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落春山>第14章

  天色将晚,又逢多乱的时候,青石板路上少有人在,潮湿的墙角发了青苔,石面凹凸处残留着前日的积水,玲珑小湖串上快落尽的晚霞,黄昏阒寂。

  齐鹤合上侧门,拿过倚着门框的油纸伞,撑开,往身边不知低头捣鼓什么的人侧了侧。

  “走么?”他自问没有那么好奇尚异,淡淡瞥了眼蹲下的午康安,又偏过头。

  午康安应了一声,站起身,娴熟地摸了摸齐鹤的手,碰到一手的冰凉,午康安微微叹息,将怀里的小火炉塞到齐鹤手里:“这天冷了,汤婆子你拿着,我来拿伞。”

  “多谢。”

  齐鹤默默捂紧了汤婆子,不动声色地贴近了午康安,以免伞盖罩不住两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午康安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也亲昵地靠他更近了一些。

  共伞有多亲密是齐鹤没有想到的,他几乎能感受到另一个人温热的皮肤,风一起长发就交缠在一起有时还挠他的脸颊,如若不是肩并肩而是面对面的话,那大抵也是能呼吸交融的。

  齐鹤无缘由地感到不自在,十指收紧,将温暖捂在怀里,冰冷的指尖却不小心触到了食指上的戒指,一时有些愣怔。他觉得现在与午康安的相处怪异得紧,但何处不同也说不上来,就想午康安像那开屏的孔雀,在他眼前招摇。

  过了一会,齐鹤侧过头,状似无意地问:“你很喜欢石狮子吗?”

  “喜欢。”午康安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但也实话实说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多添了一句:

  当然,此石狮子非彼石狮子。

  “可是当年山庄门口只有青烈雕的那只,你也见过那里,难容两只石狮子。”齐鹤想了许久,还是把压在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在齐鹤眼里,午康安这便宜师弟左右不过泛泛之交那便无所谓答案,但今非昔比,他想问一问午康安那没头没脑的哑谜。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站在石狮子旁边,”午康安停下,侧过身,堪堪成了个面面相对,“虽然你不记得我了,但是我没有忘。”

  伞下狭小,视野也狭窄,午康安都能数清齐鹤的睫毛,那人还是一贯是温和从容的,只有天气转凉在他鼻尖留了抹红。齐鹤没听见下文,不解地歪起头,他盯着齐鹤左眼上的红痣,微微弯起唇,说道:“那时只是没话找话,看你是不是真的忘了我。”

  待得久了,午康安渐渐感觉到冷意,那更别提齐鹤了,所以他也不瞧齐鹤的神色,牵住对方的手往前走,振振有词道:“快走吧,外面待着确实挺冷的。”

  ——

  林萧便是武林盟主。

  他的府上一反应洲此时的萧条,热闹至极,大半的江湖人都来了——盟主有意集结门派讨论阴师事宜,特邀还在应洲的江湖人来府上做客,这阵仗像极了十几年前围剿青烈僧人的大会。

  齐鹤和午康安别说小有名气,连崭露头角都谈不上,自然坐到了靠后的位置,但是齐鹤乐得清净,只待结束晚宴后去寻穆望秋。

  反倒是午康安稀奇得很,和周边人推杯换盏,聊得热火朝天,期间有人向齐鹤敬酒都被午康安不露声色地避过去了,但是江湖人性子坦率直爽,不时有人瞧着齐鹤的脸就毫不吝啬地夸赞,毕竟都是男人难免酒劲上头说些浑话,每当这时,午康安都会夹几筷子素菜到齐鹤碗里,招呼他多吃点,掩住那些逐渐露骨的目光。

  他以为齐鹤应当不喜这些,但身边那美人只是一笑了之。

  午康安不知怎的,心里不是滋味儿。

  “你不必顾及我了,可以多听听盟主说话。”齐鹤吃了一筷子虾肉就停了,见午康安也不喝酒也不吹皮了,只是懊恼地戳着碗里的虾壳,淡淡笑了笑。

  他觉得,午康安似乎有点可爱?

  午康安闷闷不乐地点点头,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了看传说中的武林盟主——如若不是周边人都向他敬酒,他还以为这是一个白面书生,但是岁数大了眼角有了皱纹,半生的刀光剑影都融入了那双见惯风浪的眼里,不笑时还是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苍南山庄也有了阴师的踪迹,前几天穆庄主告诉我参邪的失窃……”林萧话还未说完,座下的人便哗然了,议论纷纷,都是藏不住的恐惧——虽然青烈引起的惨剧已经过了十多年,但是参邪带来的阴影还是十年如一日地萦绕在每个遭受噩梦的人头顶上,那些经久的伤疤再度发痒,慢慢渗出了乌血。

  “大家稍安勿躁——”林萧大声说道。

  人群又安静了下来,但此时有个少年不顾周边人的拉扯劝告站了起来,清亮的眼睛直直望着武林盟主,口齿清晰地说道:“盟主,阴师的杀人手段与青烈别无二致,而如今你说了参邪失窃,它有多危险想必庄主都明白,那谁有能力盗取呢?那必定还是苍南中人,甚至与当年的青烈僧人有莫大的关系,我想各位都听说过穆庄主的女儿穆倾城嫁给了青烈,而十几年了穆倾城再未出现在世人面前,如此蹊跷各位难道不想问问庄主一探究竟吗?”

  众人皆闭口不言,只是将眼睛递到了林萧和穆望秋身上。可受此挑衅的穆望秋眼都不抬,只一味喝着酒,就连林萧的目光也微变。

  而另一边,齐鹤好心情地与午康安手中的酒盏碰了一杯,似乎未曾被几乎凝固的气氛影响到,眼底眉梢都带了些笑意,“虾肉很好吃,用膳完毕后再配点甜食就更好了。不过也不算太迟,我记得几家店铺,可以去试一试。”

  午康安愣了一下,喝了这杯酒,辛辣的感觉从喉间蔓延,他微微呼出一口浊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公子钰晓得,昨天本是要邀我去的。”齐鹤瞥了一眼午康安才说道。

  午康安装作看不懂,身体悄悄靠了过来,俯身轻声在他耳边说:“你同我去也好。”语毕迅速抽身,义正言辞地指了指周边一张张严肃的脸,然后食指轻轻摇了摇,示意此时不宜闲聊。

  而那少年见人避之不答,挺直了腰板,言辞越发犀利:“我们应当围堵苍南山庄,重查青烈案,这样必定能找到阴师!”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这时林萧开口了,此话一出少年连眼睛都亮了几分,可下一秒林萧抬起手,几个黑衣人冒了出来,架起少年扔了出去,平缓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做人要知礼仪。”

  少年摔了个屁股墩,一脸不可置信,脸涨得通红,他扬起脖子大声喊道:

  “从始至终,灾祸都因苍南而起,他们难辞其咎!”

  午康安兴致盎然瞧着这局面,手撑着下颌,面带微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齐鹤想如若他手中有了木柴可能会上赶着闹番火。

  穆望秋待少年被扔出去后,站起身来,一身整洁白袍,鹤发童颜,还是那般仙风道骨,他缓声说着,似乎并不是在谈女儿的生平:“穆倾城十年前就知自愧师门,拔剑自刎于苍南山上。”

  齐鹤抬眼,穿过座下各怀鬼胎还被迫簇拥在一起的江湖人,直直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指尖轻巧地点了点杯壁,笑意温温地问身旁人:“你能帮我带点桂花糕吗?铺子在陈桥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