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谦让的举动,使得安静的影院顷刻变得沸腾。哄笑与尖叫声几乎要把天花板顶破。

  话筒抵在程椋的口罩边沿。几分钟前还在和邻座大放厥词的程椋,此时大气都不敢喘。

  “我?”

  尚未摸清情况如何的程椋,随口感叹的一声不要紧——全场都听见了程椋对于自身的否定,“你让我说什么?”

  中年男人孜孜不倦的劝阻也被收录进了话筒之中:“你自己说万松岩是你男朋友。”

  他说:“你们培养一下感情。”

  看见程椋被抓来发言的一刻,难以抑制笑意的万松岩,原本连贯的话语因由他的笑场中断数次。他佯装一无所知而问程椋:“我怎么变成你男朋友了。”

  临危受命的程椋,好歹是综艺的常客,深知自己应该迎难而上而不是推三阻四。他悄然换上另一副声线:“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

  这副声音出来后他自己都吃了一惊。若非他的门票是万松岩给予的,纵使是万松岩也难以识破他的真实身份。

  那时候万松岩装模作样地推脱道:“应该没有吧。”

  他身边的邵盛,不知是调侃抑或维护他心目中的程椋。尽管这话听上去有些扫兴:“开玩笑注意分寸。”

  “我没有开玩笑。”

  程椋穷追不舍,“万松岩要是认识我,肯定会主动追求我。”

  万松岩难以招架似的低头一笑。他低头的时候大幅度地摇着头,一副对这位观众无可奈何,又于心不忍拒绝他的模样。

  程椋的猖獗已然到了这番田地,观众席的尖叫仍然朝向万松岩。结合自己平平无奇的打扮,料想场内绝对不会有人把他和爱豆程椋的身份联系在一起;从中如鱼得水的程椋,逐渐胆大妄为。

  “不当我男朋友也没关系。”

  说这话时程椋自己都笑场了,“我可以抱抱你吗?”

  内心默念无数遍,拒绝即分手的程椋,看见万松岩深思熟虑地停顿了许久。事实是万松岩思考的时间不过片刻,然而程椋却是认为自己的发言时间即将止步于此;

  预备晚上以此为导火索,与万松岩毫无理由地大闹一场的程椋,最终什么答应的话语都没有等到——以实际行动说话的万松岩,主动走向最后一排。

  程椋急忙请他停下:“我过来。”

  沿着墙边有快速通道,像是奔跑在沙漠中的雪人的程椋,到达第一排时,双腿近乎站立不稳。

  迎接他的是万松岩大张双臂。程椋扑通一声埋在万松岩的领口。

  万松岩的拥抱诚心诚意,程椋还感受到背上轻轻的拍打。低头贴住程椋棒球帽的万松岩,悄声打消了程椋的疑虑:“我没带麦克风。”

  他的气声在程椋耳旁挠痒:“我爱你。”

  知晓适当收敛的程椋,意犹未尽地主动结束拥抱前,假借扭头,实则以口罩剐蹭着万松岩的下颌:“我当然知道。”

  下台后程椋交付话筒至工作人员。前排的起哄接连不断,忽然间计上心头的程椋,再度夺下话筒。他语速飞快地请大家不用好奇:“香的。”

  回到座位后场内依旧尖叫四起。程椋边上的中年男人,纵使是再起鸡皮疙瘩,还是强撑着说了些感人肺腑的话语:“你也算圆梦了。”

  “他好温柔。”女生则是这样评价,“难怪你会喜欢他。”

  程椋大言不惭:“他也喜欢我。”

  而后接连摇头的中年男人,把女生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以杜绝程椋周遭粉红气泡的袭击。他指责程椋匪夷所思的行径:“又开始犯病了。”

  好像程椋做的事情有多么丢人现眼呢,中年男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还好我不认识你。”

  然而程椋飘飘欲仙的模样变本加厉。忍不住用余光再三打量他的女生,注意终于从他被遮挡到为数不多的面部,转移至他的奇异装束。

  料想与偶像见面的粉丝都要光鲜亮丽地打扮一番,唯独眼前这位人物,落魄得叫人情不自禁关心他的生活:“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事先并非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程椋,听到这话后,告诫自己必须冷静处理。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你不用这么看我。”

  那时候程椋想起公司某位擅长夸赞自己的演员前辈。他效仿前辈得意洋洋的语气,说起女生的无知:“我好歹是个名人。”

  女生嫌弃地收回目光:“谁要看你。”

  常见于那位前辈与女性发生的对话,降临在他们之间。照搬照抄的程椋毫不费力。

  “当然是你。”

  程椋自己都有些反胃,“你刚刚在看什么?”

  “他又开始犯病了。”

  中年男人掏出糖果安慰女生。

  演员前辈的杀伤力,自程椋劣等的模仿可见一斑;那时候嚼着糖果的女生,恍然大悟地感叹了一声。她说她看出来了:“你是邵盛粉丝。”

  这话听得却像骂人。程椋推辞道:“你才是。”

  “我喜欢Turquoise。”

  这话听得程椋目瞪口呆了。开始讲述自己偶像的女生,雀跃不已,仿佛先前受到伤害的只有程椋和中年男人,“我从他们出道前就关注了。”

  十年前基本是在公众平台写私人日记的谢澜川,吸引寥寥无几的粉丝了解Turquoise的企划。历经一段人尽皆知的往事后,程椋和万松岩一鸣惊人的后台重逢,再次唤起女生见证Turquoise拿下新人大赏的记忆。

  重拾学生时期追星心境的女生,不止Turquoise,大度地把万松岩也放在了目光之内。

  原本以为偶像生涯里,真实的自己只存在于后台,抑或机场通道等等场合的程椋,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走进日常的生活;不可思议的程椋,始终点头而缄口不言。

  结束心路历程的女生,炫耀什么似的朝程椋眨眨眼。她在包里摸索一阵:“我还写信了。”

  程椋将残忍的事实全盘托出:“你坐这么后面?”

  女生却是毫不在意地向程椋展示她的信。她说有门票就不错啦,何况:“给万松岩的信件,不管多后排他都会收的。”

  然而信封上熟悉的名字自程椋眼前一扫而过。认为是万松岩的拥抱,令自己变得眼花缭乱的程椋,夺过信件后手指收信人:“这不是写给程椋的吗?”

  “对啦。”

  女生说她朋友也是如法炮制,“万松岩保证会转交给程椋。”

  ……是有这么回事。

  女生继而说起她掺水的团粉头衔:“Turquoise里我偏向程椋多一点。”

  原本瘫软进座位的程椋,简直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有眼光。”

  习惯程椋一惊一乍的女生,友善地提醒他,他最喜欢的万松岩可是与程椋难舍难分:“得了吧。”

  程椋无理取闹道:“程椋挺好看的。”

  “那倒是。”

  她轻飘飘声音不知道给予程椋多少力量。

  显然女生对他的精神状态无话可说了。面对这位始终诡异的万松岩狂热粉丝,漠不关心的女生,同样忘记信件移花接木到了他的手里。她把目光投向了台上的主创团队。

  “其实你也挺厉害的。”她自顾自地感叹,“要是真让我和他们面对面,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艺人与粉丝的距离总是难以捉摸。然而伤感的情绪只在弹指一瞬。

  “再熬十年二十年,程椋肯定糊了。”

  她是多么言之凿凿,倘使那时候还有见面会,“我应该有钱坐第一排啦。”

  程椋简直轰然倒地:“你怎么能这么想。”

  丝毫不受影响的女生,还负责给予程椋重磅一击:“程椋又不是没有糊过。”

  “程椋怎么有你这种粉丝。”

  “说不定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提问的话筒,经由名字奇怪的应援会以及程椋的污染后,终于传到了一位正常人的手中。这位正常人的提问听上去是多么沁人肺腑。他询问除去剧组生活,拍摄途中是否发生过私人的趣事。

  依次回答的主创团队,贡献出千奇百怪的答案,连被流浪狗群聘用为新一任狗王,如此答案都位列其中。前几位人员提供笑料不断的回答后,话筒被轮至万松岩。

  “谢谢你的提问,我的回答是有。”

  头发蓬乱的程椋与他翻飞的咖啡色大衣衣角,颠簸得惨不忍睹的蛋糕,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重现与万松岩眼前。程椋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他强忍着笑意的模样与那时如出一辙,“我度过了五百六十岁生日。”

  除去笑得东倒西歪的邵盛,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我朋友来看我,为了名正言顺,探班时候假装来给我过生日。”

  万松岩娓娓道来时依旧哑然失笑,他说那天绝非他的生日,这位聪明的朋友应该会怎么做?“他要把我五百六十岁的生日提前到那天。”

  邵盛全然是明知故问:“谁来给你过生日。”

  万松岩毫不避讳:“程椋。”

  程椋的名字一出,底下的暗涌顷刻冲至台面。万松岩还若无其事地试图一笔带过,他说主演的工作确实辛苦:“其他事情也不太有时间做。”

  边上的新晋狗王帮他圆场道:“早知道带你去看流浪狗了。”

  底下的程椋,纵使如坐针毡也强颜欢笑。他试图为昔日的自己辩解——努力是从说服邻座女生开始的:“有什么好磕的。”

  “程椋去北城会很辛苦。”

  完全振奋的女生,以手臂间的距离模拟了两个城市的间隔之远,况且中途还要转车买蛋糕一系列麻烦事;接下来说得仅仅是据她所知,“反正Turquoise成员之间,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为此丧失反驳能力的程椋,面红耳赤一阵后喃喃自语:“这么明显吗?”

  热火朝天的气氛远不止于此,以身入局的邵盛,把原本趋向冷却的气氛再度搅得混乱不堪:“你给程椋打个电话慰问一下。”

  怂恿万松岩的邵盛,还找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你也给他过生日。”

  万松岩却是摇摇头拒绝了:“他工作很辛苦。”

  仗着粉丝撑腰的邵盛,不吃他这一套:“再辛苦也要过生日。”

  兴许是世态岩椋场为主创人员带来胡作非为的勇气,半年里强忍着不提起程椋名字的万松岩,居然拨打了程椋的号码。

  观众席的尖叫几乎要把话筒的声音盖过;当局者迷的程椋,还在为自己的劣等借口反思之时,他手机的振动,纵使女生再神志不清也听得一清二楚。她提醒程椋:

  “你手机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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