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站10

  如果山野纠缠不休,绫人还能算防卫过当;如果是绫人纠缠,就是实打实的故意谋杀啊。

  照平藏推理,绫人的罪就更大了。

  托马抱着脑袋摇了半天:不可能,家主大人不可能杀人。

  海风吹过。

  冷,钟离竖起衣领,挡不住风在衣服下乱蹿。

  难以想象绫人穿着薄风衣,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里走动。但不止一个渔民目击到绫人在海岸线散步,「就像海魅哦」,海里生出的鬼魅吗,在雾天里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这种联想。

  托马扬起脸,喃喃:“家主大人,确实像换了一个人。”

  钟离:“外表还是性格?”

  性情与作风都变了。

  以前,绫人热衷于社奉行诸事务。醒来后,绫人不再斡旋于三奉行之间,坚决将所有事务全数交出去。

  绫人还是温文尔雅也还爱笑。

  内里却变了许多。

  托马继续说:“以前家主视家族为第一,醒来后,好像没有那么珍视了。啊,我不该这么说,他从十来岁起就一直苦苦坚持,已为神里家付出了太多。”

  成熟的代价每个人都不一样。

  历经残酷,绫人,长成了总是微笑的样子。

  现今却放下珍视之物。

  钟离:“他想为自己而活吧。”

  托马摇头:“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我也希望他放下所谓的责任。不过,家主也没为自己而活,他变得颓靡,有些虚无主义。呃,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到过很高很高的地方,已知乾坤之大,对平原矮坡的起伏就不再在意了。”

  钟离:“……”

  那个在幻境破碎时候崩溃的绫人。

  再没有复原。

  离开幻境,又没真正离开。

  曾亲手创造过那么庞大而复杂的幻境,回到琐屑的真实社会,一切变得味同嚼蜡,由此,虚无在胸口蔓延。

  钟离的心口一阵憋闷,用手按也不管用。他以为绫人都那么成熟了,不会有什么心结,没想到绫人根本就没有释怀,为什么用微笑的样子掩盖真实的心情呢。

  “无论怎么变,家主都不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人。”托马说了一路,说着说着就释怀了。

  “应该不会。”钟离说。

  没法绝对。

  因为他从没看懂过绫人。

  托马唏嘘:“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你说家主天天散步,是有什么用意吗?”

  “你能听到呜呜的声音吗?”钟离问。

  “海风吗。”

  “嗯,像婴儿被捂在被子里的喘不过气来,海风啊。”

  “你这发言很危险啊。”托马侧目。

  两人顺着海岸线走了老远,到了渔村「原嘊村」。「原嘊村」被两边隆起的矮山环抱,环境安逸,居住的渔民多数姓「原」,也有少数的退伍士兵。

  石头和瓦房比比皆是。

  两人找到了村长。

  一提起来,老村长眼睛都亮了,连说知道,「那个海魅男子杀人了」在村里都传好几天了,小渔村难得有这么大的事。

  “是的,那男人来过。”老村长很肯定。

  老村长还问绫人,从哪里来的、来做什么。绫人回答,家在镇守之森,来这岛散心,海浪声太大睡不好觉。老村长纳闷,这不废话吗,不想听海浪声就别来海边嘛。

  “他怎么回答的?”托马问。

  “他说他在找熟悉的感觉。感觉,什么叫感觉,看不见摸不着的。我咂摸,他的意思莫非是我们岛上很荒,是他找的感觉。”村长说。

  钟离一念闪过:绫人在寻找跟幻境里相似的、原始素朴的地方吗。

  几个渔民听见他们聊天,也是闲得,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海魅男人」,不少人都目击过。托马不满,再怎么也不像海里的妖魅吧。渔民们哈哈笑,说海雾里乍一见个人,谁都要咯噔吓一跳以为是海魅。

  钟离问:“你们不怕吗?”

  一个渔民心直口快:“又不是海里的海妖,岸上的海魅不会害人。”

  另一渔民说:“我给他扔过鱼呢。”

  又一个渔民附和着说:“啊呀,我也远远地扔过,期望海魅能保佑我出海顺利。”其他人也不遮掩了,纷纷说给绫人扔过小鱼,希望海魅能佑一方平安。

  钟离:……

  难怪沢井说,绫人有时回来,衣服上带血。原来是被鱼砸到的,想一想,绫人好端端地走在海岸,心中满是虚无,冷不丁的,噼里啪啦砸过来几条鱼,顿时魂归俗世,也是很无语啊。

  不知不觉,天色黯下来。

  两人回到天领奉行安排的宿坊休息。

  宿坊,是寺庙提供给参拜者和观光客休憩的房间。寺庙建得稍高,不大,就方丈、大和尚、小沙弥3个人。寺里香火不旺,现在由天领奉行拨款运营着。

  素斋是米粥和腌堇瓜。

  两人休息下,听着隔壁的小沙弥诵经做功课,木鱼笃笃,眼皮不由跟着上下点,不久就睡过去。

  清晨。

  是被钟声唤醒的。

  托马推开窗子往外看,嘟囔一句:“海雾好重。”海上,白色雾气笼罩,海天一色皆是白茫茫。倘若从中走出一个人来,那真要怀疑是不是海魅了。

  钟离从外边走进来。

  托马:“我睡得这么沉吗?”

  家主在狱中沉冤待雪,自己却睡得一塌糊涂。

  罪过罪过。

  钟离顺手倒掉桌上的香灰:“是寺庙自制的睡前香,助眠安神,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吧。没事,今天会有答案的。”

  “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清脆的声音:“因为我回来了啊。”

  是鹿野院平藏。

  托马一喜,连忙问他查出什么来了没。平藏似笑非笑,说不能泄密。

  三人用过斋饭,再度来到沢井家。

  沢井的头都大了:“老爷大人们别突然就出现啊,吓死我了。”

  平藏笑眯眯:“昨天你的证词,需要画押。”

  说罢,递来一支笔,让他写上「以上所述证词,均为属实」并签上名字。沢井老头咕哝地写完,直说倒了霉了,遇上这事,光按手印都十几次了。

  平藏拿起了签字,又拿出一封信比对。

  空气顿时安静。

  平藏叹了一口气:“沢井,不,应该叫你平松崇。”

  沢井一愣:“您说什么呢?”

  “不用装了,昨天我调查了千加村中学,当年您女儿平松梨沙的事。”平藏习惯性的用手指敲了敲额头。

  伪装这种事。

  一旦被查出真名,就无辩解的意义了。

  沢井老头被揭开真名,愣了一会儿,抓住胸口,慢慢地说:“没错,我就是平松崇。”

  托马:“什么?”

  平松崇咬牙切齿:“没错,就是我!山野佑未这个混蛋,他害了梨沙,害了我们全家!我恨不能他死,为什么我才找到机会动手!”

  托马惊了:“是、是你干的?”

  平松崇仰天狂笑,被压抑许久终于得到发泄:“哈哈哈,老子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老子终于杀了他!!”

  众人后退一步。

  沢井老头眼睛血红,挥舞着双拳,对着虚空嘶吼,愤怒又悲怆:“早在十六年前,我就把那个王八蛋打死!哈,哈哈哈,他终于死了,被我剁成一块块……梨沙,爸爸替你报仇了……哈哈哈哈……”瘆人的狂笑变成呜咽,激荡在所有人心中。

  平藏叹气。

  托马目瞪口呆:“平藏怎么回事?”

  平藏是从「山野佑未的中学时代,跟踪过同年级女生」这个污点发现端倪的。「跟踪」这种事,说大不大,又是懵懂的中学时代,为什么同僚们都知道。

  原来,山野任职后一年,所在部署收到了实名投诉信。

  投诉者叫平松崇。信中称,其女儿平松梨沙14岁时,被同年级的山野跟踪,导致压力过大。某天走夜路回家,又被跟踪,梨沙慌不择路逃进了一处废弃的建筑,跌入井中,不幸身亡。

  部署上级收到这封信笺,立刻彻查山野。

  却发现与事实不符。

  当年,女儿去世后,平松崇闹到警署。警署调查后,结果是,有多个证人和证据,证明山野当晚不在案发现场。警署最终驳回了平松崇的申诉。山野随即转学并改了名,成年后进入天领奉行当文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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