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货轮上的血腥爱情故事>第2章 二 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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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砚是一名实习水手,是海事学院的优等生、海运公司的储备人才。他刚从学校出来,毕业证还没拿到手,要等签了三方学校才给发。

  他和他表叔的关系船上都知道,但没人议论,也没人看轻他,因为他不靠关系。

  船上年过四十的占一半,大多数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像沈砚这种文化成绩到位,专业成绩拔尖,还会一口流利的英文,长得也白白净净一副乖学生模样的,船员们都挺稀罕。

  实习生不当班,不给单独派活,跟着别人就行,多是让他搞搞卫生,帮忙拿个工具这些,没什么复杂的事,大多时间都在看别人干,学习全靠主观能动性。在船上最重要是确保自己的安全,其次就是熟悉船上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把自己的实习报告完成来换取海员证。

  远洋没有信号,船上的无线网价格昂贵,流量也很有限,只够微信聊个天。枯燥闭塞的货轮环境令人心浮气躁,脾气暴戾。沈砚就总是看到船长骂人,有时急了面红耳赤还要动手。

  才两个星期,男人们的粗鄙本性就开始暴露。他们时常聚在一起荤话脏活轮着骂,沈砚不是这样的性格,也没见过这种架势。

  他们的日常谈话他无所适从、难以融入,只能在一旁笑笑地聆听。

  当船舶靠岸第一站,卸货后下船补给,男人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姐。

  其中有一个例外,沈砚主意他很久了,那个三十多岁的船员,听说跟了船长十几年。

  男人身形高挑,皮肤黢黑,脸被晒得肤色不匀,乍一看多少有点脏兮兮的感觉。风吹日晒做苦力,这也是常见。如此也难以忽视他健朗的身材和周正的五官。

  但他从不说话,住在二层最右面那间漏水的房间里,逆来顺受的性格与健壮的外形很不相符。熟识的船员一有机会就把脏活累活扔给他干,没多少天功夫,其他初次合作的船员也学着开始欺负他,让他干这干那。

  对此男人从不拒绝,让做就做。

  沈砚也从船员口中知道很多情况,比如这个男人是个残疾人,是哑巴,还是个黑工,没有身份证,自然不能考船员证。连是不是中国人都不太确定,看长相,多少有点混血的感觉。

  黑漆漆的,深眼窝、粗眉毛,馋了点东南亚的异族情调。

  男人跟了船长十几年,自然不是新手了。

  哪个部门的人都能使唤他,也因为他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沈砚暗地里其实很佩服他,觉得是个牛人。

  但他做这么多,都没歇息的时候,却只拿实习生工资,也没有最基本的补贴,到手比沈砚还要少七百块,刚好够到国内沿海城市的最低工资标准。

  其他人在背后说起他,都在嘲笑。

  “就这么点钱还不如进厂,去端盘子也好。”

  “他又没身份证。”

  “那些黑厂黑馆子也不看你身份证啊!那不比船上舒服?钱怎么着都不会只有这点吧!”

  “你看他是个哑巴嘛,不会说话,上陆地都得要沟通,就他这样又没有别的技能,谁要他啊。”

  “怎么不要,有手有脚人长得俊、还勤快,说不定老板娘还要给他额外加福利嘞!”

  说到额外福利,大家猥琐地笑起来。

  有人骂骂咧咧:“三百刀,狗都不干!就他还非赖在这儿,贱骨头,窝囊货!”

  有人笑嘻嘻调侃:“但别说,他挺大的。”

  “什么挺大?”

  “老二啊!”

  “你是扒了裤子见过是吗?”

  “那玩意挂在裤裆里晃你们是看不到,非得脱裤子才知道大小吗?”

  “哈哈哈哈哈……”

  沈砚听得很不舒服,但还是跟着大伙一块笑。一转头,就看那哑巴从舱门外走过,于是他赶紧起身跟出去。

  哑巴身上的橘色工服脏兮兮地蹭着一道道黑,他今天起来就没歇息过。这船挺新,毛病不多,有时闲起来能几天没事儿干。大伙都不忙,但就他忙。

  他提着一桶油漆进入摆放着大捆缆绳和各种工具材料的库房,站在中间的工作台前,戴上手套,把油漆桶放在一边,拿起钻头开始修理集装箱钮锁。

  这原本是水手长的工作,交给他了。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除非哑巴有别的活,否则水手长得满船找他,把他抓来替自己干活。

  沈砚走到哑巴身边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哑巴抬脸对他笑笑,摇摇头继续干活。

  这是沈砚第一次跟哑巴说话,他发现这个男人牙齿很白,眼睛很亮,笑容里满是真诚善意。这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在出发后的第二十天,他们在沙迦港靠岸卸货。连轴转的忙了三天,沈砚虽然看得多做得少,但卸完货还是累得倒头就睡,起来仍觉得疲惫。

  那些干活的船员却满脸亢奋。

  下午,太阳跟个大圆盘似的挂在天空,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滚烫滚烫。

  船员们也像被这高温天气烧了屁股一般冲下船去降温。他们奔往码头,好几个第一次上船的年轻人被老船员拉着前往集市,一起吃了午饭,然后来到一条街上,这里的景象叫沈砚叹为观止。

  只见街道两边,节次鳞比的店面都挂着紫的粉的颜色暧昧的招牌,有些店门口还有浓妆艳抹、穿着性感又具有异域风情的女郎坐阵。

  迪拜好歹是穆斯林国家,总觉得不该出现这么招摇的画面。

  除此之外,让沈砚感到诧异的还有一点:他知道出海、尤其是远洋的男人们一定有这个步骤,但这是停靠的第一站啊!才刚出来两个多星期,还不到行程的八分之一,他们怎么就急着要释放了?

  沈砚拒绝了同事们的邀请,一个人离开红灯区,到处转转逛逛,在咖啡店里点了一杯饮料,借用这里的wifi跟家里人视频通话,又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下载单机游戏用以打发时间。

  他一个实习生,工资低得很,没有多少花销的念头,喝完饮料就回船了。

  他在码头远远地看到船上的哑巴,那男人穿着自己的便服,简单朴素的白体恤和黑裤子,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眺望城市。硕大的一艘货轮,哑巴显得如此渺小、寂寥。

  这样的场景令沈砚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但同时还想对哑巴说:你不适合穿这种纯白色,显得皮肤更黑了。

  他走上跳板,朝哑巴招手。哑巴看到他了,也向他招手,灿烂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沈砚径直走过去,靠在哑巴身边的栏杆上,问:“你不下去逛逛吗?”

  哑巴摇头,沈砚说:“他们都去找小姐了,还拉着我,吓死我了,我有女朋友的。”

  哑巴笑得很开心,沈砚对他开玩笑:“你瞧他们都去找乐子了,你不找?”

  哑巴右手掏出空瘪的裤子内兜,再塞回去,然后搓搓手指,两手一摊,无奈地摇头。意思是我没钱。

  沈砚哈哈大笑,他发现这哑巴挺放得开,不是那种死板的人。他转身背靠栏杆,望着天上的火烧云说:“嘿,你看天上。”

  哑巴便转过来和他一起看云,沈砚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只,递过去:“抽吗?”

  哑巴两指夹住烟嘴,把香烟抽出来。沈砚又递给他金属打火机。哑巴从自己兜里也掏出一个,是塑料的,示意不用,他自己有。

  “咔”“咔”两声,两人燃火点烟。

  沈砚拇指一敲盖子,“当”一声清脆地扣起;哑巴也同时松开拇指让火焰熄灭。两人双双将打火机放回兜里,动作统一,再叼着烟嘴深深地吸上一口,让烟蒂燃得很亮,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沈砚不由转头看向哑巴。

  这个男人的额头和眉骨刚硬非常,眉毛绒绒的悬挂着夕阳的金光。他挺直的鼻梁横在绵绵的蛋黄色掺着紫丁香色的云层上,厚实的嘴唇叼着烟,吸烟的时候就抿起来,从这个角度也能看到那精致的、小小的唇珠。

  男人的鼻尖、唇峰与下巴处在一条直线上,延伸向坚毅的下颌。就是说,男人的五官比例很好。沈砚发现,他的侧脸比起正脸,更显得精细和英俊。

  哑巴晒得不匀称的深色皮肤,总给别人一种底层邋遢的印象;再加上衣着,很大程度掩盖了他的外貌条件。而他的侧脸,却如此的起伏有致,刚毅得恰到好处的线条轮廓,让他的五官优势都凸显出来。

  背对夕阳,沈砚还发现男人的睫毛长得过分,马儿般温顺纤长的睫毛眯起,颤动着,也是毛绒绒的。这个男人看着粗犷厚实,但眼睛像个姑娘,还是浓眉大眼的西方姑娘。

  沈砚观察片刻,对哑巴的好感更加深了几分,他感叹道:“太阳快落山了,好像浮在海面上一样,好美。”

  男人点头。

  他又问:“你就叫哑巴吗,你的本名是什么?”

  男人看过来,又是微笑,露出白皙的牙齿,轻轻摇头。

  沈砚问:“什么?没有本名吗,不会吧?”

  男人继续摇头。

  沈砚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你把你名字写给我吧,叫你哑巴我实在不舒服。”

  男人歉意地看着他,食指隔空照着他手心滑动几下,对他摆手摇头。沈砚问:“什么,不会写字吗?”

  男人点头。

  沈砚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那拼音会吗,把名字拼音写给我。”

  男人笑起来,手指点在他掌心开始书写。一竖一折,两个尖角;一个带尾巴的圆,加上一个钩;然后是n和g。沈砚吃惊地说:“姓Mǎng吗?从没见过啊,好稀有啊!”

  男人看着他笑,写下第二个拼音,这个很简单,是hǔ。沈砚说:“莽虎吗?神奇的名字!你居然姓莽?”

  男人张嘴大笑着拍手,但是没有声音。他对沈砚摇头,指着沈砚的手心,又拍拍自己胸口。沈砚费解地思考着。男人笃定而用力地把自己胸口拍得“邦邦”响,又指着自己。

  沈砚悟了,大声说:“噢!你是说这名字是你自己取的?”

  男人笑着点头。

  没有历史出处,没有法律认证,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他叫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