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不仅岑越脸色难看,连江逾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何臻扬的话语足够露骨,江逾斯斯文文地活了这么久,几乎很少听到有人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种话,还是和自己有关。

  他的心里微微升起愠怒,不愿把此时的何臻扬和印象中的何臻扬联系到一起。

  他压着脾气,问岑越:“他刚才是这么对你说的?”

  岑越刚想点头,何臻扬梗着脖子抢着说:“对啊,我就是这么说的。怎么,难不成岑越哥的后面还挑人啊,只欢迎你的阿逾不欢迎我?”

  “何臻扬!”江逾听不下去了,厉声呵斥道,“你在说什么混话?活了二十三年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有学会,还怎么出去做人!”

  何臻扬愣了一下,被江逾吼得有点发懵。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江逾第一次叫他全名,虽然很严肃,但还挺好听。

  第二反应是,这也是江逾第一次拉下脸对自己说重话,只因为一个和江逾有关的同性。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对,我就是不要脸,我满嘴脏话,我不做人事,你们最好离我远点,省着我脏了你们的眼。”

  他说完抓起手机就走,江逾伸手虚拦了他一下,被他推开了。

  “臻扬,外面……”

  摔门声把江逾的话淹没,门外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江逾匆匆拿起外套,对岑越说:“抱歉,今晚不能奉陪了。”

  岑越挡在门口,蹙着眉:“他闹他的脾气,为什么要我们来为他买单?”

  江逾刚才心烦意乱,现在冷静了不少,至少能够把岑越的话听进去了。

  岑越见江逾有所动容,抓紧时机阻止道:“他这么大一个人又不会丢,也应该让他反思一下他的所作所为,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凭什么让你先低头。”

  “你说的很有道理。”江逾点头,“所以可以让开了吗?”

  岑越瞪大眼睛,知道江逾刚才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愿意做先低头的那个人。”江逾在走之前多解释了一句,“还有,我曾经也这样对过你。”

  岑越放肆的哭声从身后传出,江逾已经无暇去管。

  盛夏的夜晚本该亮如白昼,却因为天气原因早早地暗了下来。路上行人并不多,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匆地躲着突如其来的大雨。

  江逾在路上快步走着,边走边四下张望,找寻何臻扬的身影。

  他不知道何臻扬是否还在这条步行街上,也不知道何臻扬往哪个方向离开,他已经慌了心神,完全凭借直觉走着。

  他终于找到了何臻扬,在街尾的拐角处。

  何臻扬浑身已经被浇透了,却像感知不到似的,还想卯着劲往前冲,连脚下踩的步伐都充满了怨气。

  江逾小跑着过去,把伞举到何臻扬头顶,说:“下雨了,也不知道带把伞。”

  何臻扬动作滞缓地转向江逾,脸上挂满了雨水,头发被淋得软趴趴的粘在一起,像他本人一样没精打采。

  目光渐渐有了焦距,他冷淡地说:“离我远点,我身上不干净。”

  江逾手上只有一把伞,他往何臻扬的方向偏了偏,温声劝道:“你先和我回去,要是想回家的话我送你。”

  “不用管我。”何臻扬向后退了一步,话里带刺,“哥快回去和你的岑越温存吧。”

  江逾把何臻扬堵到墙角,抿了下嘴快速说道:“臻扬,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向你道歉。但是我和岑越……”

  “我不想听。”何臻扬扳着江逾的肩把他推开,“我要走了,让开。”

  江逾脸上出现了他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愣怔,转瞬即逝。

  他把伞塞到何臻扬的手里,依旧是一副对所有事情都自信从容的姿态:“路上注意安全。”

  他跑出了伞下,一路从街边房檐下穿过,才堪堪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

  何臻扬在原地站了一会,等江逾的身影完全消失,打着江逾的伞抬手叫了辆出租车。

  他完全可以在出门时就打车走,还能避免被雨淋湿。但他只是想赌,赌江逾能不能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伞柄上还残留着江逾手心的温热,何臻扬攥着伞,低头无意识地抠弄着两人刚才触碰的地方。

  他闭上眼,眼前不断闪过零落的片段。

  他看到江逾垂着眼睛,身上的落魄感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看到江逾的长发被雨打湿,昂贵的西装没有一处干爽,皮鞋踩入深浅不一的水洼,裤脚沾上星星点点的泥水。

  他又看到江逾徒劳地用手挡在头上遮雨,雨水从他的手背、手腕滑下,没入衬衫的袖口里。

  他怎么能不心疼。

  可是江逾呢?江逾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江逾在责备他的时候,出发点是自己被羞辱,还是岑越在他地方受了委屈?

  江逾把仅有的伞给他,是对之前行为的补偿,还是真的关心他?

  何臻扬不愿再想,把脸贴在车窗上,双目空洞地看向外面。

  他其实已经后悔了,他不该和江逾吵架,也不该说那些伤害江逾的话。

  怎么能和江逾置气。

  何臻扬回到家里呆坐了一会,听到外面响起敲门声。

  他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去开门。门外没有人,他去走廊看了一眼,电梯的楼层数正在下降。

  门把手上挂着一袋饭盒和一袋药品,谁买来的显而易见。塑料袋是被人擦拭过的,但依旧有几滴雨水挂在上面。

  何臻扬本想置之不理,十分有志气地甩上门。过了一段坐立难安的时间,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把东西取了回来。

  饭菜不是那家餐厅的饭菜,而是从其他店里新买的。江逾还从店家那里要来了一张便签,上面的字迹潦草,但依旧苍劲:给你买了点东西,让你助理送过来了。晚上洗个热水澡,多喝点热水,空调就不要吹了,当心感冒。

  何臻扬已经顾不得江逾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家地址了,他迅速把袋子扒拉开。

  旁边的袋子里装的是一盒感冒药和一盒胃药,他从没吃过这些玩意,拿起来看了一眼,胡乱扔进茶几底下。

  他其实是有些饿的,下午对江逾说的饿到胃疼并不是完全在装可怜。刚好江逾买的东西他都爱吃,这时也顾不上什么骨气了,把几道菜一扫而空。

  不能浪费食物,他给自己的狼吞虎咽找借口,扔了多可惜,还不如吃掉。

  他习惯性地想给江逾发消息,告诉江逾饭很好吃吃得很饱,还想把空空如也的餐盒拍给江逾以证明之前叭叭叭的一堆都是真话。

  等他打开和江逾的聊天框,才想起刚才惹出的不愉快,摸了摸鼻子,讪讪地放下手机。

  何臻扬晚上认认真真冲了个热水澡,烧了一壶开水,空调也没有打,拿着台电风扇吹了一晚。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来,边吃早饭边刷朋友圈,刷到一位稀客。

  江逾那简洁得突出的头像列在页面的左侧,发的内容很短,不过两行字。

  何臻扬心里有气,故意略过江逾的朋友圈不看,手指飞快地往下滑。

  等他像批奏折似的阅完早上朋友圈的所有内容,他退出朋友圈点进江逾的头像,准备好好瞻仰一下他那百年难遇的文字。

  亲亲鱼鱼:发烧三十九度去公司,小助理以为见到了鬼,我有这么可怕吗?

  下面有林韬白的评论:我都说了让你在家休息一天,或者去医院打一针,怎么样都比硬撑着强。到时候又在公司烧晕了,你小助理能被你吓得魂飞魄散,你来赔偿人家?

  小助理有没有吓得魂飞魄散何臻扬无从得知,但他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江逾给他买药、叮嘱他注意身体,结果他什么事没有,江逾自己倒是先倒下了。

  倒下不说,还非要逞强去公司,把工作看得比命都重要,这不是硬生生的本末倒置吗?

  何臻扬从小到大没生过几场病,对发烧三十九度没有明确的概念,于是本着见不到江逾也至少要了解他的想法,求知若渴地上网去查。

  漂亮,高热。

  何臻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围着餐桌转了几个圈,握着手机对屏幕里的江逾指指点点。

  怎么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

  等他自顾自教育完江逾,气消了大半,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江逾手下那么多人,肯定有能照顾他的。再不济还有林韬白,还有岑越,哪个不是江逾的左膀右臂。

  轮不到他来为他担心。

  何臻扬怀着这种别扭的心理,连点赞都没给江逾点一下,更别提评论关心了。

  他随便套了件T恤,下楼直奔附近的药店,不顾医师的劝阻,把退烧药温度计酒精棉球等凡是和退烧沾点关系的全部一股脑买下。

  他边结账边说:“维C也给我拿两盒吧,或者有什么增强免疫力的药,不用担心,我真不是要自寻死路。”

  何臻扬买完药,回家路上多走了几步,来到江逾家门口。

  他敲了敲门,江逾果然不在家里养病。他想像林韬白一样劝江逾身体要紧,却没有合适的立场。

  如果能帮江逾分担些什么就好了,至少让江逾能有生病休息的权利,不至于拖着副病体到处奔忙。

  何臻扬在脑袋里上演完江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戏码,郑重其事地学江逾把东西挂在门外,挂完后猛一抬头,看见了江逾设置在门上的摄像头。

  ……算了,就算江逾不调监控,也一定会像自己一样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给的东西。

  何臻扬又看了眼监控,视死如归地后退两步,一溜烟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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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出结论:不能惯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