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站11

  【第三五】

  既然实名信是在诽谤。

  上级压下投诉信,没有开除山野。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之山野的性格阴沉,「跟踪犯」的名声不胫而走。山野一直没能晋升,跟这名声也有一定关系。

  再说平松崇。

  正如他苦笑说的话,「岁月施加的苦痛,如同人的血和肉,无法剥离的」。

  他痛恨山野,也痛恨自己没有听女儿的倾诉,他笃定女儿是被山野害的。几年后,得知山野在天领奉行任职,立刻写了实名信。然而山野依然活得自在。他愤怒了,想尽办法改名换姓,搬到小岛上来,想着找机会弄死山野。

  事情并不顺利。

  山野很少走出营地,平松崇也没机会走进九条阵屋。

  不知不觉,过了七八年,中间夹杂打仗,世道乱,生活也不是很顺,平松崇渐渐地快忘了报仇的事。直到神里绫人的到来,事情发生了奇异的转机。

  「那个,您见过一个男人吗?」

  山野突然出现在矮院墙外。

  平松崇以为做梦,双手失控,晾晒杆失去支撑,轰然倒下,穿在绳线的一串串鱼干掉落,哗啦啦撒了一地。山野连忙叠声道歉,跨进院子,帮忙捡起鱼干串,继续询问:

  「我说的那个男人,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山野没认出眼前的老人。

  也难怪,丧女之痛加上岁月摧残,让四十多岁的平松崇看上去跟六十多岁老头一样,皮肤黝黑,容貌大变,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伙伴见了也认不出来。

  平松崇所有的杀意冲向头顶。

  在看到山野腰间武器时,又压制下来——山野终究更年轻,文职但并不文弱,直接打起来,平松崇没有百分百胜算。

  「啊,您说的神里吧,他,租住在这里。」平松崇克制着倒涌的血,努力看向远处的海。渴望的机会就这么突然地掉下来了,他想笑,又想哭。对,自己要准备得更周全,确保一击致命,想办法让山野下次过来。

  平松崇撒谎说神里绫人外出了,让他明天再来。

  果然次日,山野又来了。

  就这样,平松崇换着理由吊着山野,然后想这么怎么干掉他。平松崇只是看着衰老,这几年下海打鱼,浑身是有劲的,只需要布置得更周全。没想到,有一天,山野跟神里绫人搭上了话,平松崇庆幸自己出现及时事情没漏。

  知道不能再拖了。

  平松崇约山野在半夜过来,山野欣然赴约。

  磨了十几年的恨意,在十几年后剁下。平松崇讲述着如何将山野骗进来,如何发泄着一剑一剑剁下,直到剑都卷刃了。他狰狞的表情,带着无限恨意的细致描述,震撼着每一个人。

  许久,平藏先开口:“神里绫人怎么回事?”

  平松崇:“提前下了药。”

  神里绫人虽然精神恍惚,但脑子是清楚的,平常言辞也没问题。平松崇保险起见,提前将他迷晕了。砍死山野后,平松崇将绫人搬到尸块的中间。在旁边藏着看着,等待绫人的惨叫。

  没想到,绫人恍恍惚惚地醒来,没喊也没疯,恍惚站了两秒,缓缓地走出尸堆,隔几米,又侧头看着尸堆。

  平松崇假装听见动静跑进来。

  神里绫人回头:

  「那个,是人吗?」

  眼神迟钝而空洞,言辞困惑而平静,让杀到发麻的平松崇都发怵。

  依照计划,平松崇尖叫着,屁滚尿流地跑去报案。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可没想到,凭空出来一个平藏轻松地拆穿了他。

  平松崇苦笑着:“我的姓名几经更换,容貌变得谁都不认识,你怎么察觉到的?”

  平藏:“你对山野的恨。”

  昨天大家讨论谁纠缠谁时,沢井老头(平松崇)说了一句,「肯定是山野纠缠神里大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狗东西。」恨这种东西,是很难掩盖的。让他写字,就是想看看笔迹是否跟那封实名信一致。

  平松崇长叹一声。

  束手就擒。

  托马终于忍不住怒斥:“家主的精神成那样,是不是你干的?”

  平松崇否认:“跟我没关系,他一直这样。我想暗示他「附近好像有鬼鬼祟祟的人,在跟踪你」,他却说「是幻象,不会伤害任何人」,能说这种话,神里大人的精神真没问题吗?”

  随后,天领奉行的武官及负责此案的同心也都到了。被带走之前,平松崇请求给他一些时间,将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婆托付出去。「很早就预想到了这一天,不如说我一直在期待这个结果。」平松崇如是说。

  托马只想马不停蹄地走。

  奈何走不了。

  且说平松崇一认罪,神里绫人被释放了,刚出来便被九条政仁接到府上叙旧。

  旧交兼同僚,不给面子不行。

  托马抱怨:「家主大人怎么还不出来呀」。钟离回答:「都无罪释放了,着什么急」。托马趴在桌子上,双手伸直了向前抻:「夜长梦多知不知道,早点离开是正经。」

  说话间,绫人终于晃荡着出来了,披着面白里青的绡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右手撑着额头,好似要晕倒一样。

  托马欢呼:“家主大人您终于出来了,快走吧,浪船都准备好了。”

  绫人:“头疼,我要睡一下。”

  托马赶紧扶住。

  就绫人这状态多一秒都晕倒,也发不了船。

  要说睡觉,最合适莫过于不远处的宿坊,干净又清净。寺庙难得来这么尊贵的客人,方丈带着一大一小两僧侣,努力摆出最大迎接架势。托马顾不上礼节,一切从简,好歹安顿着绫人躺下来休息。

  纷纷攘攘后。

  其余人等尽皆离去,只有钟离迟疑着停下。

  房间小,仅一张床榻。

  绫人斜斜坐着,单手撑在床面,看得出疲乏不堪急于睡觉。

  绫人眼皮都没抬:“谢谢您出手相助。”

  又来了。

  虚假的客套话。

  钟离:“都是平藏的功劳。”

  我一直在摸鱼。

  绫人挺了挺腰背,不是很流畅地说:“时隔一年,我仍没法,忘记当时的情境,也,还没整理好心情面对您。所以,抱歉,可以离我远一点吗?”

  钟离被迎头一棒敲得发晕。

  离远一点?

  他一直担心绫人,绫人开口就是这么无情的话。

  原先准备好的道歉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一肚子火。

  生气!

  钟离上前一步。

  绫人下意识地后倾,奈何坐在床榻上,退无可退:“你,你想干什么!”撑在床上的指节发白,呼吸急促,从容没了大半,身体还往后倾生怕钟离靠近一样。

  钟离更气了。

  钟离居高临下,大声说:“行!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绫人:“??”

  前天「探监」,钟离见绫人精神不佳,悄无声息地拍了一个岩之印,是助眠作用,好让绫人放空大脑、无梦无想地休息两天。按理说,有神力护佑了两天,绫人不该这么困。

  绫人听后大为紧张:“什么,你印在哪里了?”

  钟离气呼呼:“头发上!”

  哼。

  不知好歹的家伙,早知道就不来了。

  绫人默默地别过脸颊,左鬓的头发垂顺至锁骨,尾梢带卷儿,跟此刻的表情一样局促:“……请便吧。”

  意思是头发随便薅,钟离大跨步地走上前。

  绫人隐忍着。

  钟离见他抿着唇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又气又无辜。自己怎么就让人家害怕了,化的人形明明好多人都说帅得不行,哼。算了,魔神跟人类的代沟比深渊都大。钟离伸手,撩起绫人后颈上方的头发,几根金发丝闪闪发光。

  双指捻了两下,神力完好无损。

  不对呀。

  从金丝的完好可知,睡眠是完全充足甚至溢出的。可知,绫人精神不好的根源,并不是失眠或缺觉。

  绫人不安:“好了吗?”

  钟离捋下一根金丝:“好了。”

  旋即转身。

  绫人紧追一句:“那个,还有别的吗,咳,我是说,在我身上还留了别的吗?”

  钟离:“……没。”

  见他离开,绫人松了一口气,很害怕钟离的触碰。因为,他不确定魔神能看见或感知到什么程度。清楚自己分不清现实和幻境,可是啊,这种困扰能跟谁说呢。

  钟离蹲在门口。

  不理解,为什么绫人睡眠充足却精神涣散。

  留在绫人脑后的那几根金丝,应该能给自己答案,因为金丝互相感应。钟离手指绕着金丝,等待着。果然,不多时,手心的金丝忽的动了,一个声音细细沙沙地散出来:

  「喜欢你」、「好喜欢你」。

  还些是绫人的心声吗?

  钟离吓得手一抖。

  他赶紧定神,仔细聆听细沙沙的声音:「为什么不理我」、「不要睡嘛」、「想抱你」、「想和你生宝宝」、「好烦,为什么不能碰到你」,撒娇一样的口气。

  钟离惊呆了,透窗缝往里看,房间只有绫人一个人。

  这声音也不像现实的声音。

  难道绫人人格分裂,臆想出了另一个人?钟离渡入神力,加强跟绫人发间残留金丝的牵连。只听见那个声音更清晰了,撒娇得更厉害了:「脱掉衣服好不好」、「好烦,为什么接近不了」、「好想抱你」、「睡着了吗」、「怎么又睡了啊」,这声音嘟哝着不说了。

  渐渐地绫人鼾声轻起,此后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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