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心加快脚步,他特意绕着街口转了好几圈,确认了,有人跟着自己不是错觉。

  他没有回头,强压着自己心里的不安,一直向前走。

  他感觉跟着自己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不敢回头,正打算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喇叭声。

  “乔木心!”

  乔木心猛然回头,褚唯把车停在路边,正摇下窗户朝他招手。

  乔木心往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处看了一眼,心有余悸,转身上了褚唯的车。

  ……

  ……

  褚唯刚从关顾那处离开,算算时间,感觉乔木心应该也谈的差不多了,因而才绕路来接他。

  他远远看着乔木心往整车站的方向走,还没等按喇叭叫他,对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一样。

  乔木心魂不守舍地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跟着他,褚唯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皱了皱眉。

  但毕竟没谱的事,去报警也是不好说的,褚唯暂时每天接送乔木心。

  等几天后,三人一起整理起诉材料的时候,乔木心偶然间提起了这件事,当时他和褚唯都觉得,会不会是某个疯狂的粉丝什么找到他的真实地址追过来了。

  然而关顾沉默半晌:“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明明有好几个可以动手的机会,为什么他只是尾随,而没有做任何事呢?”

  不知道为什么,乔木心心里有一种很诡异的直觉:“会不会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人?”

  但若是想确定他的身份,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人抓住。

  乔木心没有说话,但心里多了一个想法。

  过了几天,乔木心瞒着褚唯,挑了一个工作日的白天出门。

  他戴着鸭舌帽,手里提着一个背包,打了车,报上地址。

  目的地是当地有名的一座数码城,最早经卖各种一二手新旧数码设备,后来因为互联网电商的兴起而没落了。

  乔木心走进灰扑扑的数码城,左拐右拐,找到一个“新旧设备维修”的档口,和对方闲聊起来,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台老式的相机。插卡槽储存的那种。

  这种老旧设备早就没有店铺保修了,只能找这种百无禁忌的小作坊,对方也算是见多识广,接过相机,又和乔木心说了什么,便自顾自地修了起来。乔木心一边和他闲聊,一边有意无意地去瞥墙上的时钟。

  等出了数码城,他心情大好,甚至决定绕远路去逛逛公园。

  当然,他也感觉得到,身后那种好像被人跟着的感觉又来了。

  乔木心没着急,他又摆弄了一会相机,甚至对着公园里滑旱冰的人拍了一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相机没电了,还是到晚上该走了,乔木心起身,把相机挂在自己的手臂上,还在公园里买了一个冰淇淋。

  然后他吃着冰淇淋,慢悠悠地往回走。

  那个人跟紧了自己。

  回去的路是一条直线,乔木心冥冥之中能感觉身后的人越跟越紧,但他气沉丹田,一直没回头。

  相机在他手边晃。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纷乱,越来越紧。

  就在对方把手伸向相机的那一刻,乔木心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发自内心怒吼了一声,就像他在伯明翰对付小偷时候一样,他用极大的力气几乎将人撬起来,来了一个巨大的过肩摔。

  但可惜乔木心大病初愈,并不处在力量巅峰时期,对方竟然钻到空子,拉着乔木心的胳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并且趁着不留神的空挡,竟然把相机顺着乔木心的手腕拽下来了。

  听声音和靠经验判断,乔木心觉得那个人摔得不轻,但是他好像是打定主意今天是来打劫的,相机到手后,竟然还不要命地爬起来,像是被狼撵着一般拼命向前跑,乔木心一整个傻眼。

  最后就变成了一个滑稽的局面,一个人向前跑,一个人在后面追。刚才那个过肩摔消耗了乔木心太多体力,要是在平时,这点路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现在

  “他妈的,别跑啊!你跑什么啊!”

  那人带了口罩,乔木心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他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是在哪里见过的。

  乔木心总觉得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很像在看修罗恶鬼。

  等追了一段路,那人跑到了红绿灯,还打算闯红灯,却正好被角落里开出来的小轿车堵了个正着。

  乔木心也没客气,一个飞扑上去勒住对方的脖子,又结结实实地把他给摔在地上,嚷着:“报警,快报警。”

  对方还将相机护在身下,乔木心整个都无语了,一把伸出手去,将对方的口罩扯下来。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皱眉凝视:“果然是你。”

  ……

  ……

  乔木心和蒙面人,对坐在警局里。

  他对面坐着的人是沈鸣。

  乔木心冷笑道:“几年不见,不当厨子,改行抢劫了?”

  说罢还啧啧地摇头:“我其实觉得你脑子挺蠢的,如果我是你,我会雇一个人帮我抢相机。”

  沈鸣低着头,一直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言不发。

  乔木心坐在一边,端着手看着他,突然忍不住笑了:“五年前你偷我的相机的时候,不会是亲自动手的吧?”

  沈鸣猛地抬头:“你的相机不是我——”

  他半句话刚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诈了,怒目而视地看着乔木心。

  乔木心从来没在自己的公共社交平台上,说过丢相机的事。

  但乔木心却没有想象中的出离愤怒,他只是平静地坐着,淡淡地看着沈鸣,“果然是你。”

  虽然这个方法很离谱,但联系到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跟踪,还有五年前对方猖狂到敢直接偷相机,乔木心反而觉得这个方法可以一试。

  他在网上说,自己还存有当年的录像,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拿出来,虽然这是一个一看就很离谱的发言,但当然的有心人,难保不会来再次确认,乔木西说话的真实性。

  所以他只是赌了一把,具体能不能赢,还要看个人有多么的坐立难安了。

  受褚唯委托,乔木心之前看过沈鸣的一些资料,他之前在法国有一家自己的餐厅,因为经营不善解散了自己的团队,还欠了一笔不小的外债,据说因为之前团队中有过华人帮厨过劳死的事件,名声彻底在华人圈臭了。

  而此时乔文煊因为某些理由,也正在寻找新的团队,两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谋而合。

  若是伯明翰蛋糕展顺利,沈鸣本可以以此为契机,重新在国内站稳脚跟,慢慢休养生息,但乔木心的出现让他彻底失去了机会,他以怨恨为钥匙,彻底打开了多年前亲手关上的潘多拉魔盒。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惜抢乔木心的相机,为什么他明知可能有诈,最后还是上钩了。

  若是之前的所有都只是推测,用一个夸张点的说法,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并且死了。

  沈鸣不说话。

  乔木心心里除了有一些悲哀,甚至是好笑,他看着沈鸣:“为什么。”

  沈鸣突然不可控制地冷笑:“乔木心,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乔木心双手抱臂:“我该明白什么?”

  沈鸣看着乔木心,咬牙切齿:“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在的地方,全场的焦点就是你,在甜品学校的时候,该拿的奖都是你拿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

  “你总说华人想要留在香榭丽舍是很难得,但那一年,从甜点学校顺利毕业,找到工作的,只有你,只有你做到了。”

  “你说帮我推荐工作,可那个人拿着我的简历,对我说,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乔木心,这个职位不需要第二个人,所以我只能从学徒做起,我明明和你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我们的起点都是一样的,为什么?!”

  乔木心没说话,他这次怀抱足够的耐心——耐心地等待对方说完。

  沈鸣露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那盘录像带,是我又如何,不知者是无罪,但是乔木心,你低头看看人间吧——”

  然而打断他狡辩的事一声怒喝。

  “正因为我低头看过人间了,所以我才知道,我是拼尽全力才勉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我不欠你的!”

  乔木心厉声打断他的话,本来他还以为沈鸣对自己的敌意有更复杂的理由,可如今看来,这人只是单纯地酸鸡,他感到特别,前所未有地愤怒。

  ——我为什么要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和渣滓坐在一起。

  可乔木心委屈,他很委屈,这种委屈化作了一种愤怒的火焰,他想把一切都烧干净。

  他绝对不会放过沈鸣,可就算是不放过他,他还是要把该讲的话说清楚,于是他一样一样地数着,控诉着,每一句都掷地有声,都是自己从未对别人剖白过得心里话。

  “我也是从做学徒到做副厨,没日没夜地在厨房里打下手,练习裱花,手臂上全是铁盘和烤炉的烫伤,我不是天才,所以奖项,荣誉,薪水,该我拿的,我都有自信心说一句问心无愧。”

  “你说,他们是因为我才丢掉了你的简历,我也被人丢掉了无数次简历,巴黎叫得上名字的工作室,甜品坊,酒店,我都投过,我的成功或许有偶然因素,但你的失败纯粹是因为你自己。”

  “沈鸣,谁都有资格和我这么说话,唯独你没有。”他又重复了一遍:“唯独你没有。”

  “我也是咽下的无数痛苦,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的,凭什么你一句轻飘飘的天才,就能把我的一切努力都否定了?!”

  沈鸣哑口无言,却还是叫嚣:“那又怎样,你没有证据,你永远都找不到那盘录像带了。”

  乔木心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沈鸣,从衣领子里拿出一枚小小的微型的录音麦克。

  乔木心冷静地看着他:“前米其林主厨负债回国,陷害同事,造谣诽谤,还有这五年来我所有的精神损失和补偿——无论你抱上了谁的大腿,你别想在国内混下去了。”

  沈鸣立刻喊了一句:“不行!”

  乔木心冷笑一声:“那你就看看到底行不行。”

  沈鸣的负债情况,乔木心是了解一点的,不然他不会把自己包装成甜点大师四处招摇撞骗。他就是为了躲债回的国,若是在国内没有收入,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沈鸣却攥住乔木心的手腕:“你救救我,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录像带在谁手里。”

  乔木心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在谁手里,对我不重要……”

  沈鸣破防了:“是乔文煊让我这么干的!那次事故也是……录像带也是——!”

  乔木心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鸣,浑身气血倒流,像看着一个小丑。

  沈鸣的话颠三倒四,濒临混乱:“你不觉得连你的辩护律师都遗失了录像带太巧合了吗,因为那些人都被乔文煊买通了!他们是故意栽赃给你的!”

  乔木心感觉心里被狠狠地凿了一下,他的语气掺杂了莫须有的寒意:

  “你知道我是被栽赃的,换句话说,你知道是谁做的。”

  沈鸣的气息不住地颤抖。乔木心看着他他的表情,心里多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当年奶油里的香草籽,是你放的。”

  如果录像带事件只是让乔木心付出了巨大的时间和精力,但沈鸣的话则是彻底告诉他,他经历的这些痛苦,他才是全部的始作俑者。

  “是,我当时……并没有想把事情闹大,是乔文煊给我出的主意……他说要是没有你……本来那个婚宴的机会是我的,该是属于我的!”

  “我没有想让她流产,也没有想害你走投无路,我只是嫉妒……我只放了一点点,一点点……我就是觉得,为什么……为什么……”

  当年沈鸣发现事情越闹越大,本就有几份心虚,更何况他从没想过,乔木心竟然偷偷地录了像,厨房里的违规操作,竟然变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就在沈鸣觉得五雷轰顶,自己刚开始的职业生涯到头的时候,乔文煊出现了。

  沈鸣刚入行的时候,曾经在国内做过短期实习,因而和乔文煊有过一些交集,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安抚他,替他解决所有问题的人就是乔文煊。

  乔文煊告诉他,只要想办法拿到乔木心的录像机,剩下的交给他来解决。

  然后,两个人联手,将乔木心推入了深渊,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直到现在。

  沈鸣神色癫狂,可能是知道一切暴露,笑意有些不正常:

  “你别怪我,你不能怪我,要怪你就去怪乔文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们是兄弟,他想搞你,哈哈,哈哈哈……”

  还没等沈鸣说完话,乔木心拽着他的衣领,照着他的脸——

  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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