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坑文有赏【完结番外】>第38章 初雪(下)

  荀旖回到撷芳园时,只见李琳琅正在凌波池旁的梅树下发呆。宴席已经散了,她却没有离开这撷芳园,反而来了这梅林。芷荟带着一群婢女,就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提着灯笼等着她。

  “殿下。”在人前,荀旖还是老老实实地如此称呼着。她惦记着李琳琅,便不顾小桃劝阻,坚持在这雪天又寻了回来。

  听见荀旖的声音,李琳琅回了头,对她笑道:“你来啦?”也就是在这时,荀旖才发现李琳琅手中还有一壶酒。而她微红的面颊,似乎不全是在这雪天里冻出来的。

  “是,”荀旖应了一声,“贫道……有些不放心殿下。”她如实说着。

  “有什么不放心的?”李琳琅笑了笑,又冲她招了招手,却对其他人道:“你们都退下吧,让本宫同涵真道长好好说话。”

  荀旖听了,忙接过芷荟手里的灯笼,走到了李琳琅面前。只见李琳琅提着那酒壶又饮了一口酒,又将这酒壶随手丢在了雪地里。很显然,这一壶已经喝完了。她在筵席上相当克制,入口的酒都没这一时片刻多。喝得这样快,又这样急,她的脚步都有些不稳了,一时竟扶住了身侧的梅树。

  “李琳琅?”荀旖试探地唤了一声,又扶住了她。

  李琳琅看了看在大雪里倍显单薄的荀旖,又看了看这漫天飞雪,忙又抬起手来,脱下了自己的大红色的斗篷,强行披在了荀旖身上——虽然荀旖身上已经有一件披风了。荀旖想拒绝,却根本拒绝不了。

  “没事,我不……”

  “别乱动,”李琳琅故作凶狠地打断了她的话,“不然冻死你。”

  “……殿下可真体贴啊。”荀旖有些无奈,看着李琳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任由着李琳琅帮自己穿上了这斗篷,她甚至还把斗篷后面的帽子都扣在了她头上,一下子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连眼睛都只露出了半边。

  “嗯,这样才好。”李琳琅看着她,满意地笑了。她说着,便拉着荀旖的手,走向了这梅林中的一个无名小亭歇脚。小亭里摆着木几和坐榻,正好可供两人对坐。

  荀旖放下了手里的灯笼,两人都坐了下来。“今日大雪,山边无夕阳,天上无皓月,梅林也无花……诶,酒呢?”李琳琅问着,又开始低头四处寻找。

  荀旖有些无奈,李琳琅明显是有些醉了,她方才喝得太猛了。“那一壶你都喝完啦,别再喝了。”荀旖说。

  “哦。”李琳琅只轻轻应了一声。

  荀旖看着面前微醺的李琳琅,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斗篷和这四面透风的亭子,终于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李琳琅身后。她站定,又把那大红斗篷和披风一罩,便将李琳琅拢在了衣下。

  “你做什么?”李琳琅眼前一黑,在这重重衣物下,抬手便想出来。

  “你别乱动,”荀旖也学着方才她的模样,“不然冻死你!”

  李琳琅听了这话,终于不再乱动了。她似是轻轻笑了,就在这层层衣物之下。荀旖刚要占便宜似的夸奖她一句“真乖”,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被人一把抱住,抱得紧紧的。

  “诶,李琳琅!”这实在有些突然,荀旖想挣扎,可又怕冻着了她,便也只是微微动了两下,又恢复了平静,依旧牢牢地把李琳琅护在衣服底下。

  “你的腰,好细。”李琳琅轻声说了一句,可语气里显然没有玩闹的意思在。荀旖分明听出她声音里那极力压抑着的哀伤。

  “你怎么了?”荀旖问着。

  “荀旖……”衣物里传来了李琳琅细微的声音。

  “嗯?”

  李琳琅的声音有些发闷:“我好怕把事情都搞砸了。”

  “你没有搞砸,你做得很好!”荀旖连忙安慰着她。

  衣服下的李琳琅却摇了摇头,又道:“我怕我改变不了结局,怕我保护不了景修哥哥、保护不了你、你们。”

  荀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词穷地说着:“你可以的。”又抬起了衣服下的手,轻轻抚上了李琳琅的头发。

  李琳琅似是苦笑了一声,又道:“荀旖,我想她了。”

  “嗯?想谁?”荀旖忙问。

  “姜皇后,”李琳琅回答着,“先皇后,景修哥哥的母后,我母后。”

  李琳琅说着,长叹了一口气,荀旖只觉自己的腰被抱得更紧了些。“那年,我刚到这里时,她还在。初来此地时,我也并不太适应,整日躲着不见人,连话也不多说。她以为我生了病,担心不已,日夜陪着我,无微不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从前在家时若生了病,我爸妈都不会那样陪着我。”李琳琅说。

  “我那时看书写字也不好,她以为我是不想读书,却也没责怪我,只是耐心陪我、教我;我和景修哥哥偶尔也会拌嘴,可她却不偏私,每一次都十分公正。父皇并不宠爱她,她也不在意,只是庆幸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后宫争斗她也全然不想参与,她只是想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她会给我们做她喜欢的小点心吃,我如今的母后来探望我,她还会拉着她一起坐下亲自烹茶款待。她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她会教我们分辨乌鸦和乌鸫,告诉我们哪些鸟最会模仿其他鸟的叫声。她还会自作新曲,让景修哥哥填词,用琵琶弹给我们听。她喜欢侍弄花草,便带着我和景修哥哥在读书之余去御花园认花斗草,很是快乐。和你一样,她最喜欢梅花了,暗香苑的梅花是她命人种下的,也是她亲自打理……那一年真好,我活了那么久,第一次那样快乐,”李琳琅说着,顿了顿,带了些明显的哭腔,“可她死了。”

  荀旖听着,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抚摸着李琳琅的头发,又感觉到自己的腰带正在一点点地被水浸湿……她哭了。

  “本来,我以为我不会在意的,我也想袖手旁观到最后,可她,可我不想让她死,”李琳琅说着,哽咽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那几日,她一直在嘱咐我和景修哥哥,她说我们以后一定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以天下为己任,为万世开太平。她说,我们兄妹俩一定要相互照顾,相互扶持,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下去……我知道她想去做什么,我也记得我在书里给她设下的死期。我想阻止这一切发生,于是我开始胡闹,我缠着她不让她出那椒房殿一步,我甚至开始装病……她果然留下来了,我都以为,我要成功了。可第二天清晨,她还是独自带人出门了。”

  李琳琅说到此处,已哽咽到说不出话了。后来,荀旖才知道,原来姜皇后是死谏皇帝了。那一年,朝堂上因文字狱被牵连者竟多达数百人,且皆被判了流放、斩首这样的重刑,甚至姜皇后的家人也在其中;而后宫中,因着李沔那越发残虐的性子,有不少妃嫔宫女都死于非命。姜皇后虽不愿卷进这些纷争,可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她是一国之后,岂能看着这天下众生被李沔一再糟蹋?于是,在自己的小日子和这天下大义之间,姜皇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或许,也是她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

  那日,是万寿节的清晨,马上就要到春天了,梅花也还未凋谢。姜皇后安顿好了两个孩子后,便换上了皇后才能穿的尊贵的凤袍,去了宸安殿。这几日,她日日都来此谏言,皇帝早就烦了,竟闭门不见。姜皇后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了,她看着这万寿节铺张的排场,又回首看向了宫门的方向。宫门之外,不知又是怎样的哀鸿遍野、水深火热。

  “大魏,时日无多了。”姜皇后说。

  姜皇后的消息再次传来时,李琳琅震惊不已。谁也没说姜皇后是如何薨逝的,但李琳琅知道,是姜皇后在宸安殿前随手拔出了侍卫的剑,挥剑自刎,血溅三尺。临终前,姜皇后的最后一句话是:“愿臣妾之死,能换得陛下醒悟。”然后,她便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

  姜皇后原本的死期,是万寿节前夕。李琳琅万般死缠烂打,也只是让这日子来迟了一天。“她真傻,她怎么竟会以为,自己的死能让这样一个昏君清醒……荀旖,你知道最让人痛苦的是什么吗,”李琳琅在荀旖腰间哭着,“最痛苦的莫过于,她的结局,都是拜我所赐!”

  “李琳琅……”荀旖感受到李琳琅的手痛苦地抓紧了自己的腰带,不由得心疼地唤了一句。

  “是我给了她那样一个性子,是我设计了她的死亡,而我写她的本意,只是为了给男二,也就是景修哥哥,安排一个凄惨的身世……”李琳琅抽泣着说,“可到头来,我同景修哥哥一样了。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景修哥哥……”

  姜皇后死后,李沔封锁了消息,只说她是病逝,又不许人再提她姓名。谁都能看出李沔对姜皇后的嫌恶之情,知晓内情的人更是明白,李景修从此便无缘储君之位了。无论李景修有多贤德,只要李沔厌恶之心已生,他便再无可能了。

  “这不是你的错……”荀旖无力地安慰着。

  衣服里的李琳琅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这就是我的错。”又道:“她死后,父皇命人把她用过的东西都烧了。衣服、首饰、书画……还有她最爱的暗香苑,都烧了。那夜,我就远远地站在暗香苑,亲眼看着那满园红梅,开得正艳,却尽数被付之一炬……”

  荀旖听她描述,也难过起来。但同时,她似乎也隐隐明白了为何李琳琅这般执着于要将李景修推上皇位。大抵,是因为愧疚吧。

  她感觉到了李琳琅心里那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在李琳琅看来,她才是毁了那一切美好的始作俑者。而她为李景修做的所有事,也都有补偿的意味在其中。毕竟,李景修是姜皇后唯一的孩子,她怎能弃他不顾?

  虽然她觉得李琳琅不必愧疚,可她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不必愧疚,自然也就无从劝说李琳琅。如今,她也只能拥着李琳琅,任她在这斗篷之下哭个痛快。

  “哭吧、哭吧,”荀旖心想着,抚摸着李琳琅的长发,“你若是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只要你心里能畅快些,你做什么,我都依你。”

  雪越下越大,地上积了厚厚的雪,整个梅林也都是一片惨淡的白。只有这无名小亭里露出了些许昏暗的灯光来,还有那大红斗篷下相依相偎的两人。

  “侯爷,都查过了,”武进侯府里,余服对周浦渊说着,“那日猎场打猎游戏的四十九人,大部分人都结伴而行,只有夫人未曾结伴,应是独行,虞安公主和楚王那边的情形不清楚。但据说,他二人去打猎时,并没有带随从。”

  “知道了。”周浦渊应了一声。那冷箭绝不可能是误伤,看那准头,应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天还有别的人进出上林苑吗?可能是刺客。”周浦渊又问。

  余服摇了摇头,答道:“在查了,可上林苑太大,那边的将军这些日子查下来,全无收获。只在东边围墙边上找到了一些人为毁坏的痕迹,说是看起来挺新的,可能是有贼人混入,可惜不能确定是否是那一日。”又道:“不过侯爷放心,我们定能找到那暗箭伤人之人。”

  周浦渊听着,只点了点头。他看了看窗外,知道时候不早了。“辛苦你了,”周浦渊说,“早些休息吧。”

  余服听了,便行礼退下了。周浦渊则自己穿上了大氅,冒雪出门,穿过长廊,走过庭院,终于来到了那房间前。房门已关了,周浦渊推门不开,只得敲了敲门。

  “来啦!”侍女开了门,周浦渊却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径直走了进去,又脱下了大氅,随手递给了那侍女。

  冯晚晚正坐在小几前品尝糕点,见周浦渊来了,也未曾起身相迎,更别谈行礼了。她只是客气地道了一句“侯爷来了”,便依旧去品尝小桃给她做的糕点。

  “嗯,来了。”周浦渊也只应了一声,便要到这屋子另一头的床上歇息。二人虽成了亲,但一直未曾同房,周老夫人催得紧,强令二人每夜必须住在一处,二人无法,只得应了下来。周浦渊每夜都会来冯晚晚的房间,却睡在另一张床上。

  本来,在原文中,周老夫人这个法子真的将他二人撮合成了。可如今,二人虽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什么都没发生,连话都未曾说上几句。

  如今,周浦渊又要如往常一样去歇息了。可就在他转身时,他却看见了冯晚晚面前的那一盘子糕点,他愣了愣,又折返回来:“这是什么?”

  “糕点。”冯晚晚回答着。

  “小桃做的吧。”周浦渊冷笑一声。

  冯晚晚闻言,抬头看向周浦渊,微眯了一下眼睛:“侯爷眼力真好。”

  “她为什么给你做?”周浦渊又问着,看向冯晚晚的眼神中带了些许怒气。

  冯晚晚觉得好笑:“这和侯爷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我同涵真道长往来,同她交好,互赠礼品,让侯爷不开心了吗?”

  “涵真道长,呵……”周浦渊冷笑一声,却忽然发了怒,俯身一挥,便将那案几上的糕点尽数拂在了地上。美味的糕点散落了一地,碎了一地。

  “你这是做什么,”冯晚晚被周浦渊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怒火激怒了,她站起身来,问着周浦渊,“我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做,侯爷何故冲我发火!”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荀旖在想什么,”周浦渊说着,逐渐逼近冯晚晚,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她把这糕点给你,不就是来故意激怒本侯的吗?你如今在这里装什么天真无辜?”

  冯晚晚气极反笑,她看着周浦渊,摇了摇头。“无理取闹。”她说着,转身便走,无意再与他纠缠。

  可她刚转身走了没两步,便被周浦渊一把抓住了手腕,又被拽回到了他面前。“你们今日见面,说什么了?”周浦渊又问。

  冯晚晚并不喜欢这样莫名其妙被人怀疑被人质问,她也并没有回答周浦渊的问题,只是反问:“我同她说什么,与侯爷何干?”

  “你心里清楚。”周浦渊说着,只抓着冯晚晚的手腕,抓得她生疼。

  冯晚晚看着周浦渊如此,想挣扎又挣扎不开,便嘲讽一笑:“侯爷,莫不是又把那飞醋吃到了我身上?”

  “你!”周浦渊被戳中了伤心事,一时竟连个话都说不出来。

  冯晚晚摇了摇头,又道:“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果真配不上她。”她说着,又使劲一挣,终于挣脱了出来。然后她便直奔门前,将大门猛地打开了。

  “侯爷,”她忍怒说着,“请你离开。”

  周浦渊看了眼她,经这一闹,他也无意在这屋里过夜了。他回身拿起大氅,抬脚便走,可在即将出门时,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事,回头直接问着:“那日猎场,你是独自打猎的吗?”

  冯晚晚愣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然后才镇定地回答道:“没有。”

  “哦?”周浦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问,“那你和谁在一起?”

  “虞安公主。”冯晚晚回答着。

  周浦渊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冯晚晚一眼,便走了。冯晚晚看着周浦渊在大雪中离开的背影,心中一时不安起来。

  那日猎场,她的确是独行,可中途,她遇见了李景修,便和李景修多说了几句话。她不知道周浦渊为何会问这一句,但她觉得,那日实情,还是不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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