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行昭顿住。

  肩膀下的呼吸平稳, 手下的触感柔软温热,他却如坠冰窖。

  这两天,他喊人家老婆, 跑到人家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寻找沾上气味的衣服来“筑巢”, 动贴身衣物,还问人家为什么不来陪自己,自己在易感期很难受。

  不只是这些。

  司行昭的神情难以置信又僵硬。

  郁皊被他扑倒之后要打电话给方特助, 他却拦着打断电话,助理和阿姨来了也十分不讲道理。

  眼泪流了, 口水流了, 还问人家爱不爱他。

  郁皊不回答, 他就像傻子一样掉眼泪, 列举别的男人的名字挨个问。

  私底下让人跟着去东山的事情也被发现了。

  司行昭冷峻的面孔终于完全碎掉了。

  他低下头, 怔怔地盯着怀里人漂亮的脸看。

  眼底有点青黑, 漆黑的眼睫微颤,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衬得本来就纤弱的面孔更惹人怜爱了。

  不知道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忧心。

  前者是因为他, 后者大概率也是因为他。

  司行昭掌心微颤。

  就在昨晚,明明答应了分床睡, 还自作聪明地等人睡着了再偷偷爬床。

  还偷了一个晚安吻。

  然而现实并没有留给司行昭思考的余裕。

  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体太僵硬, 还是呼吸声太重, 郁皊的眼皮其轻颤了颤,半梦半醒似的看了他一眼。

  “你……醒了?”声线很轻, 却因为尚未清醒而带上了几分潮湿柔软, 呓语似的:“你怎么过来睡了……?”

  司行昭更僵了。

  确实, 他明明答应了一个人睡,却半夜爬上了郁皊的床, 抱枕一样把人搂得紧紧的。

  司行昭的睡相很好,并没有什么爱搂着东西睡觉的坏习惯,他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

  那么大的空间不躺,偏偏要带着人挤床角,亲亲热热地贴着。

  司行昭僵硬着,迷迷糊糊说了几句话的郁皊又开始乱动。

  他的睡相是真的很不错,被当成抱枕搂了半夜也不生气。只是感觉放在后背上的手臂无端收紧,有点不舒服。

  现在要醒了,也只是稍微挪动两下,挤出含糊的几声气音。

  绸缎般的长发落在小臂上,触感微凉。胸膛被蹭了蹭,司行昭感觉自己更僵硬了。

  骑虎难下。

  在生意场上纵横多年的司行昭头一回体会到两处为难的感觉。

  现在他显然是得立刻放开手,离开这张床和这个房间,回到自己房间里洗澡换衣服,假装无事发生。

  要不然等郁皊醒过来,不仅会发现他半夜爬床,还会第一时间发现他已经清醒了。

  但如果立刻放手……

  司行昭低头看着郁皊拧起来的眉心,肯定会惊醒他。

  这两天都没休息好,白天还要被失智的他纠缠,连方特助都没郁皊要操的心多。

  也不知道怎么忍下来的。

  记忆里郁皊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来,司行昭犹豫万分地抬起手——

  在郁皊背后轻轻拍了拍,担负起哄睡的职责。

  司行昭的力道不轻不重,也有点熟练了,很快半睁着眼的郁皊就把眼闭上了。

  也可以看出他的确是没怎么休息好。

  睡梦里的郁皊微微侧过脸,柔软的长发披散,呼吸平稳下来。

  身边有一个热烘烘的热源,后背还被轻轻拍着,像小时候一样。

  因而郁皊很快又沉沉睡去。

  怀里抱着的人睡着了,司行昭却心如擂鼓。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纱帘缝隙里透出来的微光,什么也看不清。

  又因姿势所限,司行昭能看见的就只有怀里人雪白的面孔。

  平日里总是规规矩矩束起来的长发披散,些许落在脸颊处,有几分稚气。

  郁皊睡着的时候很安静,没了平时有些疏离的气质,脸颊微红,眉眼干净又漂亮。

  司行昭的视线在郁皊眼尾处停留片刻。

  平日里他和这位联姻对象保持社交距离,只知道郁皊长得好看,却不知道对方眼角下面还有一颗红痣。

  是胭脂一样的红色,小小一粒,凝着秾艳的微光。

  没长还好,这一粒小小的红痣点出来,漂亮的五官也添上一点莫名的艳丽。

  明明面孔还是雪白干净的,气质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让人人心里痒痒的。

  想细细摸一摸,看看这粒小痣会不会因为被触碰而变得更艳。

  指尖悬空的时候,司行昭陡然一惊。

  他望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表情古怪又僵硬。

  怎么看着看着又伸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司行昭立刻收回手,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个没有生命的抱枕。

  同时,他的心情无比复杂起来。

  司行昭冷着脸。

  还得去医院再做一次全套检查,问问医生这奇怪的症状为什么会在清醒的时候影响他。

  想到医院,司行昭又想起来,自己应该去医生那里报道了。

  自从半年前得到了荒唐的诊断,他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诊疗室的大门。

  司行昭笃信科学,对于严医生提出的认知错乱和失调症不屑一顾,觉得对方是在诓他。

  至于严医生口中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的ABO?他是半点不信的。

  司行昭只能相信自己偶然的痛苦是因为车祸后遗症,有关意识领域的医学研究尚未开拓备至。

  尽管在医生的强烈催促下做了准备,他也没打算去找住进别墅里的郁皊。

  司行昭对自己的意志力很有信心。

  本来前天下午司行昭就应该已经结束了“易感期”,靠着自己的毅力,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别墅之后又打开了别人的房间门。

  本该清晰的记忆却像掉进撒了糖霜的蜂蜜,甜腻又模糊。

  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似的,干渴又滚烫。任何一点陌生的气味和动静都让他感到难受,放大无数倍,让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稀松平常的气味变成了对他而言致命的毒药,直冲脑门。而司行昭像是要在陆地渴死的鱼,唯有房间里残留下来的香草兰的味道能让他放松片刻。

  他呆在无人的别墅里,不可遏制地感觉到了被整个世界抛弃,一反常态地惶惑不安。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老婆呢?

  房间里好香,可是根本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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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大脑的指令让司行昭无法再思考别的什么,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

  直到房门被打开,闻起来是甜蜜的香草兰味道的人回来,疑惑地问他在干什么……

  “司总?”

  司行昭的思绪被打断。

  他僵硬地低下头,和一双漆黑的眼睛对视上。

  “您醒了?”

  尽管是问句,语气却格外笃定。

  冷峻的面孔近在咫尺,郁皊也有些怔,犹豫着开口。

  他本来想问司总为什么在这里,昨晚不是答应了他分床,怎么还食言了。

  但男人的轮廓里都透着冷淡,尽管表情古怪,眼神却是锋利的。

  郁皊就知道司总已经清醒了。

  弱智司总已经下线,现在抱着他的是神志清醒的司总。

  郁皊深深感到了不妥。

  “我要起来了,”郁皊斟酌说辞,提议先起床:“您放开手。”

  不管司总在想什么,记不记得这两天的事情,他们都得先起床。

  和只会流眼泪的司总呆在一起可以说心如止水,但和这个冷酷无情的司总呆在一起就不行了。

  “好。”低沉的声音响起了,郁皊感觉自己被放开了。

  司总清醒得很彻底。

  郁皊下床,礼貌地留给司总独处的空间。

  “方特助应该已经起来了,”进浴室前,他贴心提醒:“您今天可以去公司。”

  浴室的门被拧上。

  水流声响起了,郁皊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有人出去,又关上了门。

  司总离开了。

  他彻底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开始洗漱。

  司总清醒了,他也能去学校了。

  昨天江柠和祁阳都问他怎么一天没出门,郁皊找了个理由糊弄。时间再长,假也不好请了。

  郁皊还没毕业,不想因为这种不能言说的原因修不满学分,他是完全拒绝的。

  擦干脸上的水珠,郁皊去换了件衣服。

  等司总去了公司,他也要去学校。

  郁皊下楼等时候,司总和方特助都在。

  方特助发挥自己的职业素养,半点声音没有,对面的司总也保持着可贵的沉默,很规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样才对。

  瞥见这一幕的郁皊有些满意。

  他对司总的印象就是这样,尽管被本人打破了,也只希望看见这样可靠成熟的司总。

  认知错乱的司总太可怕了。

  “早。”郁皊礼貌地对餐桌上的两人打招呼。

  方特助噎了一下,很快回郁皊:“早上好。”

  郁皊坐下来。

  早餐很简单,海鲜粥和虾饺,闻起来香喷喷的。

  离他不远的司行昭声音很低:“早上好。”

  郁皊微微颔首。

  沉默在两人中蔓延。

  不明所以的方特助看看自己的上司,又看看神色如常的郁皊,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八卦过。

  他起得早,刚从阿姨手里接过来早点,就看见司总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衣服换了,是平常的打扮,领带系得格外歪,却半点没注意到。

  作为擅长察言观色的助理,方特助敏锐地察觉出来司总冷漠表情下的犹疑。

  结合司总的打扮来看,应该是清醒过来了,还没有从巨大的惊讶中缓过来。

  方特助想到了自己昨天和总裁夫人一起拼好的小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张床应该是没有派上用场的。

  毕竟他的上司表现得是那么……黏手。

  “司总早,”职业素养让方特助收拾好八卦的情绪,尽力不让上司感到尴尬:“您早上要去公司吗?”

  司总的身形一顿。

  高大的男人转过身,看到他的时候是淡淡的惊讶,但也只是一瞬,很快沉稳地回答:“去。”

  方特助带着食盒去厨房了。

  显然他的上司魂不守舍,差点连他在这里都忘了。

  爱情真可怕。

  方特助没谈过恋爱,但这不妨碍他得出这个感慨。

  毕竟冷漠如他的上司,现在也像丢了魂一样站在原地,表情古怪。

  方特助不知道司总和总裁夫人独处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但从司总的表情看,显然是很难忘的。

  直到总裁夫人下来,司总才收起那副魂不守舍的表情。

  “早。”方特助听见郁皊轻缓的声音,忍不住瞥了一眼司总。

  司总盯着碗看,眼神认真,好像在分析这碗粥是怎么做出来的。

  总裁夫人的神情如常,面孔依旧漂亮。

  方特助不感到意外,毕竟郁皊接受情况的速度也很快,看见司总那样也只是惊讶一瞬。

  他却下意识看看司总。

  嗯,司总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方特助觉得事情不是很妙,也低下头。

  上司的情感生活不容置喙,而他,一个小小的、单身的助理,显然也不能给司总建议。

  方特助决定把严医生的联系方式拉到第一个。

  “我今天要去上课,”郁皊放下勺子,礼貌地交代自己的去向:“下午也有课。”

  司行昭:“好,让司机送你去。”

  郁皊不置可否。

  他等了一会,司总没开口,他就上楼去了。

  在房间里收拾的时候,引擎声从楼下传来。

  郁皊隔着窗户看了一下,是司总平时开的那辆车。

  车子平稳开着,加快速度离开大门,他却从中感觉到了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郁皊在窗边一直站到看不见一点影子。

  不知道司总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接受那个自己。

  郁皊摇摇头,过了一会,也去学校了。

  他和司机说了大概下课的时间,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进了校门。

  郁皊坐在位置上回祁阳的消息,问他中午想不想出来吃饭,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你身体好点了吗?”江柠眼底带着关心,问他:“有没有去医院?”

  郁柠:“好多了。”

  江柠绕着他打转一圈,心有余悸:“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回去淋了雨,我早说不用你送我的……”

  她记得那天大美人穿得不是很厚来着。

  郁皊摇摇头。

  “没事,”他安慰江柠:“不是因为那个,我晚上没盖好被子着凉了。”

  郁皊:“也不是很严重,吃点药,休息一会就好了。”

  江柠不信,在他旁边坐下了,仔细打量了一下。

  大美人光彩依旧,看起来没有半分病气,脸颊还有些红。

  她放心了。

  “那就好,”江柠嘀嘀咕咕:“我以为你病得很重,想去看看你呢。”

  郁皊唇角翘了翘,谢谢来自江柠的关心。

  “那你还参加社团的活动吗?”江柠掏出手机:“之前的照片洗出来了,你要拿几张回去吗?”

  郁皊:“也可以。”

  拍摄的时候他没仔细看,但江柠她们的拍照技术都不错,成片应该也很好。

  “对了,”江柠又说:“我们社团有一个公共账号,在围脖上,你关注了吗?”

  郁皊摇摇头。

  他不是很关注这些社交软件,经常被祁阳说是老年人。

  江柠就知道,大美人看起来就是和网络世界脱轨的。

  她打开自己的账号,指给郁皊看:“就是一些同好,有cos的,有专门拍人像的,社团里的照片也会发在上面……你介意吗,介意我就把你的照片删掉。”

  郁皊看了一下,这个账号里大部分都是k大的景色,也有校园里的流浪猫流浪狗,人像也不少。

  “可以,”他点头:“你们想发就发吧。”

  江柠高兴:“太好啦!”

  他们社团的账号不温不火,发了大美人的照片,一夜之间涨了一大波粉丝!

  江柠美滋滋地想象自己以后发照片得到一堆点赞评论的场景。

  果然,拍人像最重要的是模特,什么长焦镜头短焦镜头配置都是浮云。

  她的目光在大美人身上顿了一下,犹如看见大量粉丝向自己招手,却忽然“欸”了一声。

  “你这里怎么了?”江柠忽然开口,指着郁皊锁骨上方:“怎么红了一块?”

  郁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今天穿的是衬衫,休闲款式,领子不高不低。

  拉下来一点,在江柠指的地方,的确有一块小小的红痕。

  因为皮肤格外白,一点点印子都显得很突兀。

  江柠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大美人:“怎么回事?”

  罪魁祸首应该是司总。

  他一直试图贴贴,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郁皊早上换衣服的时候没注意到,被江柠指了一下才看见。

  他沉默了一下,江柠的眼神愈发奇怪。

  锁骨这个地方按理说磕到碰到是不太可能的,又只有小小一块,江柠只能想到某种种草莓的行为。

  但……她看着气质疏离的大美人,顿了一下。

  大美人会和谁这么亲密吗?

  “不是,”郁皊表情镇定,试图解释:“是不小心碰到的。”

  江柠重复:“碰到的?”

  谁碰到的?

  郁皊绞尽脑汁找理由:“是我的邻居……最近养了一只狗,很大的狗,力气也很大的那种。”

  江柠的眼神还是有点不相信:“狗?”

  “它很热情,”郁皊点头,硬着头皮继续捏造:“很喜欢人,见到我的时候主人没拉住,把我撞到地上了,不小心磕到这里。”

  他继续:“早上没注意到,不过也不是很严重,随它去吧。”

  郁皊把领子拉上,婉拒了来自江柠的眼神试探。

  江柠沉默一秒,感觉自己被敷衍了,顺着大美人的话感慨:“那这狗也太热情了。”

  见到邻居就扑过去,还知道控制力气,只撞到一小块。

  很有灵性。

  郁皊硬着头皮承认了。

  处于错乱状态的司总……怎么能不说是一款过分热情的大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