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远方是亲密无间,共同奔向一望无际的绿的两个人。流光溢彩随着他们的脚步缩成一点,使得那时将欲眺望群山的程椋,只看见黑黢黢的摄像机。

  他重新回归到现实:“真是一次很难忘,很难得的体验。”

  程椋与废话没有差别的回应,却换来了万松岩的眉目舒展。他展露的笑容好像跨界演员的程椋包揽电影节各大奖项。

  往昔的纯真,与现在无论如何的游刃有余复杂地结合在一个人身上;也可能是粗糙公主裙令程椋心神不宁。总之没有怀疑自己业务水平的程椋,在心里说了他一句:

  笑面虎。

  节目在笑面虎的掌握之下逐渐收尾,程椋被迫重温了万松岩枯燥的成名史。那段光辉岁月,自万松岩如何孤身出国求学,至荣获影帝后所有人对他的鲜花和掌声一应俱全,唯独不见Turquoise的影子。

  被生生从万松岩的成长中剥离出去的程椋,没有萌生他料想中的厌恶。没有嘲笑或者反胃,或者偷偷翻白眼。

  ……他为他们有惊无险的重逢,感到做贼心虚的庆幸。

  好不容易熬到打板,程椋下场后第一时间换了自己的衣服。

  霍贡华关注到他窜上脖子的红疹,递过来一杯热水:“小程,要是你想打官司叫节目组按工伤进行补偿,我可有不少律师朋友。”

  “老顽童。”导演在不远处翻找药箱,“你真为我省心!”

  霍贡华哈哈大笑:“我只是开玩笑。”

  程椋的束身衣与庞大裙撑为他分担大部分伤害,受到折磨的集中在上臂与脖颈之下一片区域。

  膏药由万松岩运送过来。他来出现在程椋面前的时候,程椋为缠绕的发网与假发感到心力憔悴,疲惫减缓了他过敏的症状。

  “我帮你涂吗。”万松岩试探性地问,“我洗过手。”

  背对万松岩的程椋承受一切未知。万松岩拧瓶盖的响声足以使程椋不寒而栗。程椋光是幻想药膏的冰凉,就起一身鸡皮疙瘩出来:“你记得提醒我一句。”

  十秒钟后万松岩悠悠道:“我要涂了。”

  万松岩的指间对程椋紧绷的神经造成不可复原的摧毁,舒缓症状的药膏仿佛成了酷刑。程椋在自己为自己带来的折磨里憋出一句:“你应该剪指甲。”

  他听见身后的万松岩轻笑一声:“我用的是棉签。”

  在转身面朝万松岩之前,程椋开始催眠自己。他不知是对谁说:“反正我们两个都是男的,没什么大不了。”

  对程椋的敏感表现出十足尊重的万松岩,则是停止了动作:“你要是介意,我可以让别人来帮你。”

  程椋腹诽小题大做什么劲。他勾住万松岩的衣摆:“涂个药而已。”

  以便于万松岩的工作,程椋把领口往下拉了拉。他的白皙皮肤是最好的画布,红疹的色彩浓重数倍,放大微小病情至病入膏肓。

  万松岩持着棉签的手悬在半空:“是该让节目组按照工伤赔偿你。”

  拒绝万松岩为他预约私人诊所的程椋,得意洋洋地宣传失业的五年里,他所总结的宝贵人生经验:“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好。”

  他为贫穷中诞生的随性画上圆满的句号:“明天再看吧!”

  万松岩没有矫正程椋的错误生活习惯,他以自己的努力抚慰程椋的伤病。为程椋抹匀药膏的万松岩看上去很虔诚,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好像雕塑家进行最终步骤,他轻拂去作品上的碎屑。

  “等几个小时,没褪掉就去医院。”万松岩处理着用过的棉签与药膏。

  程椋疑问他的笃定:“几个小时里你都要观察我吗?”

  万松岩表露的神情比程椋更为疑问。程椋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开口——叶哥发来了新工作。

  *

  加班对程椋而言算不上噩耗。

  一来是没有人比程椋更了解休息的滋味,出去工作总比闲在家里好;二来是练习生时期,夜以继日的辛苦训练潜移默化了程椋的生活。短短几小时的加班不足为奇——从前可都是熬夜的。

  噩耗是万松岩作为他的同事,与他一起加班加点。

  独自开车前来电视台的万松岩,离开时满载而归。程椋坐在他的后排乘客位,与他共同参与叶哥发起的电话会议。

  音响里的叶哥是多么气宇轩昂:“我和Olivia张商量得出,你们两个换衣服换场景,多拍几组照片,把我们今年的营业指标提前做完。大家后面都有好日子过啦。”

  座位上的程椋就有多么无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与万松岩营业。倘使把世态岩椋比作一场投资,本金不断增值,回馈几千倍的丰厚利润。其中成为富翁的是万松岩,被燃尽的是程椋的心血。

  稳赚不赔的万松岩,以实际行为程椋做微不足道的弥补。抵达娱乐公司,他贴心地为程椋拉开车门:“你可以先上去,我停车。”

  程椋倒是没有抛弃他。等待万松岩倒车的时间里,程椋站在车位边,报复性地把这位新加上的好友的备注修改为:顺风车司机。

  叶哥和Olivia张集结在会议室。见到程椋的叶哥,嘴咧到耳根。他所展现出的喜气洋洋的气息,好像程椋和万松岩明天就结婚。

  接着是浇灭叶哥幻想的Olivia张,她公事公办地对两位新人讲解营业事宜。

  Olivia张的冰冷语调让程椋觉得很安心,至少他和万松岩在Olivia张的叙事里,纯粹是工作关系。

  目前而言,同性恋情不合法。两个人的性取向没有明确挑明,全依凭外界的想象力。适合他们的营业方式应该心照不宣,最好能让观者产生无限遐想。

  “手牵手散步?”

  程椋质疑道,“我和洪星都不会手牵手散步。”

  仿佛正中Olivia张下怀,她立刻划掉了修饰散步的词语。

  接着程椋又对“逛街”的合理性展开了攻击。当大半张纸的文字都被Olivia张划去,所有内容符合程椋的心意后,他意犹未尽:“谁做的计划。”

  Olivia张当即推卸自己所有责任:“反正不是我。”

  第一条被程椋认可的计划,叫做“一起看电影”。

  更换外套的两人来到地下停车库的电梯口,他们需要假装处于位于商场的电影院。倚靠在饮料机的程椋,见证万松岩较为做作地买了瓶矿泉水。

  以努力弥补两人缺陷的摄影师,一刻不停按着快门键。至少在第二天的工作时间,他能够大海捞针地挑选出充满爱意的照片。

  尚不等程椋面露难色,先发制人的反而是万松岩。他说:“我们自然一点。”

  世态岩椋能把正常的事情非正常化,譬如程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买水能怎么被cp粉传得神乎其神。

  “卖腐就好好卖,又不是真恋爱。”

  多少系统化学习过双人营业的程椋,改为单手撑在饮料机上。他以壁咚的姿势拦住万松岩的前路,“我们构建一个场景。”

  五年前年龄不到,没有参与公司营业教育课程的万松岩一头雾水:“我该怎么做?”

  “你应该不高兴。”

  程椋灵光一闪,“比如说我‘因为你没给我拧瓶盖’感到生气,你‘想哄我却发现哄不好’,思路是这样。”

  遭受文化冲击的万松岩,半晌才开口说话:“不知道你以后的恋人会经历什么。”

  程椋则洋洋得意:“想多了,偶像不能恋爱。”

  面对程椋散发的霸道不知所措的万松岩,找出了程椋思路中的漏洞。他要求精益求精:“应该是我壁咚你。”

  程椋说:“有道理。”

  ……接着程椋掉进了自己创造的完美陷阱。

  被程椋亲手画上恋人标记的,世态岩椋中的万松岩,以他的命令换取程椋的宽心:“不要生气。”

  他以五年前的称呼,指引如今的程椋:“椋哥。”

  万松岩仿佛彻底暴露本性,他所散发的侵略气息铺天盖地。被笼罩在他的身躯之下的程椋,无论如何也没有本事将他与自己的回忆连接在一起。

  Olivia张在摄影师身边着急地大喊:“离得太近了!”

  程椋方从□□里脱身。失去镜头的万松岩看上去温顺至极,与之前充满占有欲的掠夺者判若两人。面红耳赤的程椋,评价他们初次的系统营业道:“好假。”

  他回头寻求叶哥的支持:“真的会有人信吗?”

  思考的痛苦使叶哥龇牙咧嘴:“说不定有人就好这口。”

  为确保日后新闻的质量,几个人围在一起查看摄影师的杰作。

  程椋不忍心回顾自己的窘迫,只是伺机在人堆的空隙里瞄了眼。当他看见被模糊后充满故事色彩的伪装偷拍照,随口问了句:“要是有人误以为我们假戏真做,要怎么公关?”

  叶哥八面玲珑:“你只有背影。万松岩是累了,所以撑着饮料机休息。”

  Olivia张冷酷无情:“把我们的合同公之于众。”

  进行下一条营业计划前,他们应该回办公区更换衣服。

  万松岩推动犹豫的程椋前行。在叶哥与Olivia张为了公关方式争论喋喋不休时,只有他们两个像私奔一样钻进电梯。

  程椋缩在角落。刻意忽视万松岩的程椋,并没有如愿以偿;伴随脚步声一同到来的,是被拧开的矿泉水递在程椋面前。

  封闭电梯轿厢制造的回响令万松岩的声音更为动听,有那么几个瞬间,陷进不可思议的程椋,会以为自己在拍电影。

  当然万松岩恢复了一贯的温柔色彩:“我没喝过。”

  程椋并没有失忆。他说:“我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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