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站22

  记起来了,自己不是大祭司,而是赛诺。

  虽然不是正统大祭司。

  却真真切切地开启过召唤仪式。

  赛诺狂喜,语无伦次地说:“太好了,我要启动召唤仪式,我要跟神明对话。我要把心情传递给神明,我要告诉祂真相:我从未想过欺骗祂,我的心虔诚如沙,我……”

  “……”

  “为什么这么看我,我哪里说错了吗。”赛诺被盯得发毛。

  “还来?”

  还来一次召唤仪式吗真是给胆了。

  钟离气笑了。

  “他们三个成那样也就算了,你在神庙呆了六年,不看不听不想就光会吃饭吗?”钟离也是气的,说话毫不客气,“稍微动一下脑子,气死我了!老祭司醒了,去那里,有答案!”

  赛诺一愣:“醒了?”

  现在好像没必要去问召唤仪式了,他记起来了。

  但是被钟离瞪着,赛诺有点心虚,收紧五指,走进屋子,走近老祭司的床前,俯身:“马蒂诺祭司,你认得我吗?”

  老马蒂诺嘴唇微动。

  赛诺耳朵贴近,听见极微弱的声音:“请赐下愚…真正的、永恒…死亡。”

  赛诺:“……”

  真正永恒的死亡,是比挫骨扬灰更彻底的灵魂消散。为什么,莫非做了亏心事,害怕死后被审判?不对,之前也遇到过,临终前的祭司忽然发狂口吐渎神之语,说不愿再有来世。

  答案就在前方,赛诺情不自禁催促:“为什么渴望死亡?”

  马蒂诺:“……”

  马蒂诺剧烈地喘息,嘴巴一张一合,像脱水的鱼一样挣扎,却说不出。感知到主人的绝望,石枕散出幽幽金光轻轻拥住了可怜的脑袋。马蒂诺复归宁静,合上双目沉沉睡去。

  赛诺惊讶。

  是眼花了吗。

  他颤抖着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按在石枕上,一瞬间,无数画面涌到脑海。剧烈冲击让赛诺一下子几乎摔倒,死死撑住床沿,他看见了:

  透明穹顶倒扣住了土地。

  一座城池凭空消失,穹顶下的国家拔地而起。

  此为科姆丘。

  连同城池之土一起平移至此的人们,惊讶发现世界变了模样:河流、沼泽、峡谷、活泼的动物生灵叽叽喳喳。土地肥沃,万物生长,这是理想的绿洲啊。

  是梦吗?

  手持圣物的大祭司从天而降,讲述神明的巨大权能。

  是神明改天换地。

  是神明让人们得享幸运。

  被震撼的人们无不匍匐在地,臣服于神明的强大,虔诚地追随神使的指引。

  神坛筑起,神殿耸立。

  人们供奉神明,祈求现世幸福的恒久,渴求来世能享得神明庇佑。

  这个封闭世界并非完美,难免有一些隙缝,偶尔会掉落异乡人。异乡人在规则之外,总是不时地打破规则。神的使者当然不允许变量的存在,“外乡人进入”的禁令悄然而生。

  人们以为可永享幸福。

  只是无人知道,穹顶下的国土是封闭的。

  死去的人转世为科姆丘人,或为猫、狗或扑棱翅膀的野鸭子等,而动物们也可能转世为人,或是别的动物,穹顶下的灵魂循环往复。

  枝叶落地,肥沃来年的树。

  但不是无损转世,被消耗过土地和资源会一点点萎缩,人也会越来越虚弱,但因为是水滴石穿般缓慢的而时间,人们并未察觉。

  转瞬间发展到最鼎盛。

  灾难骤临:

  天灾、人祸、饥荒、虫难、人性崩坏、厮杀、以及毫无缘由无止无休的疾病……当人们的惊恐、苦痛、绝望、愤怒压抑到顶点时爆发时,民愿最强烈时,流沙从而天降,转瞬间吞噬了繁盛的科姆丘。

  这就是神明降世。

  并非降福,而是无情吞噬。

  吞噬完一切的神明变得强大了,祂并未止步。很快,祂构筑了第二个科姆丘。那些前世的灵魂懵懵懂懂醒来,有些茫然,有些欣喜,记忆抽空,急于被新记忆填充。

  神使大祭司再度出现,引领人们信奉全知全能的神明。

  就这样,轮回一次又一次。

  灾难一次又一次。

  内在的隙缝也在疯狂滋生,循环中,总有一些敏感的灵魂察觉到真相。尤其濒死前,眼前走马灯时,那些前世、前前世、生生世世的反复苦难在脑海中忽然闪现,他们顿悟,拼尽全力也要喊出:“……不愿再有来世。”

  「神明许诺赐福,若非今生,便是来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是世世代代的谎言却也是真实。流沙只是本体,不断吞噬繁盛这才是神明的本质。

  如飓风袭过赛诺的脑海,一切变得清明。

  ……

  赛诺冷汗淋漓,快步走出来。钟离正在指点小祭司绘画,重现提纳里家的那副「龙卷风神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雅致画画。

  赛诺知道眼前这位璃月雇佣兵绝对不简单。

  赛诺:“钟离,还来得及吗?”

  钟离:“……”

  你不是掐算了还有七天吗,钟离继续指着画,告诉小祭司:“……在龙卷风的外边轮廓,洒上金粉。最重要的是,刚才我交代的那一句心语,一定反复吟诵。”

  小祭司乖巧:“有的,我每下一笔都念一次:摩拉克斯。”

  赛诺:“??”

  赛诺:“那是什么意思?”

  钟离现编现解释:“意思就是,愿神明像这道金光一样,消弭一切苦难,消散一切黑暗,尘归尘,沙归沙,令现世归于静谧。”

  赛诺:“……”

  几个音节能解释出这么多?

  骗小孩呢。

  但是,摩拉克斯这几个音节莫名感觉熟悉,有什么记忆被强行压制着,赛诺沉默了。片刻后,小祭司的画笔下的「龙卷风」飞扬起来,金粉,金色轮廓。

  赛诺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原来,提纳里比自己更早回忆起这一幕。

  那时坠向黑暗。

  被流沙裹挟着吸入深渊,眼看要被吞噬时,一束金光缚住了他,将他生生拽出来。

  这个记忆也回来了。

  赛诺百感交集,指着龙卷风手指绕圈:“金光,是盘旋向上的。”小祭司心领神会,用金笔在龙卷风的轮廓描了三两笔,金色昂扬,恰是一条龙缠住了龙卷风。

  赛诺若有若无瞥了一眼:“那时救了我们的金光,究竟是什么?”

  钟离:“……”

  不气不气,遇上这几个小骗子是他的修行。修行的意思是能忍忍,忍不了就掀桌子重来。

  小祭司恭敬地问还有哪里需要修改。

  赛诺看钟离。

  钟离的手指在金光笔触上抚摩,金粉晕开,轮廓变得朦胧了一点儿,若不经意一瞥,让人以为画上起了金雾。小祭司悄悄地捏了捏肩膀,被大祭司大人「亲自监工」的压力可真大,手酸了都不敢说。

  小祭司:“这样就算完成了吗?”

  钟离泰然自若:“这一副是可以啦,嗯,还需要画22幅龙卷风,最好今天就全部完成。”

  小祭司:“???”

  22幅,小祭司傻了。

  办不到,怎么想都办不到!除非拿起金粉桶往绢布上随便泼,能泼出22幅来。像这样一笔一笔精细地画,一天3幅都已经是熟练工的水平了。

  赛诺忍不住发问:“你要那么多画干什么?”

  医生不当了改卖画吗。

  钟离抖了抖绢画:“这座神庙总共有23座神殿,一座挂一幅啊,不就还需要22幅嘛。”

  赛诺:“?”

  谁准许了。

  以及,为什么要在正殿挂这幅神像画。抽象的风格不符合神庙是其次,神庙里的神像雕塑都是人头动物身,没有龙卷风形状的。

  钟离一手提画一手叉腰:“烦不烦,还剩下七天你看着办。”

  赛诺:“……”

  不要这么大声说七天。

  会引起恐慌的。

  赛诺:“画的时候要默念-摩拉克斯吗?”

  钟离:“是的。”

  心中吟念。

  比画得精不精重要得多。

  沉吟良久,赛诺轻声问道:“摩拉克斯,是神明的名字吗?”

  这神明不是指流沙神明。

  而是……

  赛诺睫毛微颤:“在你教我标记沙子的那晚,我在沙子中看见了你。”

  钟离:“什么?”

  第一次看见时,赛诺以为出现了幻觉,怎么会出现璃月雇佣兵钟离。但后来,反复练习标记,也总是能瞥见宛若神明却虚弱的钟离,虚弱却又蛊惑,倾诉着「解救我吧,我是你的神明」,这种蛊惑动摇着赛诺的神志。

  钟离是神明吗?

  想解救,想释放他。

  后来艾尔海森飞信寄来了第一封调查结果:「……族史……流沙神明……一开始很虚弱,被反复召唤,才会变得强大……」赛诺便深信自己的判断。

  钟离无语:“所以,你认为我是流沙魔神?”

  赛诺:“你那时很虚弱。”

  脸色不太好,总是陷入长长的睡眠,睡时蹙起眉头,微微不安,会抱着龙形抱枕不放手,看上去很脆弱——赛诺联想起自己被引导着很轻松地学会了标记沙子,不是人所能为,果然,钟离就是虚弱的流沙神明吧。

  其他三个人都不相信这种事。

  但是又都想尝试。

  或许其他人的想法,也跟赛诺一样:“就算召唤仪式有效,奇怪的神明,也不应该被召唤出来的。但如果真的是钟离,让他变得强大一点,似乎也能接受。”

  钟离:“你们这么儿戏?”

  那囚禁于沙子中的神明的脆弱与蛊惑,摧人心魂,赛诺苦笑:“我一直以为是你……”

  钟离:“是不是傻?”

  钟离的心情忽然变好了。

  原来不是欺骗,只是流沙残渣使用的小小伎俩。

  行吧,就当你们都年少,还不知道魔神残渣的厉害,随随便便就敢召唤。好吧,自己也不是小气的人,以前的事早都不介意了,哼。

  钟离心气儿都顺了,神清气爽,将「龙卷风」交给赛诺:“把这幅画挂到你的正殿,接下来,还要22幅呢——有点难办,我是能一口气画1千1万幅,不管用呐。”需要的是,被需要、被吟诵。

  赛诺蓦的想到一个办法,红瞳幽深又亮得惊人:“这个,我能办到。”

  钟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