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载酒行【完结】>第128章 元宵

  祠堂里,陈广峻仰头望着天空。已是傍晚,再过些时候,月亮便要上来了。今日已是正月十五,天子巡城与民同乐的日子,按计划,他该出去拦圣驾、告御状、为民申冤了。

  可如今他却被困在了这一方祠堂里。他手脚上都绑了铁链,实在是不能活动自如。就算他身上有些武艺,也不能施展,更何谈闯出祠堂,去大街上拦驾呢?

  他心中焦急不已,过了这一日,不知何时他才能见到皇帝。而如今他所有的希望,都在皇帝身上,也只有皇帝有这个权力处置那许多高官了。

  正想着,他忽然听见外边有动静,再一回神,只见沈瑾白翻墙进来了。沈瑾白这些日子一直在陈沈氏的房间里侍疾,因如今正月十五,陈沈氏实在是担忧儿子,便让她过来瞧一瞧。

  沈瑾白无奈,只好过来了。她其实并不想来,因为她总觉得,去告御状并不是什么好法子,而如今陈广峻心心念念的却又只有这一件事,实在令人头疼。

  “表妹,”陈广峻见了沈瑾白,十分激动,“你来了。我娘可还好?”

  沈瑾白答道:“她这些日子,气色倒是比从前好了些,只是还是没劲儿,下不得床。”又道:“你放心,有非非在,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只是如今姑母身体实在虚弱,我们还是少让她操心些为好。”

  沈瑾白说着,又看了看陈广峻,只见陈广峻一脸内疚。“都怪我,”陈广峻说,“是我把她气病了。本来还想着回来以后,我可以多帮帮她,她也不用那么累,可我一回来,却把她气病了……”

  沈瑾白垂了眸,答道:“非非说了,姑母是积劳成疾,倒和你没太大关系。只能说这陈府太大了些、人太多了些,各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是啊,”陈广峻叹道,“从上到下,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说着,陈广峻却又晃了晃手脚上的铁链,催促着沈瑾白:“表妹,你快把我放了吧,我还要出去办事呢。”

  沈瑾白看着陈广峻,沉默了一瞬,又问:“你还要出去吗?”

  陈广峻笑了笑:“表妹,你是不是又要拦我?”

  沈瑾白答道:“我心里总是不放心。”

  陈广峻长叹一声,又道:“表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这些日子也总是在想这个问题,而且我也有了答案了。”他说着,看向沈瑾白,道:“我还是要告御状,我不会选择如你一般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法子来解决问题。那三百七十二卷文书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犯了必死之罪,朝廷法度都有明文规定,怎可悬而不用?已经有一些人视法度如无物了,我们再如此,那法条便真的只是一纸空文,以后还有谁会敬畏法度呢?”

  沈瑾白皱了皱眉:“你太钻牛角尖了。”

  陈广峻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钻牛角尖,我是必须这么做。表妹,我且问你,杀了那些人,便能解决问题吗?可能会解决一时的问题,但长久来看呢?怕是不能。相反,如果人人效仿,所有人都可以用这样的理由去杀别人,不论罪行轻重,那这天下岂不就乱套了?”

  陈广峻说着,十分诚恳地看着沈瑾白,道:“表妹,放我走吧,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沈瑾白想了想,却依旧摇了摇头:“若是放你出去了,冲撞圣驾,你说不定会死;若是不成,你也会被那些人盯上,拦截追杀……”她说着,又向后退了一步,道:“表哥,如今姑母身体抱恙,我不想再让她听到这些烦心事了。我以姑母身体为重,我不想再惊扰了她。”

  陈广峻听了,愣了一下,又叹道:“好吧。”他说着,又道:“可若我真的出去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请你一定要照顾好我娘,最好别让她知道我做了什么。”

  沈瑾白眯了眯眼:“你还想出去?”

  陈广峻道:“总是要一试的。”

  沈瑾白看了看陈广峻身上的铁链,又回头看了看祠堂外的守卫。“你出不去的。”她说着,转身便走。她太了解陈广峻了,以他的本事,这铁链便先将他束缚住了,又何谈闯出去呢?

  想着,沈瑾白便一路直回了陈沈氏的卧房,而萧非也在近前侍奉着。“姑母,”沈瑾白走上前去,坐在了陈沈氏的榻前,道,“表哥身体还好,只是姑丈一直不让他出来。他很挂念姑母,向我问了许多事情呢。”

  “唉,”陈沈氏叹了口气,“他别让我操心,我便知足了。”

  萧非在一旁端起了药碗来,道:“姑母,这是我调整过后的方子,姑母再试试,看看是不是比从前好了些?”她说着,便把药碗端到了陈沈氏面前,舀起一勺,便要给她喂服下去。

  因这几日萧非一直在陈沈氏跟前尽心服侍,陈沈氏对萧非也亲近了许多,便任由着萧非给自己喂药。“这孩子,不仅长得标致,还会照顾人,”陈沈氏一边喝着药,一边对沈瑾白夸着萧非,“如今看来,有她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些。”

  “沈姑娘也很会照顾人,”萧非笑着道,“我们是互相照顾。”

  “嗯,看出来了,”陈沈氏点了点头,又看向沈瑾白,“从前在家时,她连个热乎话都不说,虽然闲来无事就跟在我身边,但何曾照顾过我。如今出去一趟再回来。还真是变了不少,多亏了你呀。”

  说话间,陈沈氏便把这一碗药都喝完了。萧非把碗放在了一边,又拿出帕子给陈沈氏擦了擦嘴。沈瑾白见了,忙把帕子接了过来,悄声对萧非道:“你自己身体也没大好呢,在这累了一天了,快去吃饭休息吧。”

  “我没事,”萧非也悄声回答着,“在这里和姑母说话,我挺开心的。方才你走的那一会儿,姑母又告诉了我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情。”

  “什么事情?”沈瑾白忙问。关于小时候的事,她实在是记不起什么了。虽然她觉得,她应当也做不出什么丢人的事来,但还是问一句为好。

  “也没什么,”萧非笑了笑,“就是说你刚出生的时候,姑母去西北喝你的周岁酒,看你抓周……”

  “周岁酒?”沈瑾白有些惊讶,这也太遥远了些。

  “说什么呢?”陈沈氏却忽然开了口,问着这一旁说悄悄话的两人。

  萧非忙答道:“没说什么。”说着又站起身来,道:“姑母,我先去吃饭了,一会儿再来看你。”

  说罢,她忙出了门。可刚出了门,她便听见了那熟悉的节奏:“登登,登登登登。”

  萧非听了,不由得眉头一皱,连忙转到了屋后人少处,轻声唤道:“出来吧,怎么了?”

  屋里,陈沈氏还在和沈瑾白说话:“方才你离开的时候,我本想问问那小姑娘她的家世背景,可没想到,却被她绕进去了,还说了许多你小时候的话。那小丫头,挺聪明的,不简单啊。”

  沈瑾白一笑:“我知道。”又道:“姑母,你放心吧,我和她都知根知底的,不会出什么事的。”

  陈沈氏叹了口气:“唉,我总是放心不下你。”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边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沈瑾白见了,便对陈沈氏道:“姑母,你等一下,我去看看。”说着,她便起身开门,只见萧非正气喘吁吁的立在门口,急得不行。

  “怎么了?”沈瑾白见了,连忙出了门,把门掩上了。

  “袖袖告诉我,刚才沅儿姐姐偷偷进来了,”萧非说,“还把陈大哥放走了,如今两人已拿了状纸,翻墙出去了。”

  “什么?”沈瑾白一惊。

  “我已经让袖袖带人跟着去了,就算拦不住他,也能保证他的安全。只是如今局势难料,我们怕是要多做打算。”

  原来,沈瑾白刚刚离开,蒋沅儿便翻进了祠堂里。陈广峻见蒋沅儿来了,不禁又惊又喜,忙问:“你怎么来了?”

  蒋沅儿晃了晃手里的花灯,走到了陈广峻面前,笑道:“听说你退婚了,还被关进了祠堂里。今日正月十五,怕你不能过节,特意给你带了一盏花灯来。”又道:“还好你家的守卫并不是很聪明,我溜门撬锁的功夫也还在身上,这才进来了。我本还想着来拜会一下朋友的父母,可后来又想,我身份低微,怕是见不得他们,更何况翻墙进来也实在不算光明正大,只好作罢了。还是改日同季公子他们一起来吧。”

  “你能来便太好了!”陈广峻忙道。

  “你怎么了?怎么这样激动?不过才三四日不见而已。”蒋沅儿笑着,把那花灯放在了桌案上,又从祠堂里寻了蜡烛来点上了。

  那是一盏极好看的花灯,只可惜陈广峻如今已无心欣赏了。他连忙拖着铁链到了蒋沅儿跟前,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又道:“蒋姑娘,我表妹不支持我,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蒋沅儿想了想,道:“告御状很危险的,你又不是没有吃过越级上报的亏,你怎么还要做这样的事?”

  陈广峻答道:“不试一试,心中难安。”又道:“蒋姑娘,今日算我求你了,你若能帮我,我便……”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

  “你便什么?”蒋沅儿笑问。

  陈广峻低了头,却涨红了脸:“我便……娶……”

  “好了,”蒋沅儿却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生怕他再接着说下去,“这种事情,还是别轻易许诺为好……等我们回来了,再好好说吧。”

  她说着,便拔出了头上的簪子,蹲了下来,三两下就帮陈广峻开了他脚上的锁。陈广峻见了,连忙伸出手来,道了一句:“多谢了。”然后便让蒋沅儿给他解开了手上的铁链。

  铁链落地,陈广峻活动了下手脚,又连忙对蒋沅儿道:“我们回我的房间取状纸,然后一起出去,应当还能赶得上天子巡城。”

  “好。”蒋沅儿一口答应了。两人也没再管那刚点亮的花灯,只是并肩翻墙出去了。

  此时,明月初升。

  陆府。陆惟依旧在书房里认真地看着书,可黑衣人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立在了陆惟面前。“公子,”黑衣人说,“陈广峻从陈府里跑了。”

  陆惟听了,不由得合上了书,悠悠地叹了口气:“陈临这个废物,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住。”又道:“此事不能闹大,拦住陈广峻,不能让他面圣,不然我们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我们是把陈广峻抓起来,还是任他被那些人宰割?”黑衣人又问。

  “我爹他们只怕是很想让这些不自量力的人死,但陈临在大理寺那边只怕又会为自己的儿子说话,这还真不好说……”陆惟想了想,又道,“在他面圣之前拦住他吧,最好把他抓来。他在我们手里,说不定还能有用,就留他一命。但若是不能在面圣之前抓住他,便让他在驾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等一等,”陆惟却又叫住了黑衣人,道,“陈府里的其他人,应该也会有些动作。盯着陈府,今日若有机会,便把那小丫头一并抓来吧。”

  “是。”黑衣人说着,连忙退下了。

  陈府里,沈瑾白收拾妥当,就要出门。她不能放任陈广峻送死,如果拦不住他,就只能去帮他了。

  萧非十分不放心沈瑾白,也要跟着去。可沈瑾白担心萧非的身体,自然是不允的:“你身体太弱了,还是好好养着。外边太乱了,不适合你。”又道:“只有你安全,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可你在外边那么危险,我也会担心你……我可以帮你的!”萧非忙道。

  沈瑾白叹了口气,道:“非非,听话,如今并非儿戏。”

  萧非听了,只是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沈瑾白见了,忙又道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她又在萧非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然后便连忙走了。

  见沈瑾白走了,萧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连忙转身回了房间。“袖袖!”她轻声唤着,明袖便从窗外翻了进来。

  “如何了?”萧非问。

  明袖放下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小厮的衣服,又道:“已经按照主人吩咐,把消息传出去了。如今除了各处守箱子的人和看着陈府的人没有轻动,剩下的人全部派出去了,定会保护沈姑娘和陈公子安全。”

  “那就好。”萧非说了一句,连忙开始换衣服,又坐在了镜子前,拿了笔就在自己脸上描画。

  她和张钦学的易容术着实有效,没一会儿,她便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满意地放下了笔,又拿出葫芦倒了水吃了药,然后便回头看向明袖,道:“我们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