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站8

  【第三二】

  绫人说完。

  彬彬有礼地离开了。

  从绫人嘴里听到「恐惧」两字,让钟离沮丧了一阵子。那之后,他没再找过绫人,平日里有意避开社奉行的地盘。

  渐行渐远渐遗忘,原以为会这样。

  时隔半年多。

  忽然接到托马的邀请。

  托马还在说客套话:“那时,家主昏迷得蹊跷,从年少就佩戴的神之眼也不见了。我们以为妖邪作祟,便请了巫女祓除,没想到是您助力,多谢了。”

  钟离抬眸:“绫人出什么事了吗?”

  托马喝了一口酒,压低嗓音:“是的,家主大人因为一些事,暂时被监|禁在牢狱。”

  绫人苏醒后,性情大变,十分颓靡。

  由于他的神之眼一直没找见,托马便猜测,是不是神之眼丢了导致的,正如眼狩令时被收缴的那些人一样。托马没敢声张,只能暗地里找寻,但至今没寻见。

  再说绫人。

  精神颓靡且恍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约一月有余,他忽然将社奉行和终末番的全部事务都交给妹妹绫华和托马,自己一个人四处游玩,去的都是人烟罕至的荒海岸,说看到辽阔的天际,心情能治愈。

  绫人坚持独行。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前两天,神里家突然被告知:

  绫人杀人了。

  托马十分震惊,当即赶到案发地的收监处。没想,神里绫人恍恍惚惚,也不辩解,竟想默认罪行。这要认了,就是死罪,托马心急如焚。

  托马恳切地说:“我想请你过去,劝服家主说出实情,我们好入手调查。”

  钟离:“……什么时候出发?”

  九条阵屋,军事要地。

  位于神无冢的辖地:雾岛。

  一早,钟离和托马乘船抵达,白沙滩松松软软,景色静谧。抬头看,是起伏的圆锥形山林,树木不疏不密。这里峻岩为多,站在高地视野开阔,曾是对抗珊瑚岛反抗军的第一要地。

  九条政仁亲自前来迎接。

  他是这里的头儿,执掌一方军权。

  九条政仁的嗓门儿亮,开口就是发牢骚:“你们家主干嘛千里迢迢跑我们九条阵屋犯事,纯心给我添堵啊!这事儿宣扬出去,别人以为我们天领奉行九条家诋毁神里家主呢;不处理吧,对不起幕府将士,将军降责下来更是不妙。”

  托马正色:“家主为人正直,绝不可能犯下这等事。”

  九条政仁直摆手,说先让绫人开口再说,再不辩解就是默认了。

  探视室。

  不多时神里绫人被领出来了,因为还没受审,绫人穿着便装风衣,身形消瘦了一点,脸无血色,跟没睡醒似的半睁着眼,走路有些晃荡。

  “家主,你还好吧。”托马倾身。

  “托马?”

  绫人的眸光稍微聚焦了一点:“托马,你前天不是才来过吗?”

  托马:“家主,你记得这位吗?”

  钟离:“……”

  忽然有点紧张,钟离挺直了腰,盯住绫人的眼睛。以前在幻境,他都不太直视绫人。因为绫人看人时总是带点儿戏谑和捉弄,钟离要是反击,绫人又会无辜地微笑,好像被冤枉了似的,钟离被拿捏太多次了。

  绫人一愕,弯起嘴角:“好久不见。”

  钟离:“啊,嗯。”

  谁说绫人变了,这种做什么都举重若轻的神情半点儿没变,这个参悟不透的笑没变,连弯起的弧度都没有变。

  只是精神涣散了。

  绫人看向托马:“托马,我想说的前天都说过了,什么都不记得,醒来就那样了,没什么要补充的。”说完,他起身要走。

  钟离脱口而出:“绫人。”

  绫人:“呵。”

  绫人只是驻足,没有回头,等着钟离说话。钟离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托马暗暗磕他膝盖,轻声提示「为什么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

  钟离:“你头发上有些东西。”

  一旁的托马:“?”

  钟离倾身,手指在绫人的发间飞快一捋,不动声色地拍上岩之印。绫人的精神很糟糕,这岩之印能助眠,护他大脑放空好好睡觉。

  钟离:“你不用害怕我。”

  托马:“???”

  绫人闻言轻笑,肩膀微动,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托马急得直埋怨:“你怎么不叫住家主,好不容易的机会。”

  “他想说,就说了。”

  “你为什么让家主不要害怕你?”

  “他就是怕我。”

  那次诀别时亲口说的,钟离耿耿于怀。

  托马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是吗?家主嘴里的实话可不多啊。就他的性格,就算真怕,也不会表现出来更别说开口了——咳,看来你们关系不错,都能跟你说实话。”

  “啊?”钟离愣了。

  你这云里雾里说的什么啊?神里家的人说话都这样吗,绕着弯说,就不说明白话。钟离想推荐他们去教令院知论派学习语言,直接、明白、准确地表达出本意。

  “他到底怕不怕我?”

  托马一言难尽:“依这些年的相处看,家主大人刚才对你可能是三分恼火、四分无力、七分埋怨、还有一分力不从心?”

  钟离:“???”

  托马您是几星级大厨,看人跟切菜一样分得这么细,嗯,加起来是十五分?

  九条政仁敲了敲桌面,啧啧两声:“家父以前对绫人赞誉有加,说他喜怒不形于色,是当家主的料。看看,都进牢里了还这么装腔作势,是没几个人做得到。你俩别傻坐着了,还去看案件卷宗吗?”

  托马:“……看。”

  案发现场证据和目击证词都要看。

  卷宗管理处,隔了几个房间,离得不远。

  有一人等在外头。

  九条政仁招呼那个人:“平藏小子,过来,正好你们一起。”鹿野院平藏,在天领奉行担任同心之职,也是一名侦探,昨天被派来重点调查这个案子。平藏是邻家弟弟那一系的,绛紫色头发,眼睛滴溜溜地转,十分机灵,连带眼睛下方两颗对称泪痣都生动起来。

  大家简单打了个招呼。

  平藏取出案宗。

  九条政仁仁尽义至:“人也见了,天也聊了,案宗都在这里了,我准备撰写情况呈报给将军大人。”

  托马忙说:“大人别急,等查清再说。”

  九条政仁何尝不想查个明白,当事人是社奉行家主,自己若处理不当,不仅落人口舌,还可能被将军大人责怪办事不利:“你们尽快,以我对绫人的了解,他做事不会这么没有章法。”

  平藏插话:“大人的意思,神里家主就算杀人,也会杀得漂漂亮亮不露痕迹,而绝不可能是这场面,是吗?”

  众人:“……”

  九条政仁干笑,交代了平藏几句诸如尽快办案之类,便离开了。

  钟离定定神,翻开了案宗。

  嫌疑犯-神里绫人,暂且略过不说。

  被害者,名为山野佑未。

  山野佑未在军中任文职,二十九岁,蔫眉细眼。他能力一般,不惹事,无奇怪嗜好,是一个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普通人。不过,少年时代被投诉过,说是跟踪爱慕的人。故而也有同僚说,曾被其在背后注视,目光阴沉。

  至于两人的交集。

  绫人说,他只见过山野两次。初见,在山寺,山野恰好也来上香,互报姓名,寺里和尚可作证;第二次见,山野忽然跑过来搭话,扯了他的衣服,说着什么——「当时我精神恍惚,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绫人如是说。

  再说案发经过。

  报案的是一姓沢井的老头。

  沢井家就两老夫妻,屋院干净,往西走,十来分钟能到西海岸。一个多月前,绫人以旅人的身份来到这里,精神不好,脸色苍白,但给得实在太多了,沢井老头便同意他借宿到自家。

  绫人有睡眠障碍。

  白天睡觉,晚上很精神,经常在海滩散步,一散散一晚。早晨回来,衣服上偶尔会带些血迹,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是逮鱼逮的。因为他看着就很贵公子,沢井老头没多想。

  而山野佑未。

  沢井老头见过几次,穿军营制服,模样儿易记。有一天他见到绫人和山野争吵,依稀听到什么「回去、喜欢、不要走」之类的话——这也是绫人说的第二次相遇。

  案发那天。

  沢井老头大半夜听见什么动静,走到绫人房间,吓得差点魂魄都没了:只见山野佑未身首异处,绫人站在血泊中,似醒非醒,脚边是随身的剑,看看手,看看地上,再看看沢井老头……沢井老头连滚带爬报案了,鞋掉了也没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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