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海滨城市,夜里泛起丝丝凉意。车上的小睡与海风唤起程椋的神志,他惊觉眼前有比回到酒店更重要的事情——

  如梦初醒的程椋,掐着万松岩薄薄的一角衣衫,拽着他的后背在原地蹦蹦跳跳。

  “演出的时候踩我是吧。”

  他孩子气地暴跳如雷,“我踩死你。”

  事实是程椋一脚都没有踩到万松岩。被用于出气的只有地上黢黑的影子。

  本身随意程椋出气的万松岩,在衣服上就有些斤斤计较了;程椋的来势汹汹,再精良的面料都无法抵挡他的兴妖作怪。

  对他无计可施的万松岩,于自己来说同样猝不及防地将程椋抱住。

  “你站好。”

  万松岩警告的话语听上去像在安抚。程椋的错愕却不源自语气的颠倒;他确切记得在舞台上一把揽过万松岩的酣畅淋漓,谁知道他揽住的居然是这样的胸膛。

  这样的胸膛,宽敞结实得像是一堵墙似的。程椋右耳紧贴在万松岩怀里的时分,万松岩砰砰心跳打搅着他的片刻安宁。

  以及万松岩说话的嗡嗡声。这位台词与演技一并优良的青年演员,分明字正腔圆地通知他:“我要松开你了。”

  程椋却陷入振动制造的红晕之中。

  即将被万松岩的怀抱分割出去的程椋,思索自己的去路实在强人所难。以前借口酒醉尚能胡作非为,借口梦游——说不定立刻被打包到万松岩母校的医学院观察研究。

  ……然后程椋破天荒第来了一句:“会照顾人的人,是挺招人喜欢的。”

  这还不够。万松岩仓促地推开他后,他仍旧不知足。

  说完这些后他仰头对万松岩眨眨眼睛:

  “你说呢?”

  那时候万松岩的脸色岂能用苍白来形容,他要舒缓许久才能与程椋红润的脸颊相比。他为程椋的天马行空建造了较为温柔的阶梯:“你在说你自己吗。”

  程椋则是无处可去地包揽下来:“我很招人喜欢的。”

  他硬着头皮说:“其实有很多人在追我。”

  说话的时候他们向着不远处的车站行进。不足一公里的路程被他们走得像长途跋涉,其中万松岩似是而非的认可隐匿在脚步之中。

  纵使程椋确保他一定屏息凝神地倾听,他也没有听清万松岩完整的回答。

  等车的时候,因为无所事事,那种自舞台朝后台进发,一小段路程中断崖式诞生的疲惫感,再度经历在程椋身上。

  而在程椋的怂恿之下,这两位当红艺人背靠车站广告牌,毫无风度地坐下。

  作为补偿的是程椋转述了一条正秘密的真实新闻。由邵盛亲口透露。

  隔壁的群青少年团,总共十位成员,在队内公开恋情的就有四位。女友或男友的职业从台前到幕后一应俱全。公司就算知情也无可奈何。

  而那些失格的偶像,对职业毫无敬畏之心的同时对感情也是如此。偶尔吵架或者闹分手的时候,还要由经纪人填补他们爱情的窟窿。

  “我们Turquoise倒是没人在恋爱。”

  说完这话后程椋,燃尽了最后一丝电量般地闭嘴了。

  吊人胃口的恶习实在卑鄙无耻,万松岩以胳膊肘戳了戳他:“然后呢。”

  然后程椋被四两拨千斤地靠在万松岩身上。

  “我有点困了。”

  程椋指了指自己打完呵欠后没有闭上的嘴。

  作为提神——万松岩将口袋里的耳机分给了程椋一边。蓝牙连接上程椋的软件后,他随机点了一首。是个不出名乐队发行的曲子。

  “这是什么歌。”

  程椋已经无法将字母批量捆扎成可识别的信息,“我都没听过。”

  乐队的作曲思路非同一般,很容易明白他们岌岌无名的真相。万松岩却在漫长到不可思议的前奏里,陷入贝斯与迷离的鼓点交错织成昏黄的网。他看见他与程椋被捆扎在一起。

  某次难得的休息日里,不知道被多少投奔甜蜜的队友放鸽子的邵盛,一气之下邀请了明面上劲敌共度晚餐。连平时最不对付的程椋都收到了邀请。

  提及队内某位以初恋面孔著称的成员时,邵盛满脸不屑地撕开了他的包装:“他同时谈了三个男朋友。”

  甚至:“三个男朋友之间互相都知情。”

  努力消除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标签的谢澜川,努力做出一副对什么都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勉强搭腔道:“我以为你说的是Neil。”

  邵盛只看了Neil一眼。他说单凭Neil垂到肩颈的长发:“他起码同时谈八个。”

  接着是对程椋不怀好意的推测:“程椋能谈八十个。”

  八十个?无论谢澜川多么强装镇定,他还是把含着的饮料都喷了出来。

  最终逞能喝酒的邵盛,大醉一场,一瘸一柺地被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拐上了跑车。

  “后来他和西装男上热搜了。我们问邵盛是不是也恋爱了,他没有承认。”

  说这话时程椋微微抬着头,“说完了。”

  故事的短小精炼,实际上是被叙述者刻意隐瞒了一部分。邵盛进行完“程椋同时谈八十个男朋友”的恶意揣测后,回心转意,又迅速地否定了。

  程椋的断章取义,纯粹是邵盛的言论里,作为否定推理的决定性人物的肩膀,正为他提供着依靠。

  他问万松岩:“你说偶像恋爱了会怎么样?”

  这位身在局中却毫不知情的当事人,回答得话语好像游离于尘世:“你在说梦话吗?”

  程椋顿时结束了对万松岩的依赖。正襟危坐的程椋,毫无缘由地攻击耳机中的歌曲:“这首歌真难听。”

  然而这首难听的歌早就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从万松岩手中夺过自己手机的程椋,确定歌曲时一眼识破——据说是邵盛分享在朋友圈里的曲子。

  疏忽大意的程椋,居然未经审核就收藏了:“听他鬼话的我真是可悲。”

  收拾完歌曲,他开始收拾万松岩:“我在问你会怎么样。”

  他不耐烦地用膝盖顶了万松岩一脚:“我如果想谈恋爱,你会怎么做?”

  “我会祝福你。”

  万松岩如此轻飘飘的答复,比程椋复制公司提供的文案时都要漫不经心。

  “然后呢?”程椋闷闷不乐,“我结婚了怎么办。”

  但是万松岩是认真回答的:“我有时间就来。”

  “然后呢?”

  “……缺伴郎可以叫我。”

  “然后呢?”

  程椋甚至还没有放弃循循善诱。他提示万松岩应该回答在这个关键点上,“我结婚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不仅是眼神抑或回答,万松岩连身体都明显闪躲。他往边上挪了一寸后,才告诉程椋:“我可是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

  “骗谁。”

  那时候程椋双手捧着万松岩的手腕。深情款款看着万松岩的程椋,戳破他的谎言倒是铁面无私。开口前程椋指指自己,“我。”

  但是万松岩诧异的神情实在是过分生动,程椋甚至可以见证他的耳垂一寸寸地变红。

  事实是不想过早步入邵盛埋下的预言——至少不要在今夜的程椋,骑虎难下,干脆移花接木地换了别的话题上去:“我要是谈了男朋友,我弟弟考高中怎么办。”

  他问万松岩:“你还来当家教吗?”

  两年来占满程椋碎片时间的,除去自己,万松岩几乎想不到任何人选;何况是恋爱。

  所幸万松岩本质上还是高中生。他绝对发自真心地回答道:“我会负责的。”

  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一贯的恃宠而骄的程椋,此时却有些不情不愿:“我男朋友的弟弟考高中怎么办。”

  然后他十分绝望地等来了万松岩的回答:“他要是愿意,我也会负责的。”

  程椋简直哑口无言。无法在万松岩身上获取成就的程椋,目光回归他已然望眼欲穿的天。漆黑一片的夜空,几乎使他出现了雪花飞舞的幻觉。

  也许是在梦里吧。程椋幽幽地说:“你人真的挺好的。”

  远处洁白的沙滩恰是冬天未曾落下的雪。那时候无瑕的程椋,生着洁白羽翼,在旧年翻篇前脚尖点地降临在人间。此时他翅膀上洁白的羽毛,再度飘落在万松岩的手心。

  “你是打算谈两个男朋友吗?”

  他换了一种说法,“我愿意一直陪着你。”

  ……只是那本该是互诉衷肠的时刻,程椋却靠着广告灯牌沉沉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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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椋:急不动了。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