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137章 交易

  “阳茗,你做了陆远的妾室,”紫镜也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会沦落至此?放着襄宜谷中的有身份的人不做,跑到外边为奴为妾!”

  “襄宜谷里有身份的人,”阳茗听了却只是觉得可笑,“师姐,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懂萧楚的性子。在襄宜谷里,我们又何尝不是萧楚的玩物?何尝不是在为奴为妾?”

  阳茗说着,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那扶手里了。“她想要我们时,便将我们招去,不想要我们,便又丢开不理。这也就罢了,可她连她不要的玩物都不放过,跟过她的人只要又喜欢上了别人,她便要施以极刑!谷里和外边又有什么分别,不过谷里是萧楚做主,谷外是男人做主罢了,”阳茗说着,只是冷笑,“师姐,你应当是最知道其中滋味的了。近日来,我也听说了你和石从风的故事,你若是不惧怕萧楚的暴戾,又何必舍弃自己的女儿?”

  紫镜听了,一时沉默。

  萧非在旁边听着,却连个话都不知道怎么插。她从前听几个师父提及自己母亲,虽然也偶尔提到过年轻时的玩闹,但大多是夸赞之词。后来她也是在紫镜嘴里,才听说了些贬斥的话语。她对自己母亲的印象实在不深,除了母亲每日给自己喂毒药的事以外,她根本记不得别的事情。

  阳茗说着,努力稳住自己,又对紫镜道:“紫镜师姐,你真的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好,那我便告诉你。”她说着,拉住了陆惟的手,道:“当年,我们来了京城。她当时觉得陆远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定然是个有手段的人,又相貌堂堂,便选了陆远。陆远也是个贪心的人,见有貌美的女子主动送上门,不求名分,只图享乐,便让我们住进了府里。我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我遇见了陆夫人。”

  京城早有传闻,陆远对陆夫人并不好。陆远当日娶妻,也只是为了攀高枝而已。将陆夫人娶过门后,他便有意无意地将她忽视了。

  阳茗说着,陷入了回忆。“陆夫人很好,她温柔和善,和萧楚截然不同。可惜的是,她一心喜欢着陆远,而陆远却整日沉溺于和萧楚相处的时光。这也就罢了,可萧楚整日带着她那傲慢的性子,谁都瞧不起,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只是个玩物!她对陆夫人也不大尊重,时常出言讽刺。我当日看不过去,便常去宽慰陆夫人,也是那时起,我才和陆夫人亲近了起来。陆夫人温柔可亲,哪怕我当日的身份是萧楚的侍女,她也从未对我有半分恼意,时常关心我、照顾我……”阳茗说着,抬起眼来,“萧楚待我,绝不可能如她待我那般。我在萧楚身边,每日都要忍着她那怪异的性子,可在陆夫人身边,我只有安心。”

  紫镜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阳茗变心了,而这在萧楚眼里,是不可容忍的。

  阳茗说着,叹了口气:“那日,萧楚怀胎已满三月,便要回襄宜谷,我自然是不肯的。我宁愿留在陆夫人身边,也不愿回襄宜谷。可我又担心着萧楚的性子,我怕我对她说了实情,她会对陆夫人痛下杀手,到时候,便是我害了陆夫人。”她说着,轻蔑一笑:“于是,我当着陆远的面对萧楚说,我钟意陆远,不愿回去了。我本想着,陆远对陆夫人不好,如此一来,萧楚动怒,说不定会杀了陆远……可没想到,她竟然没下手。”

  阳茗至今都记得那日的场景。她立在陆远身边,看着萧楚由一脸错愕变成了一脸愤恨,不知为何,当时的阳茗竟然有些开心,甚至期待萧楚接下来的举动。就算萧楚杀了她也不要紧,最起码有陆远做垫背的,陆远死了,陆夫人或许会伤心一时,但对陆夫人来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萧楚举起了剑来,指着二人。“阳茗,”萧楚咬着牙,“你知道背叛了我是什么下场。”

  “我知道,”阳茗说着,忍不住将自己多年的积怨暴露了出来,“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要杀要剐,随你。反正你从来没有在意过我们,不是吗?你在意的只是你那一己私欲罢了!”

  萧楚听了大怒,持剑便朝阳茗刺去。阳茗闭上了眼睛,只等着那一刺,可却没想到剑尖在离她咫尺之时停了下来。

  “你以为,我会杀你?”萧楚声音发颤。

  阳茗睁开眼睛,不知为何,她似乎看见了萧楚眼里的泪。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萧楚向她眼睛上洒了一把药。那药辛辣刺眼,她不由得紧闭着眼睛,眼泪直流。就在这时,她又感觉到自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扑倒在地……

  接着,萧楚打断了她的腿又挑断了她的脚筋。她不知道身边的陆远是怎样的神情,但想来,他应当也是一脸惊惧吧。这是萧楚从没在他面前暴露过的一面。

  “我不会让你死的,”萧楚咬牙说着,“我要让你带着我留下的伤痛过一辈子。”

  阳茗趴在地上,苦涩一笑:“这也比跟在你身边好。”

  她说着,只等着萧楚对陆远出手了。可不知为何,等了许久,萧楚都再没动静了。

  她心中正奇怪,却忽然又听见了萧楚的声音。“陆远,”萧楚说着,声音有些沙哑,“好好待她。以后,她身上只能有我给她留下的伤,若再添了一分一毫,我便亲手斩下你的头颅!你今日也看见了,我发怒时,可是很不近人情的。”

  她说罢,转身便走。阳茗还处在她的话语里没反应过来,她的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那以后,陆远自是不敢怠慢她,给了她一个姨娘的名分,甚至还单独给了她一个小院,不少人围着她服侍。她虽眼盲残疾,但最起码可以留在陆府了。在陆府,她便可以常伴陆夫人左右,替她排忧解难。陆远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前程,对陆夫人和陆惟都不大上心,因此,几乎都是阳茗陪伴在这对母子身边。

  可没想到几年前,陆夫人还是郁郁而终了。陆远并不喜欢陆夫人,却将她娶进了门,又将她丢在一边冷落了快二十年。而且,在萧楚之后,陆远便更加肆无忌惮了,他似乎被萧楚这样危险的女人的迷住了,常常在外寻欢作乐,专门寻和萧楚相像的女子,对本分安稳的陆夫人就更加疏远……偏巧了,陆夫人是一心一意对待他的。她终于是受不住丈夫对自己的淡漠,又被庞大的家务事压垮,英年早逝了。

  萧非听罢,一阵沉默。她口中的母亲,和别人口中的母亲似乎都不太一样。她正想着,却听紫镜道了一句:“襄宜谷的禁律,把她也折磨疯了。”

  紫镜口中的“她”自然是指萧楚。

  “阳茗,她心里有你,”紫镜说着,自己都觉得可笑,“可她偏偏要守襄宜谷的规矩,做出个无情的模样来。这样的方法,未免太可怕了。”

  阳茗听了,也苦笑一声,道:“是啊,太可怕了。”她说着,又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担心她会发现我当日对她说谎,会突然找上门来,所以我一直都小心经营,防着她、防着襄宜谷。幸好阿惟懂事,他还记得一些当年的事,自然也理解我,帮我分担着。如今阿惟长大了,风水轮流转,我们也终于不用再过那胆战心惊的日子了。”

  萧非听了,不由得垂眸沉思。“原来如此,”萧非心想,“她恨我娘,他们都被我娘吓到了,一辈子都是生活在我娘留下的阴影里……多年经营,都是为了防着襄宜谷。也难怪他们稍稍有了还手之力,便要对襄宜谷下手了。既是防范,也是报仇。”

  她正想着,却听阳茗又问:“萧非,你母亲,她还好吗?”

  “是了,谷里从不对外边宣扬谷主之事,每次带出来的人也都是信得过的人,在外行事时也少有提起。如今看来,他们并不知道我娘已去世许久的消息。”萧非心想着,便开口答道:“她很好。”

  “她倒是转了性子,”阳茗说,“竟然能放自己女儿出谷,还同谷外的人浓情蜜意的。甚至连紫镜师姐,也都不忌讳谈以前的事了。”

  “人又不是石头,总是会变嘛。”萧非轻笑着说。

  紫镜听了,便也没有戳破,只是又对阳茗道:“今日把我们都诓到这里来,也是你的意思吧?”

  “的确是姨娘想要找妹妹叙旧,可上次抓妹妹又没成功,你们又不现身,我只好出此下策,”陆惟帮忙回答着,“姨娘说了,今夜不想大动干戈。她在这里见你们,只是想给过往一个交代。”

  “那你呢?你今夜想要做什么?”沈瑾白开口问道,“你的目的,可从来没有单纯过。”

  她说着,又看了看地上的陆远。她方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文书和陈广峻都在陆惟手里,而陆远真的并不知情的话,那蒋沅儿的死,恐怕也是陆惟嫁祸。杀蒋沅儿、审问落单的襄宜谷人、劫走文书是一脉相承的,如果后两个都是陆惟指使的话,那第一个,应当和陆惟也脱不了关系。

  毕竟,当初射出那支冷箭的人并没有被抓住,是陆惟的人故意混在陆远派来的杀手中,也说不准。可惜她还没问个明白,陆远就被毒倒了。她觉得,陆惟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爹,甚至如阳茗一般,对他爹有着克制不住的恨意。

  “瑾白,你说对了,我今夜,除了为了圆姨娘的一个念想之外,还是来同你谈一笔交易的。”陆惟说。

  “哦?什么交易?”

  陆惟微微一笑:“你如今是想救出你表哥,让他回家见你姑母,对不对?”陆惟问着,又道:“你若答应回家去,等着二月初八来嫁我,我便放了陈广峻。”

  沈瑾白只觉得可笑:“这是什么交易?”

  陆惟却叹了口气:“娶你,本来应当是我所有计划里最容易的事了,可没想到,这半年多来竟然出了这么多变故。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瑾白,你若答应,我即刻便让人送你表哥回家。”

  沈瑾白听了这话,捏紧了拳头,道:“可我今日若杀了你呢?今夜,你的身边可没有那么多护卫。”

  “你尽管试试,我记得,襄宜谷应该还有十几人失踪了吧?你猜,他们在哪?”陆惟说着,挺直了腰板,“今夜,若我或我爹死在这里,那些人可都归石从风处置了。石从风如何行事,你我都是有目共睹的。”

  “你!”沈瑾白怒极反笑,“我记得你一开始是说,如果你们今夜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那你爹任由我们处置。怎么,如今我们却又不能动手了?”

  听到他拿襄宜谷人的命来要挟,沈瑾白登时急了。紫镜也陡然变了脸色,那些人是她的徒弟,而石从风是她此生最恨之人。萧非见状,忙拉住了紫镜,道:“师父莫急,最起码我们知道,我们没找到的人还活着。”

  “说的是谈话结束之前,总不可能真的让你杀了他,毕竟他是我爹嘛。如果你杀了他,我还得再守孝三年,实在是太耽误时间了,”陆惟说着,又做了个“请”的手势,“但你若是心中不痛快,你尽管打他出气,别打死就行。”

  “比起打他,我更想打你!”沈瑾白咬牙说道。

  “瑾白,”陆惟又道,“我劝你还是直接答应为好。我猜,你姑母应该也等急了吧。”

  “你好卑鄙!”沈瑾白骂着。

  “你我本就有婚约,是你先要违约,我才只好出此下策,”陆惟说着,竟又施了一礼,“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莫怪。”

  然而,他越是彬彬有礼,沈瑾白便越是生气。她被气得浑身发抖,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萧非见了,也是心急,便拉了拉沈瑾白的袖子,刚要说话,却听沈瑾白道了一句:“我答应你。”

  萧非一愣。

  只听沈瑾白接着咬牙说着:“明日一早,我便光明正大地回陈府。若我回到陈府时没见到我表哥,我便和你闹个鱼死网破。”

  “你答应便好,”陆惟说着,长舒一口气,“今夜聊得还算尽兴,也该回去了。”

  “萧非,”阳茗也开了口,直唤萧非的名字,“给你娘带句话。”

  “好,”萧非继续糊弄着答应了,“什么话?”

  阳茗答道:“我本想着,抓了你,用你来威胁你娘,可我后来又觉得不妥。她那般无情无义的人,也不一定在乎你,她应当更在意襄宜谷。”又道:“告诉她,她当日自以为是谷主,便为所欲为,践踏他人。如今,我便要毁了襄宜谷,让她尝尝那倍受折磨的滋味。”

  萧非听了,不由得垂着眼,道了一句:“好,一定传达到。”

  于是,几人就这样离开了翡翠馆。季陵也同她们会合了。这一夜的确是风平浪静,倒还真像是叙旧一般。

  一行人走在路上,各怀心事,各自沉默着。萧非只看着沈瑾白,而沈瑾白则垂着眼,沉默地走在这黑漆漆的路上。

  “还好谷外的人不知道谷主更替之事,”明袖心有余悸,在一旁对宫袖小声说着,“不然,今夜可能就不会这样简单了。”

  “慎言,”宫袖连忙止住了明袖,“小心隔墙有耳。”

  明袖连忙闭了嘴,又一言不发地跟在几人身后,宫袖则把目光锁定在了萧非身上。紫镜在一旁看着几人,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又回想起了从前的事,最终,却只道了一句:“襄宜谷的禁律,害人不浅啊。”

  她还记得从前的阳茗。她觉得阳茗的确不是什么残暴之人,她只是心中有怨罢了。不过谁没有怨言呢?她曾经不也想着报复吗?只是两人选择的方式不同罢了。

  她如此想着,一时竟也不知阳茗是对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