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城22

  有什么从身体逸散,与光一体。是了,她的海傀儡死了,她也活不久了。复仇失败了,甚至没能见到那位歹毒的邪魔。宫理央,想回到一切没有发生的时候。

  “姐姐,你怎么才来呀?”弟弟歪着头俯视她,天真未变。

  “理央,该走了。”父亲眼眸闪光。

  抱歉,假如更有天赋,就不会这样无能为力了。

  理央抱住双肩,抽泣着。

  一双手抚过她的脸颊。母亲温柔的脸在光中潋滟:“理央,天下多的是没天赋的平庸人。幸福,有很多种,我们可以选择不要天赋的幸福。”

  有些东西,不需要天赋也能享受:比如,爸爸喜欢早起跑步,妈妈喜欢泡澡看书。

  可惜那时没懂母亲的话。

  “对不起,没能报仇。”理央泪如雨下。

  母亲将她牵起来:“这种烦心的事,让那些有天赋的人去做吧。理央,背负这么久,该放下了,爷爷在前边也等很久了,一直抱怨为什么你迟迟不来呢,我们走吧。”

  一道光撒下来,宫理央变得轻盈,宛如童年,所有沉重和悲伤随着光粒逝去。她轻呼一声,笑了,提起裙摆飞快地追上去。

  审讯小广社长,就不这么轻松了。

  他不交代任何东西。

  从宫理央口里,得知小广母亲便是那位少女,这么关键的人物去哪儿了呢?

  茶园采茶工作的招聘负责人说:「社长有交代,初来工作的人,假如五感突然感到不适,我们都会特别标注。」原以为是贴心安排,现在看来是在筛选受害者。

  失踪的少女们:

  有的听到了呜咽声,有的看到污秽或雾气,有的感觉到心悸不安等等。因为失踪或出事时她们早已不在茶园工作,茶园并未受到怀疑。

  平藏把搜集到的资料都摔到小广社长跟前:

  证据的话,迟早都会有。

  然而无论威逼利诱,小广社长都不为所动,垂着脑袋,阴沉而冷漠,一双眼睛细长阴鸷。

  就在平藏暴怒时,一旁观察许久的绫人说了一句:“我来吧。”

  钟离一震,绫人要出手抽人了吗?

  只见绫人走到小广社长的跟前,轻笑了一下:“令慈是不是猜到有危险,提前离开了?”

  “她去散心了。”

  “她为什么不带您一起走呢?”

  五十多岁的小广社长脸皮一抽:“我又不是五岁小孩。”

  “是哦,不是小孩,但却没法逃脱母亲的束缚呢。”绫人如愿看到小广阴沉的脸有了表情,继续微笑着激怒,“您的母亲心机又聪明,手段果敢,这么一对比则江就太愚蠢了。”

  “你说什么!”小广社长愠怒。

  “则江的女儿已死,仅仅为了一个真相,她就不惜生命为代价,跑到厌恶的山崖去调查。她这么做,很蠢不是吗,根本毫无意义还白白送了性命——不过这就是母亲啊,是不愿孩子死得不明不白,更别说,让孩子置于危险之地了。”

  小广社长猛的站起来。

  立刻被一旁的钟离给按倒了,小广拼命挣扎了几下,手掌撑在桌面,脸颊涨红浑身颤抖。

  从记事起,他就在喂养海傀儡,母亲称之为「老祖宗大人」。

  他曾问过母亲,老祖宗年纪多大了。

  母亲笑说,几百年了。

  他掰着指头没数清:「妈妈,我们为什么一直流浪?」

  「寻找能豢养老祖宗的人。」

  海傀儡分化出的灵魂,需要豢养,需要更多养分。如此,又互相吞噬,重新聚拢,就能恢复所有神力。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豢养——需要寻找体质敏感的人,最顶级是能通灵。

  他看向角落,那个女孩瑟瑟发抖,捂着耳朵:「她能吗?」

  「她能听见。」

  海傀儡从坛子中爬出,女孩惊声尖叫。数分钟后,海傀儡丧失耐心,忽的张开巨口……他浑身颤抖着,抱住母亲的腿:「为、什么会吃掉……」

  「她不听话,老祖宗大人生气了。」

  反复经历几次之后,他麻木了:大部分的人当场被吞噬,但也有少部分人天生强悍,带走了一缕海傀儡的灵魂。

  「妈妈,为什么我也要豢养?」他恐惧着。

  「你有妈妈的血,不要辜负了自己的灵性。」母亲居高临下,仅用目光就将他锁得一动不能动,在他的尖叫声中,释放出了一丝海傀儡幼灵。

  他们无往不利,那一年,母亲嫁给茶厂的社长,他也多了一个姐姐:则江。则江从没给过好脸色,总说他臭。

  「不要过来,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则江嫌弃地远离。

  「算了,快过来帮你洗。」则江又靠近。

  只可惜,这种时光太短暂了。则江将他洗干净、喷上香水后,又会很嫌弃地说「以后不要靠近我,见你们就烦。」他抹着眼泪离开了。

  「那女孩,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啊。」母亲忽的惊喜。

  「她很有灵性呢。」母亲又说。

  不,不愿则江被海傀儡吃掉。他央求母亲不要动手,又想办法,把则江逼出家门,去到茶园。如果看不见,母亲就不会动心思吧。

  则江像一棵坚强的树。

  从茶园,又挪到稻妻城里蓬勃生长。

  小广社长想,这样就很好,总有人能豢养海傀儡,不缺则江一个。小广忙碌起来,各地物色有通灵能力的少女,四处置业,也是让各地游走的行为变得顺理成章。

  为什么麻木地做着一切?

  也许,海傀儡早在他的脑子植入了一根名为「行动」的傀儡线,只要提一提,他就不由自主地去做。他没想过反抗,他现在应有尽有,就这么,一直下去吧。

  某天。

  平静的岁月中止了。

  「宫家的血脉怎么样了?」母亲忽然问。

  「宫家?」

  「你知道宫千和吗。」母亲见他茫然,「宫家是咒术世家,是老祖宗大人的天敌,也是筑起原嘊寺的宫家。」

  「原嘊寺?」

  原嘊寺是吸引灵魂的地方,海傀儡分化出的灵魂们,会控制不住地想去那里。母亲解释:「那是几百年前一个宫家先祖使下的计谋。他装扮成方丈,日夜镇守,只要灵魂入境,立刻用咒术斩杀或祛除。」

  「它在哪里?」应该离得远远的。

  「不用躲,现在的原嘊寺,没有和尚会使用咒术了。」母亲勾起挑衅的笑,「我和老祖宗大人,以前在原嘊寺山脚下的海边生活了几十年。」

  很顺利地找到了相依为命的宫理央与孙子佑未。

  佑未也有咒术天赋,好在不自知。

  跟踪佑未时,他和母亲很自然地发现了梨沙——则江的女儿。梨沙的灵性竟比则江还强,「是罕见的意识通灵。」母亲激动地说,紧追不舍。

  梨沙的体质察觉到身边的危险,她惶惑,慌不择路。

  最终被逼入井中。

  在极度惊恐之下,梨沙撞击到钢筋,不幸而亡——现在回想起来,这才是普通人见到海傀儡的反应啊,他和母亲才是怪胎,以豢养为荣。

  梨沙去世后。

  则江不久摔下知代山崖。

  他不确定,母亲有没有出手。总之等发现的时候,则江已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他痛哭流涕,是为她,也是为自己腐朽透了的人生。

  母亲说:「要么死,要么成为老祖宗大人的躯体。」

  「躯体?」

  多么奇怪啊。

  则江成为老祖宗大人的躯壳。

  他觉得自己疯了。

  因为,他竟然在渴望这一幕的出现,则江能活过来就太好了——这种感情不是爱情,不是亲情,而是怜悯,对自己腐臭无光的人生的怜悯——之所以无比怀念那个帮自己洗澡的女孩,是因为,怀念那个还没有朽透的自己。

  「你竟然会同意。」母亲皱起鼻翼笑了。

  他看着纤细宛如少女的母亲,偶尔仍会违和,永不老去就是海傀儡给她的回应吧。

  不久见到了则江。

  那是活着,还是没活着,无法行走的老祖宗大人满不满意呢?

  小广社长讲到这里,停了一下:“我要休息一下。”

  “行,休息五分钟。”

  得了许可的小广社长软软地靠在椅子上,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钟离、平藏和绫人三人出门,交流起心得。现在看来,一直是不可名状的肉质物体的海傀儡,变成究极体,已能驾驭人的躯壳了。

  “病床上的则江,就是海傀儡吗?”平藏心有余悸。

  “曾经是。”

  最开始她是则江,后来被海傀儡占据;再后来,海傀儡离开了,应该是找到更合适的躯壳;最终躺在老沢井家病床上的,是一团人形肉质——被平松崇托付的那天,被小广一把火彻底焚毁了。

  “现在是活人,麻烦大了。”平藏喃喃。在一次次吞噬更迭之后,那恐怖恶心的海傀儡,已经是人了。混迹于人群之中,也许还打过招呼呢,思及此,不寒而栗。

  很快,五分钟休息时间结束。

  小广再次讲述:

  今日早晨,他一如既往地早起洗漱。透过窗户,望见斜前方的那家,老头又在修剪花园忙忙碌碌的。在他看来,修剪过的花园和没修剪过都差不多。

  以花园为半径,画一个圈。

  就是老头的一生了。

  不过,自己何尝不是以海傀儡为圆心,画一个圈,然后循着重复的轨迹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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