约?”小草神猜测。

  “契约之法我还不会呢。”

  “不是和魈,而是,和那条时间线的世界。那个世界在回应你的渴望,试图与你,签订契约——让你留下的契约。”智慧小草神解释。

  “契约是你的权能,你不会使用,不代表它不会实现。好比,就算夜叉不知道真名是禁锢,可一旦触发这条禁忌,禁锢就会生效。”小草神简单地类比。

  “假如刚才我留在那里呢?”

  “我们将承受末日。”小草神轻叹一声无奈地笑,“所以,请不要轻易说出无法挽回的话。”

  任务继续。

  下一个时间线。

  钟离没有靠近璃月,尽可能避开一切禁忌。

  在找寻侵染的神之眼同时,捎带手地处理潜藏于提瓦特大陆的各种封印。不挖不知道,这底下埋了一层又一层,这是有多少残渣呀。

  他曾想过,要不要组建一个专门解除封印、清除残渣的组织。

  随即被他自己否认了。

  普通人类,或普通妖类,不能再跟封印有瓜葛,不然又会造成不可控的悲剧。

  某日夜空飘过一个大霄灯。

  不是璃月的土地上,也有璃月人过着海灯节。

  钟离又想起魈和夜叉族群。这世间的渊源,一但沾上,就无法轻易地摆脱。钟离翻开有关仙众夜叉的典籍,重看魈与夜叉们的经历,短短字迹里包含许多心酸。

  他不会再想留在那里。

  只是,想为自己莽撞之后造成的种种,做个终结,为这一段渊源画上句号,让一切回到正轨。

  还算圆满地结束时间线后,他跟小草神说了想法。

  “放心啦,我会回来的。”钟离轻轻松松地说。

  “那就约定好啦。”小草神微笑。

  所有季节里,钟离尤为喜欢夏天。浓烈生长的万物,热烈的天气,忽而暴晒忽而暴雨,天地都蕴着强烈的情绪,恨不能在一天内全部轰轰烈烈发泄出来。

  倘若在某个傍晚睡上一觉,睁开眼,恍恍惚惚现实亦梦境,不知今夕是何年。

  稻妻有种说法。

  傍晚时分,是逢魔之时,这一刻的灵魂最易堕入魔境。

  钟离睁开眼。

  他躺在了汀州青竹之上。

  是他喜欢的夏日傍晚,这个时间,是上次分别的五年后。天气燥热,林间徐徐吹来竹风,吹动轻绡开。

  钟离归来了。

  身体连同心情都是轻松的。

  归宿这词真奇妙,都是休息睡觉的地方,有些地方能称之为「归」,有些地方就是「凑合过」。钟离跳下竹子,青竹倏的弹回去,竹叶儿乱颤。

  他走了几步,察觉不对劲,低头,脚下有傀儡丝。

  哪来的这些玩意。

  他没急着采取措施,捻起神力感应,周遭的结界未有破坏。什么妖怪,能自如地穿过结境,在汀州上来去自由呢。他捻了一脉岩丝,绕上傀儡丝。

  这是反向追踪,能追寻到傀儡丝的主人。

  傀儡丝忽而焦化,湮灭了。

  下一瞬,魈出现了,手执武器立在水岸边。

  “魈。”钟离欣喜。

  “你回来了。”魈冷冷清清,颈弯的青纹却一下子开满整个左边脸颊,艳丽如花开。

  “嗯!”

  原来傀儡丝是魈布下的,难怪结界没有破坏。五年时光,魈的变化极大,变得更冷漠孤僻了,更不爱笑,问什么都是闷闷地嗯。

  钟离问起新族群的生活。

  魈说很好。

  魈的气息淡薄,站在身边若有若无,可见战力远比以前强大得多。

  “你的战力变得好强。”钟离赞道。

  “嗯。”

  不止继承了老夜叉,在这五年里,魈的战力得到了限制级的突破,钟离替他高兴:“五年能变这么强啊,是你们夜叉一族的战斗秘笈吗,真好,看到你这么强大。”

  “嗯。”

  钟离蹲下,在水边洗了洗手,倒影里魈的影子纯粹:“你还没见到摩拉克斯吗?”

  “没。”

  少年伙伴的重逢,好像不怎么激动。五年时间,生疏了很多,钟离也不擅长找话题,渐渐的,气氛沉默下来。

  “你呢,足够强大了吗。”魈抬眸对视。

  “呃。”

  “上次你说足够强大就告诉我真名,与我签订契约。”

  钟离舌头打结。

  魈洞察他的迟疑:“还不行吗,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原形吗?”

  “……魔神。”

  魈哦了一声,没有太惊讶,他已强大到能轻松分辨出各种妖物的来历。回头,再看钟离所做所为,便意识到当初老夜叉说「钟离绝非普通妖物精怪,他非常强大」的真谛。

  信步来到竹林。

  竹林间有细密蛛网,钟离正要细看。

  “钟离,记得这个吗?”魈指间袖出一只竹笛。

  “怎么在你手里?”

  魈淡淡解释,那乐师去世了,这支笛子也被葬入坟墓,他亲手挖出来的。钟离哑然失笑,挖坟这种事,就不要说得这么一本正经了。

  只是,有笛子无用。

  钟离不会吹,用神力是能让笛子奏出悦耳声音,但就不是吹出来的。

  “我学了一点儿。”魈说,“吹给你听。”

  “真的吗?”

  钟离没料到他会。

  典籍中没提过魈通晓乐理。

  “这两年学的,你闭上眼睛听。”魈有点不好意思,指头在竹笛上找了找节奏。

  “唔。”

  钟离跳上一根竹子,双手抱胸前,闭目听着。

  笛声入耳。

  魈的技术不娴熟,吹出的笛声既不清越,也不悠扬,低低沉沉,倒像是埙之类吹出的声音。这声音似从脚底往上蔓延,缠丝一般,将钟离裹住。

  魈,是在用法力吹笛子,难怪要自己闭眼。

  要强的魈。

  一曲笛音终了。

  钟离睁眼,夕阳朦朦,笼在魈的身上,晕染淡辉,眼尾挑起霞光之色。哪里有点奇怪,还未多想,又被魈的声音打断。

  “那个村落在迎亲,你去看吗?”魈说。

  魈见他不说话,伸过手,握住他的手掌带离步。瞬移的功夫,两人便来到那个村落。魈依旧享着人间香火供奉,婚丧嫁娶这种日子,祭神的香火尤甚。

  又是傍晚,又是迎亲队伍。

  钟离站在高地,俯视喜气洋洋的人们鱼贯入村,感慨「正是繁衍生息的能力,让人类变得强大」。不由想起某个时间线,他也掀起了某人的头纱,对上了灼灼的目光。

  “你娶过亲吗?”魈讶然。

  “是啊。”

  钟离隐去姓名说了一下当时情境。

  “原来如此,并非真正结亲……我的真名是……”魈在钟离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送音入耳。

  “啊?”钟离完全没防备。

  名字已入神识。

  意识过来,钟离又惊讶又生气:“你怎么能随意向他人说出真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种行为,无异于亲手将镣铐送到他人手里。

  “意味着有了渊源。”

  “你太胡闹了。”钟离不知道怎么利用夜叉的名字,但知道这是禁锢。他不愿禁锢魈,也不需要魈为自己做任何事。

  五年过去,以为魈变成熟了,根本没有变嘛,还是那么天真纯粹,有点固执,不懂得人心险恶——咳,妖心也险恶。

  钟离肃着脸教训一通,让魈以后不能再这样。

  “能用真名呼唤我一次吗?”魈轻声地笑。

  “不能。”

  “夜叉被称呼真名,会很开心。”

  “不行。”

  “我父母早逝,我都不记得他们唤我真名时的喜悦。”魈移开目光。

  “可我不是夜叉,叫你的真名会有禁忌吧?”

  “不会。只要心无邪念,或者灵力不够,于我们夜叉无害。就像弱小的人类,即使随便喊我们的真名也不会发生什么。”

  钟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魈站定,金瞳在橘色夕阳下流转艳色:“只一次,呼唤我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