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我【完结番外】>第125章 套话

  熠然听辛姮如此说,忙道:“主君别胡说。”

  辛姮似是有了些醉意:“魔族都觉得,我不如我母亲……熠然姐姐,你觉得呢?”

  “主君怎会有如此想法?”熠然问。

  辛姮摇了摇头,手里只摆弄着那杯子:“我也不知,好像,早就有了。”她说着,又抬起头:“熠然姐姐,这几日在人间时,那苍潭派的长老对我说了许多疯话。有些话实在是离谱,可有些话,却让我觉得,她好像很了解我。”

  熠然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她说什么了?”

  “就是一些疯话,说什么她喜欢我,说我也喜欢她,说什么我们曾经在一起后来却被魔界拆散……不得不说她挺敢想,就是想出来的故事有几分可笑,”辛姮说着,顿了顿,“可有几句话,我却觉得很有道理。她说,我好像不是我。”

  “主君怎么能被她影响呢?”熠然问。

  “我知道不该,可我却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辛姮说,“我好像真的不是我,我好像一直都在效仿母亲。我不知,是我本身就很像母亲,还是我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效仿她……我好像一直都活在母亲的影子下,却怎么也成为不了她。”说罢,她大饮了一口。

  “主君这些话千万不可到王上面前说,”熠然十分认真地说着,“主君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确有当年将军的风范,这是毋庸置疑的。”

  辛姮却笑了:“战场上杀伐决断,那是应当的。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我做什么将军呢?”她说着,叹了口气,饮了口酒,才道:“我还真未从你们口中听过别的相似之处。”

  熠然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很像的。”她说着,声音里带了些哀伤:“你们都是,只要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不会再回头。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也可以隐忍一生……把什么都做到了极致。”

  辛姮故作疑惑:“我是这样的吗?”说罢,又饮了一杯酒。

  “在我们这些人眼里,算是的。”熠然知道自己可能失言了,也忙敷衍过去。

  “熠然姐姐,”辛姮酒已上脸,她拍了拍熠然的肩,道,“我想听你说我娘的故事……不要那些魔界皆知的传说,我想听私下里的她是怎样的。你们,好像从未和我说过这些。”

  熠然闻言,不由得也叹息一声。她初见辛碣时,正被焱庚政敌追杀。举家皆死,只剩了她一个。那时,辛碣和云方王正在外出巡视,正好被她撞上了。熠然当时怕极了,前面的云方族是敌人,身后的焱庚政敌也是敌人,一时心灰意冷,就要自尽。是辛碣出手拦住了她,又斩尽了身后的焱庚追兵,收留了她。自此,熠然便对辛碣忠心耿耿,陪侍左右。辛碣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可她,怎么能说呢?

  “熠然姐姐……你就说一说嘛,我娘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喜欢吃什么菜,喜欢什么花,喜欢和什么人往来……”辛姮似乎是真的醉了,竟对着熠然撒起娇来。也是,这不知不觉间,她竟灌了几坛子的酒下了肚,她从前哪里喝过这么多呢?

  看着辛姮如此眼巴巴地望着她,熠然一时竟心软了。“你娘她,”熠然陷入了回忆,“她于穿衣上并不怎么在意,若一定要说出一个喜欢,她更偏爱素雅的衣服。”

  “素雅的?”辛姮心中暗道,“那腰带可不素雅。”

  “你娘她也不挑食,但若饭桌上有甜食,她一定会先吃甜的,”熠然想了想,又道,“至于你娘喜欢的花,你也看到了,魔界阳光稀少,土地贫瘠,没有什么鲜艳的花。但数百年前,古音之口还未被封印之时,曾有魔族从外带回了几株海棠树,进献给了云方王室。虽然那些海棠很快都死了,但那时的云方王室很喜欢海棠花,海棠花纹一时成为风尚。后来云方复国,海棠图样便不再流行了。你娘很喜欢那图样,我见过她画画,画的便是海棠花。对了,你娘是喜欢画画的,只可惜战事长存,她没有太多时间来画,就算偶尔能随便画那么一两笔,之后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云方王室……

  辛姮不禁垂了眼:“莫非,那腰带不是我娘的?”

  “至于人情往来,你娘也不喜欢,”熠然说,“她也就和王上走动多些。”

  “那,”辛姮问,“她和王上在一起时,除了讨论军国大事,还会做什么吗?”

  “只有军国大事,”熠然说,“她们常常一起出行、一起用膳,可说话时,除了军国大事,再无其他。”

  辛姮笑了:“听起来,我还真不是很像她。”

  熠然轻轻叹息:“你只是,还没发现自己像她的地方罢了。”说罢,她自斟了一杯酒,饮下了。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喝着酒,不知不觉,便到了子时,辛姮早已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熠然有些醉了,她看着辛姮,不由得摇头叹息。“你不知道自己何处像她,也不错。”她说着,便站起身来,命人扶着辛姮回了房,然后便自去休息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辛姮被人扶着躺下后,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师尊给的药果然有用,往日喝这么多早就醉了,今日竟还清醒着。”她想着,悄悄观察了下周围。天黑了,灯灭了,是时候行动了。

  她悄悄起身,又忙随手拿了个木雕放在床上,幻化成了自己的模样,又将被子盖好了。又念了个诀,她便隐了身。

  她拿出那腰带,在眼前端详着,却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那上面没有附着灵力,内里也没有夹层,当真只是一条普通的腰带。

  她不禁犯了难。那腰带,应当不是她母亲的,上面却绣了她母亲的名字。她猜测,那可能是云方王之前的腰带。这一条腰带里会藏着云方王的克星?辛姮想不明白。她母亲对云方王忠心耿耿,又怎么会留着一条这么危险的腰带?

  本不想冒险的,可如今她有诸多不解,还是要去找涂蔷问个明白。时间紧迫,她不能让燕渺在大牢里受苦。故而,虽然冒险,但值得一试。涂蔷如今只是个灵力低微的妖,应当不至于单独关押。她只要小心,便不会有问题。

  云方王是断然不可能直接将破阵之法告诉她的,但若是知道云方王最忌惮什么,就不一定了。

  想着,辛姮略整顿了一番,去了去酒气,放下了些东西,又把那根腰带塞好,随即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她一路隐着身向大牢的方向走去,天色昏暗,大街上非常安静,谁也没发现她。

  只是,这监牢的大门,却不好进。大门有结界,谁进去了都能被感知,自动记录在案。

  但这难不倒辛姮,她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令牌,熠然的令牌。方才饮酒时,她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熠然身上摸下这块令牌。出门前,她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令牌卸下,只带了这一块。若是被记录在案,记录的也是熠然的名字。

  夜已深了,守卫也昏昏沉沉的。“你不是又喝酒了?”其中一个守卫对另一个说着,“一股酒味儿。”

  另一个道:“你怎么知道?”

  辛姮见了,便绕过了守卫,大大方方地进了门,谁也没惊动。但她进门后,却没有立刻向里走去。反而又在门口反复进出了几次,这才又进了门,向里行去。

  涂蔷正窝在墙角睡着觉,忽然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握住。她一惊,忙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然后便听见了一个声音:“涂蔷,是我。”这声音并非从耳边传来,而是用了秘音之术。

  “小将军?”涂蔷压低声音,问道,“好重的酒气,你喝了多少啊?”

  “我找到了你留下的木盒,”辛姮说,“有些话想问你。”

  “你想起来了?”涂蔷问。

  “想起来了,”辛姮回答道,“只是我还不能离开这里。我需要救出槿秦,而破阵之法只有王上知道,她不可能……”

  “好了我都懂,”熠然打断了她,“你需要一个能威胁到她的东西,所以你才来问我。”她说着,又轻叹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来救我的呢。”

  “事成之后,我定会带你走,”辛姮忙道,“只是如今不行。槿秦没救出不说,我师尊也陷在此处,只能等些时候了。”

  “啧,你师尊也来了?”涂蔷轻笑,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别说这些了,”辛姮忙道,“你把你发现了什么告诉我就是了,如今我也没时间在这里同你叙旧。那腰带里,究竟藏着什么?”

  “唉,你对我还是这么无情啊。”涂蔷说着,左看右看,又转过身,伸出手指在墙上画了画,又轻声道:“此事隐秘,不便说出口,看仔细了。”

  辛姮点了点头,虽然涂蔷也看不见她点头。她认真地看着涂蔷手指划动的笔画,一时有些吃惊,握着她手腕便道:“你你你你再写一遍!”

  涂蔷想翻白眼,但她看不到辛姮在哪,也没处发火,只得老老实实又写了一遍。辛姮愣了片刻,她上一次好像没看错。

  “哪个王?”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

  “上个王驾崩的时候你娘才十岁,”涂蔷道,“你说是哪个?”

  “不可能,”辛姮一下子急了,“你休得胡言!”

  令堂与王有私。这是涂蔷写下的话。

  “只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涂蔷轻声说,“你爱信不信吧。”

  辛姮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接受这个事实。对以往那些不解,她忽然明白了些,可又好像更糊涂了。“那你所说的,伤她最深的法子,”辛姮有些犹豫,“是,以这段旧情伤她?”

  涂蔷点了点头,又道:“你知我消息灵通,只是当年我也只将这当做流言,直到我看到了那东西,方知传言不假。剩下的,不便细说,但你应当能明白。”她努力压低着声音,又指了指辛姮:“你,便是能伤她最深的存在。”

  辛姮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专克她的法术。”

  “有些时候,法术才不是最伤人的,”涂蔷说,“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懂。”

  辛姮低了头:“我明白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一个狱卒喊了一句:“谁在说话?”

  涂蔷听了,忙靠在墙边,做出一副梦中呓语的模样。可她的手却又在地上写着什么,辛姮仔细瞧着,只见她写道:“城北旧窟西南角地下五尺,向西五丈,暗河下树根里,有我旧时所探消息。”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涂蔷极力压低声音,说道,“小将军,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

  “多谢,”辛姮说,“我会救你出去的。”

  辛姮说罢,便站起身来,却没有立即出门,而是左转右转绕到了一堵墙边。她知道,墙那边是关押燕渺的地方,可惜她不能再向前走了。单独关押的犯人,看守可是要比这大牢严格许多,不是凭着这一张令牌就能混进去的。

  “师尊。”她靠在墙上,轻声唤了一句。

  燕渺正在架子上昏昏欲睡,忽然好似听到了辛姮的声音,忙睁开了眼来。“阿姮?”她试探地轻声唤了一句,果然,墙那边传来了极轻的敲击声。

  燕渺听见这声音,不由得淡淡一笑。“放心,我没事,”她轻声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快走吧。”说话间,只见狱卒已要回过头来看她,她连忙又闭上眼,装作奄奄一息地靠在架子上。

  “嗯。”辛姮应了一声,眼圈一红。可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待得久了,反而是害了燕渺。于是,她只得忍痛离开这里,忙转向了大门。

  今夜知道的事让她震惊不已。但她还是没有忘记,在出门后将熠然的令牌擦干净了指纹,又踩了几脚踢到了墙边。

  她走在街上,一阵恍惚,说不出来心里是难受还是开心。在来大牢前,她着实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现在只觉得荒唐。

  “或许,我在我娘的心里,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她想,“而王上这般执拗地要留我在魔界,或许也不只是因为石印。”

  “真实,可笑……”她长叹一声,站稳了脚步,“我的一生,就因为你们自己的私念,被毁成了这个样子。有谁,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想着,不由得浑身发抖。她抬头,想看一看月亮,却发现魔界常年乌云密布,她竟连个月亮都瞧不见。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些,鼻子一酸,便有两滴眼泪流下。

  “师尊,”她喃喃,“我好想你。”她说着,又忙擦了擦眼泪。

  “既已知道了她软肋,那便好办多了,”她想,“师尊,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救出槿秦师伯的办法,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这里,去找一处深山,安静地过我们的日子。”

  想着,她又站起身来,匆匆向城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