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坑文有赏【完结番外】>第50章 柳暗,花明

  武进侯府里,冯晚晚正在庭院里舞剑。她面有怒气,又怀担忧,那每一剑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在空气中振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来。自从上林苑回来后,她每日都如此舞剑,一舞便是半日。可她好似不知疲倦,只用力地舞着剑,满怀忧愤地舞着剑。

  府上侍女见了,也不敢拦。周浦渊路过,倒是饶有兴致地停了脚步,看了半日。“侯爷不去劝一下吗?”余服问。

  周浦渊冷笑一声:“劝什么?让她发泄吧。”他说着,又仔细看着冯晚晚的招式,说道:“宁成伯果然是教女有方,都这时候了,她的剑法一招一式竟还是稳的。就是用力太猛,对自己身体不好。”

  冯晚晚正在舞剑,看见了他,却只当没瞧见,只接着去发泄。周浦渊看了一会儿,也没见着什么新花样,转身便走了。

  “荀旖,你也有今日吗?”他走在长廊下,又看了一眼冯晚晚,想着。不知荀旖知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冯姑娘,已移情别恋了。

  可周浦渊走着,只悄悄思量。“她这些时候还总去听曲儿……”想到这里,周浦渊又微微蹙眉。

  “呵,荀旖,”他想,“你的心还真是大。”想着,他看向余服,问道:“那个,歌女,如今如何了?涵真道长可还是经常去找她吗?”

  余服答道:“这些日子倒是少去了。”

  “哦?”周浦渊一挑眉。

  余服见他站住了脚步,似乎在思索什么,便问道:“侯爷在想什么?”

  “去听曲儿。”周浦渊一甩袖子,大步向前,走了。

  看着李琳琅急急忙忙地换着那一身平民打扮,荀旖还是有些担忧的。“你真要这样去见他?”荀旖问。

  “只能如此了,”李琳琅回答道,“景修哥哥禁足,还不知道禁到什么时候,他楚王府的大门我进不去,母后派的人还在我公主府的门口盯着我……只能如此了。”她说着,立在穿衣镜前,任由着芷荟将她的腰带绑好。如今,她已是一身男装打扮了。

  “差不多了。”李琳琅说。

  “琳琅。”荀旖唤了她一声,却欲言又止。

  李琳琅闻言,回头看向荀旖,心中便已了然。“你放心,”她看着荀旖说,“我都明白。”她说着,又低下头去:“我知道该如何明哲保身的。我只是……唉。”

  “你不用和我解释的,我知道,毕竟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妹情,你若不去看望他,便实在是太冷血了,”荀旖说,“你去吧,平安回来就好。”

  李琳琅也挤出来了一个笑容:“你就算信不过我,也要信素霜姐姐。”

  自上林苑回来后,李景修便一直被禁足,如今都五六日了。若只是禁足便还好了,但李沔当日并没有说明期限,且李景修又是挨了杖刑后被送回的长安城,根本没有太医能进那楚王府去给她诊治……李琳琅实在是忧心如焚,她在宫中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老皇帝李沔甚至闭门不出谁都不见。李琳琅迫不得已,这才出此下策,命素霜陪同她,从虞安公主府的地道中出去,到楚王府去探望他。

  所幸虞安公主府和楚王府相隔不远,当日李琳琅建府时,也留了一条地道直通楚王府。还好,她挖了这一条地道。

  当素霜掀开了楚王府小厨房的地砖从地下跳出来时,厨房里那唯一一个厨娘吓了一跳,她刚要叫喊,便被素霜捂住了嘴巴。“莫要声张。”素霜说。

  李琳琅从地道中走出,拍了拍手上灰尘,又理了一下碎发。她看了一眼那厨娘,对这厨娘说道:“今日守好这厨房,除了本宫,谁都不许进来。若泄露了半个字,你知道该是什么后果。”她恐吓着这厨娘,又对素霜道:“素霜姐姐,请随我来。”

  素霜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那厨娘,随手掏出了一块碎银给了她。“虞安公主府的。”她说着,转身也随着李琳琅去了。

  那厨娘本来惊魂未定,听见“虞安公主”这四个字,方才明白过来。见她二人出了门,她忙上前将这小厨房的门关了。谁都知道楚王与虞安公主要好,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做。

  李琳琅常来楚王府做客,对这里的一切都甚是熟悉,因此,她很快便抄近路到了李景修的卧房前。侍者认得李琳琅,见了她只微微有些惊讶,随即便进门通报去了。

  “进来吧……”李琳琅听见了李景修微弱的声音。

  李琳琅听了,忙进了屋。屋里的婢女都退了出来,素霜也早就躲在了屋外暗处。李琳琅向那床榻方向走去,只见李景修正趴在床榻上,面色惨白,额上尽是虚汗。

  “小六,”李景修苦笑着问好,“也只有你会如此胆大包天。”

  李琳琅眼圈一红,到床边坐了下来。她本想问李景修可好些了,可见了这情形,她便知道自己不必问了,忙把自己带来的药放在了床边。

  “你这又是何必呢?”李景修叹了口气。

  “他混账。”李琳琅咬牙骂着。

  “我也没想到,他竟会在我面前,做出那般残忍之事,”李景修说,“母后可是他的妻子啊!母后自尽,他竟半点愧疚之心都没有,竟然、竟然……”李景修说到此处,已哽咽了。

  “他若真有半点愧疚,这些年就不会如此待你,更不会半点不知悔改!”李琳琅说,“这些年,因他无辜惨死的人,有多少?”

  李景修闭了眼:“数不清了。”

  李琳琅听了,怅然叹息。朝堂上的臣子死了一茬又一茬,只要稍有不合老皇帝心意,便可能会被处以极刑。年年岁岁,这般下来,朝堂上只剩了哑巴和佞臣。后宫里更不必说,那些女子得不到任何庇护,只被李沔视作玩物,饱受摧残。而天下那些无名苍生,更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小六,”李景修忽然又开了口,“四月初一,是我对不起你。”

  李琳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又强笑着:“也是我有错。我该,和你商量一下的。”

  李景修摇了摇头,道:“不,你没错。”他说着,看向李琳琅的眼睛:“没救了。除非连根拔起,另栽新花,不然,没救了。”他说着,又只是苦笑:“而我当日竟那般执拗,竟还、还……”李景修说着,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说道:“名者,实之宾也。是我只顾虚名,反而模糊了真实,颠倒了主次。我想重振朝纲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肃清朝堂,还天下太平吗?可如今的朝纲,根本容不得我等施展,天下太平更是无望!既如此,便只能用你的法子了。”

  “哥……”李琳琅低下头去,唤了一声。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是眼中盈了泪,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那日被李景修训斥,她其实也是有些委屈的。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李景修又开了口,“还是那句话,这个口子,轻易开不得。这毕竟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办法,如同一把利刃,你在用时,务必小心,不要伤了无辜之人,也不要让这利刃又沦落到一己私欲中;也要小心,千万别留下太多痕迹,引火上身……”李景修说着,又是一阵猛咳。

  “哥,你放心,我都知道,”李琳琅听了,连忙给李景修端来了茶来,服侍他饮下,“母后教过的道理,我不会忘。”

  李景修笑了笑,缓了缓,气息平复后,方才又对李琳琅说道:“小六,还有一事,我说过许多次了。但这次,你一定要听。”

  李琳琅见他如此,便猜到了李景修想说什么。果然,只听李景修有气无力地说着:“别再想着扶持我了,我没有希望,也不值得你去做这些事。”

  “哥……”李琳琅还想宽慰他。

  只见李景修摆了摆手,道:“听我说完。”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小六,你很聪明,你应当能看出如今的局势来。我是全无希望的,父皇看见我便厌烦,我如今身体也不好,只怕根本熬不过他,他怎会大发善心让我来做太子?晋王倒是有些可能,他虽不喜读书,专擅武事,但毕竟是长子,只要他能多学政论、以民为先,中兴也不是不可能……可惜不知为何,父皇也不喜欢他,他本就无母家扶持,如今连个能干的亲家都没有。还有,景佑,我们之后,就是他了。只是他年龄小、胆子也小,日后能改倒还罢了,若是改不了,怕也是无济于事……”

  李景修说着,越发的有气无力。李琳琅见了,忙打断他道:“好了,哥,你别再说了。”

  “没事,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你且听我说完,”李景修强笑着,“小六,我思来想去,或许,景佑才是最合适的人。”

  李琳琅一愣:“为何?”

  李景修微笑着笑答道:“他年龄小,父皇年纪却大了。如今看着,父皇也挺喜欢他,且他母亲是丞相之女,地位尊崇。他继位的可能性,比晋王、比我,都大的多。你若扶持他,会轻松些。”李景修说着,压低了声音:“而且,丞相平庸,景佑年纪小,更好把持。你只要自己有些势力,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并非难事。”

  李琳琅听了,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只听李景修又支支吾吾地道:“还有……”

  “什么?”李琳琅忙问。

  “没什么,”李景修却把话咽了回去,他抬头够着脖子看了看窗外,夕阳的光已洒了进来,“小六,你该离开了。这次离开后,便不要再来看我了。保重自身,方才是要紧事。”

  李琳琅还是有些发愣,她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先走了。哥哥,你也要注意休养,我会想办法,尽快让你看上太医。”

  “多谢了。”李景修道。

  李琳琅看着李景修,有些失神。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门的方向挪去,不住地想着李景修方才的嘱托:晋王、景佑……可忽然间,荀旖的面容却出现在了她眼前,她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恍惚间,她竟不觉站住了脚步,要推开门的手也顿了一顿。

  温暖的夕阳洒在她手上,她愣了愣,将手翻了一下,让手心承接住了那金灿灿的光。她看着掌心的光浸在掌纹中,仿佛与她的手掌合二为一了。

  “景修哥哥,”阳光下的李琳琅略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榻上病怏怏的李景修,“或许,我呢?”

  “什么?”李景修没听清。

  “没什么。”李琳琅收回了目光,走了。

  长安城的寻常小巷中,周浦渊刚听罢一曲。歌声止住的那一瞬间,周浦渊不禁鼓起掌来。“好,”他说,“果然是悠扬婉转,难怪涵真道长那样喜欢听了。”

  杨鲤儿立在周浦渊对面,听他夸赞,却只是垂手静立,一言不发。这人敲开了她的门便强行闯入,说要听曲儿。她看眼前人穿着似乎也是达官显贵,一时推脱不得,只得唱了。如今唱了几首,她也在悄悄地观察着来人,可她看不明白来人的意图——他虽说是来听曲儿,可却好像没有和风月有关的意图。他的眼中,更多的是幸灾乐祸。既如此,她便也不做些别的什么了,只管唱曲儿将他打发走便是了。

  见杨鲤儿这般拘谨,周浦渊自以为了然,便又故意问着:“涵真道长平日里在这里时,都喜欢听什么曲子?”

  杨鲤儿只低头答道:“涵真道长雅俗不拘,只要曲调好听,她都喜欢。”

  “哦?”周浦渊听了这话,心里又不痛快起来。“想来,杨姑娘也不会寻那不好听的曲子唱给她吧。”周浦渊说。

  杨鲤儿颔首道:“是涵真道长宽容。”

  “好,”周浦渊微笑着,“既如此,你再随便唱支《女冠子》便好。”

  “公子想听哪位大家所填的《女冠子》?”杨鲤儿又问。

  “你随意。”周浦渊说。

  杨鲤儿清了清嗓子,刚要再唱韦庄的《女冠子》,却听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她只得对周浦渊报以歉意的一笑,随即便忙提裙去开门了。门一开,只见门口立着的正是杜铭。

  “杜公子。”杨鲤儿行了个礼。

  “我的好鲤儿,”杜铭颇有些轻浮地唤了这一声,然后便看到了屋中坐着的周浦渊,他脸色不觉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只对着屋内笑道,“不曾想武进侯也在此啊?”他说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过武进侯。”杜铭虽也是将门之子,可他家世官阶均不如周浦渊,见到周浦渊,还是要恭敬行礼的。

  周浦渊见是杜铭,便起身笑道:“一时无聊,来听曲儿。”

  “哦?”杜铭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杨鲤儿一眼。只这一眼,杨鲤儿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只听杜铭接着笑道:“武进侯也喜欢她的歌喉吗?”

  “歌喉美妙,谁人不爱?”周浦渊笑着,出来相迎。他看见杜铭到此,颇有些惊讶,没想到杜铭也会来这里。

  两人笑着,勾肩搭背,也不管杨鲤儿,便进了屋。杨鲤儿只得关了门,赶忙跟着二人进去,一句话也不敢多言。只听杜铭又问:“那侯爷,可喜欢这歌喉的主人吗?”

  周浦渊也只笑道:“如此佳人,谁能不爱?”

  “那小弟便将这女子赠与侯爷了!”杜铭哈哈一笑。

  “啊?这……”周浦渊大为震惊。

  可一旁的杨鲤儿却只是低头冷笑了一声。“果然。”她想。

  只听杜铭接着笑道:“侯爷有所不知,这女子乃是小弟的妾室,她人已答应了,礼也收了,该办的都办了,只是小弟想着总要挑个好日子让她进门,以祈内宅和睦,这才让她还住在外边。说实话,小弟府中的美姬娇妾已够多了,如今既然侯爷喜欢,小弟便将她送给侯爷!侯爷在战场浴血奋战,回到家中,也得有这么个知心的可人唱曲儿解乏才是。传出去,也是一桩风流美谈。”杜铭说着,又凑近了些,道:“而且啊,小弟本就不通音律,听她唱曲儿本就是听个热闹。听闻周老夫人颇懂音律,让这女子给周老夫人解闷儿,也不错。”

  周浦渊本要拒绝,可他看了杨鲤儿一眼,忽又想起了荀旖来。“既如此,便却之不恭了。”周浦渊笑了笑,说。

  杨鲤儿在一旁一句话都未曾说过,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男人就这样将她送给了另一个男人。这实在是荒唐。更荒唐的是,在杜铭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时,她便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了。她这样的身份,如礼物一般被人送来送去,本就是常有的事。这些事,她从小到大早已见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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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琳琅终于压不住自己的心思了,很快她就会醒悟过来,彻底冲出她给自己设下的枷锁。至于杨鲤儿,她一直是清醒地在泥潭里打滚。古人会把自己的姬妾当做礼物送人,杨鲤儿在他们眼里也仅仅只是一个礼物、一个玩物。但大家放心,杨鲤儿这个弱女子,会让这些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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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是保命发言,因为今天是除夕,我竟然发了这么一章……刚好到这一章,实在是躲不开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