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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2019年8月4日,在秘鲁的一处海域,一艘名叫彼岸号的货轮静静搁浅在此。附近出海的渔船发现后立即通知海洋巡逻队。
巡逻队的人员登上游轮,却没有见到一个船员,迎接他们的是卸除货物后空荡荡的机舱甲板和房间。在搜查了整搜货轮后,巡逻队在轮机仓的角落里发现了两名幸存者。
审讯椅上的年轻人低下头,像是一株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的稻穗,很快整个上半身都俯下去。
他已经在这里被重复审讯了将近40小时。他很痛苦,极度的疲惫困倦,精神几近崩溃。
负责审讯的警察知道这一点,但这个年轻人还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得不持续地坐在这里,被警棍敲击桌面的巨响惊醒,又被协警无情地扶起身体,接受强光照射。
嫌犯眼眶通红,眼下青黑,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已经带上了哭腔:“我认罪,我说认罪认罚,别折腾了,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面前三米处,端端正正放置着一张长桌,长桌前坐着穿制服的警官——左手边摆放着警棍,右手拿着一只原子笔,笔尖杵在记录册上,正以凌厉的目光凝望着嫌犯。他用笔尖点点纸张:“我需要你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你是怎么杀死这么多人,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受害者的尸体在哪,为什么唯独放过貌索吞?”
嫌犯呢喃:“够了,判我死刑……”
“既然你不怕死,等着被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实情,为什么把所有监控设备都破坏掉,为什么销毁作案工具!你到底在隐瞒什么,貌索吞是否参与犯罪,回答我!”
“他没有,都是我一个人,我能说的都说了……”
“我要你说实话!”警官暴躁地拍桌,放下笔,食指骨节搁在下巴上用力搓揉。
如果不是那个缅甸人被吓傻了,不听不闻说不话来,早被送到精神病院进行看管治疗,他也不用一心扑在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家伙身上浪费时间!
他多次捕捉到沈砚隐藏在绝望痛苦之后的犹豫、计算和小心窥视。沈砚不愿意说实话。
他不相信这个身形消瘦、浑身是伤的年轻人能凭借一己之力,杀害船上25名海员,并抛尸灭迹,销毁绝大部分能够还原案件的线索。
尸沉大海,他们连案发时间案发地点都难以核查,全凭沈砚一家之言。但是沈砚动机不明,供案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一开始说往饭菜里下安眠药把船员药倒,扔进海里。问他哪种安眠药,又说不出来。问他药哪来的,说医务室拿的。
“医务室里有血,你在里面跟人打斗了?”
“嗯,医生,我把他杀了,拿到安眠药。”
“你还把所有药物清空了,为什么?”
“为了杀他们,刀、针筒、药、纱布酒精棉这些只有我有,用来给自己包扎,其他都扔了。”
“然后你拿到毒药往饭菜里下毒。”
沈砚不假思索地应了:“嗯……”
“你不是说下的安眠药吗?”
可怜的嫌犯惊慌地抬头:“是,是……麻醉药……”
“氰化钠呢?”
沈砚睁大眼:“啊?氰,氰化钠……”
氰化钠是在车间库房的地板缝隙间检测到的,这是能用来电镀、冶金、除锈的化工原料,出现在机舱的车间非常正常。警官只是随便炸他一下。
远洋公司说了,船上只有局麻剂,口服没多大效果,并且有异味,加在饭菜里不可能吃不出来。
这家伙,满嘴胡话!
连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下药也得打个问号。就这样,却要把罪都揽到自己身上。
警官认定沈砚在撒谎,甚至怀疑他有没有作案——至少不是唯一的作案人。
他们在船上很多地方都用紫外线检查灯照出大片血迹,表明曾经发生过多人大型斗殴。
船上过半人员有长期健身的习惯,体型比沈砚强壮。其中有几个老船员曾因聚众斗殴、持刀伤人有过案底,还有个西欧人是地区散打冠军。
就凭沈砚这身板儿,怎么斗得过这些人?
沈砚这样认罪求死定有隐情,事情绝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轻松。所以船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警官烦躁地翻阅笔录,起身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拉伸肢体放松腿脚,又不经意地看向审讯椅上的年轻人,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们已经向你的老师同学父母,包括前女朋友了解过,他们对你的评价是仗义、豪爽、孝顺、体贴等等,都是正面评价,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不会做这种事。然后你前女友还说,你在两个月前用卫星电话联系过她,说船员们都在发疯,对他人施行性侵害,你让她报警。”
警官拍拍沈砚的肩膀:“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魔,杀人狂。事出有因,你必然是有隐情。我们也调查了彼岸号上的所有船员,里边十六个人跟着船长跑了多年船,是先前就认识的,很多还沾亲带故,甚至是坐过牢的。我们询问过周边的人以及跟他们合作过的水手,对这帮人的评价不能说是好……”
警察俯视着面前相貌温良秀气的年轻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是吗,压迫你,侮辱你?你得告诉我真相,你妈妈也需要知道真相,她坚持你是冤枉的:你年纪还小,这么年轻,从小听话懂事,你一定不会干这种事。你妈妈现在就在病床上躺着,带着呼吸机,她需要有人告诉她,你的儿子不是杀人狂魔,你的儿子是被逼无奈,是被压迫到发疯了。这能带给她多大的慰藉啊,沈砚——”
年轻人嘴唇颤抖起来,两眼通红地抬头望着他。
“知道你的母亲有多伤心吗,她现在整天以泪洗面,昨晚因为心脏问题被紧急抢救,有人跟你说过这个吗?你妈妈住院了。”警官俯下身,双手支撑着膝盖与沈砚视线齐平,“我昨天去医院看望她,不过没见到人,因为在抢救,要做心脏塔桥手术。今天晚上打算再带点慰问品过去,你有什么话想要我帮忙带给她吗?”
沈砚摇头,突然崩溃了。他潸然泪下地捂住脸:“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我妈,我真的对不起……”
“那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沈砚,“你曾打电话向你前女友求助,说所有船员都在强奸一个人,但是没讲清楚电话就断线了。你现在只要完整地告诉我当时没说完的内容,好吗?”
沈砚泣不成声地用纸巾捂住鼻子,仍旧拼命摇头。
警官等了很久,沈砚哭得厉害,却不愿意透露更多信息。他挫败地叹口气,坐回桌前拿起笔放在指尖转动。
他不想说得太直白,担心那些残忍的事情会刺激到沈砚,但他真的无招可施,彻底无奈了:“你真不想减刑吗,沈砚,告诉我吧,船上那么多血是怎么来的,你是出于正当防卫对不对?”
“……沈砚,他们……强迫,侵犯你了吗?”
“不,不,没有……”沈砚抽抽搭搭的,看上去如此的无辜又无助。
警官叹气:“船上一共27人,他们……”
就这么一句话,让沈砚顿时止住了哭泣,定定地看向对面。
他疲惫通红的双眼变得异常犀利,让警官不由顿了顿,话锋调转:“27人,有什么问题吗?”
沈砚直愣愣点头:“怎么会是27人,不可能。”
“嗯?”
“少了一个。”
警察把压在笔录本下面的资料拿上来翻看,确认过人员名单,就是27个。他问:“少的那个是谁?他没有登记在案。”
沈砚又不说话了,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潮湿的纸巾发呆,过了很久才开口:“他们,都叫他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