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璃月港的街道虽然说不上万籁俱寂,但好歹已经没有了一个时辰之前的热闹。

  就连街道上的那些gg灯牌都已经暗淡了下来,在各个点位上执勤的千岩军们都握着长枪,迷迷糊糊地开始打起了哈欠。

  乐熙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阴影里面窜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从一旁的楼梯后面走出来,来到了总务司前头的那块整个璃月港中最大的公告板前头。

  她在黄昏那会儿在整个璃月港的商业街上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走了好几圈,最终才敲定了这一处。

  方便,好写,有比较大的可以写字的平坦面积;人流量大,走过路过不会错过。

  这些因素集中齐全之后,乐熙就发现自己好像只能在总务司前头的告示牌上写第一行,然后开始扔掉自己的道德,在地面上写下剩下的那些行数……

  或者在街道两旁的柱子上面,一列一列地将同样的一句话重复上五十遍,起到每个路过这里的人哪怕已经试图两眼不朝着边上看,仍然会被下意识地洗脑。

  那么,现在已经定下来了要怎样铺开了写,接下来的一个问题:

  岩王帝君不如……谁呢?

  平心而论,乐熙其实是不想写什么太拉踩的话的,哪怕钟离先前还和她开了点玩笑,但她这个颜控对对方确实是有着在她来到提瓦特以来对旁人最大的宽容度。

  如果是他这种级别的美人的话,就算对人说话的态度和女士差不多,她应该也能够再多忍上那么一周的时间再对对方翻白眼呢。

  不如搞点乐子。

  她脑袋里各个不同的名字转啊转,首先排除掉了一些或许会引起国际纠纷的魔神的名字,然后再排除掉了一些可能会引起璃月内乱的名字,最后,确定到了一位无辜了但是没有完全无辜的“路人”。

  往生堂客卿,钟离先生。

  乐熙觉得自己的文思开始涌上来了,不仅仅是泉涌的水平,甚至快要达到喷泉的高度和瀑布的流速。

  她提笔写下第一行:

  窃以为,璃月人之美岩王帝君摩拉克斯者,私之也。

  七天神像,面容已然湮灭,五官不可见其轮廓;仙祖法蜕,其非人身也,半麟半龙,而人非麟非龙,焉知麟类龙属之中,仙祖法蜕之身为美乎?

  ……好像字数有点太多了。

  第一眼都看不到重点,这样岂不是少了很多视觉上的冲击力?

  乐熙觉得不行。

  于是她在最后将这一篇短文收尾之后,在下面相当墨迹淋漓地写上了最后一句结论:

  摩拉克斯不如往生堂钟离先生好看。

  没头没尾,低级引战,甚至引战的点还是那种能让人看了一脸问号的那种。

  阿哈看了肯定不满意。

  但是让阿哈不满意也是一种快乐。

  就像阿哈从让别人不满意上寻找快乐——笑容并未消失,笑容只是转移了。

  另外。

  那位往生堂的钟离先生(重音),其实完全就是在这句话的空档里头唯一一个被填了名字也不会造成任何物质损失或者精神损失的存在。

  他实事求是地“锐评”岩神,难道不能算是一种对帝君不够恭敬吗?这会儿被拉出来,也不算是被直接拉到了众矢之的的位置上对不对?反正他本来也就差不多算是在这个位置上待着。

  以及。

  不管是摩拉克斯比钟离好看还是钟离比摩拉克斯好看,她相信至少钟离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说得好像一个人还能在不化妆的情况下自己被自己艳压了似的。

  这又不是刚刚结束了一整年的减肥期,从潜力股变成了优质股。

  在写完这些其实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话之后,乐熙认认真真在告示牌边上放下一袋子摩拉,这是她估算的价格。

  璃月港的那些公共卫生清洁人员,为了清洁她留在绯云坡的这些字迹需要花费的时长,乘以璃月港总务司公务员的平均工资,然后再加上一点五倍的加班费,就差不多了。

  很好。

  除了她将会损失一份崇高道德的赞许,同时良心永远地失去一小块之外,没有人会失去什么。

  但是那一份崇高道德的赞许……

  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自豪地对别人说,自己是个路过景点参观却绝对不会在景点留下“xx到此一游”这种没品印记的人了。

  乐熙抱住了自己,在夜间降温后变得有些涩涩的海风中。

  她悼念着自己逝去的道德。

  虽然这道德是因为阿哈的要求才失去的,理论上来说应该由阿哈负担起全责,但她是个擅长自我反省的人。

  就算锅在阿哈身上,难道她自己就一点儿都不需要反思吗?

  只可惜,乐熙这悼念的,着实有些不是时候了。

  因为一盏灯,从绯云坡这条商业街道的另一面三楼扶手上,如同是舞台上负责追随演员的灯光一般,落在了她的身上。

  灯光很是明亮刺眼,给人一种初代那种点了剑术点了格斗技巧甚至点了骑术但法术就只在圣光术上一路高歌猛进的巫师的感觉。

  然后就是大声的叫嚷:“来人呐,来人呐!有人破坏公务还试图抹黑岩王帝君啊!”

  随即乐熙就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硬质的靴底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踩出乱中还有几分整齐的声音,两旁商店之后的住宅区中不少户人家都被刚才那一声给惊动了,齐刷刷地从床上起来,点上了灯。

  乐熙:。

  她应该想到的。

  或许是因为至冬国那边高价的糖果和巧克力的甜度让她的大脑也变成了一团搅和在一起的糖果和巧克力,她最近掉链子的次数好像有点儿多。

  需要认真反省。

  她怎么会没有想到阿哈当时没有认认真真和她商议这些话要怎么写,肯定是因为后面留着手在等她避免她在去执行这一“惩罚”的过程中变卦呢。

  很显然,刚才在三楼,掐着时间等她写完最后一句就打了灯还开口扯着嗓子喊话的那个家伙,要么是阿哈随手捏出来的一具分身,要么就是被祂的力量暂时影响。

  可恶,她又不是什么游戏里的主角,她为什么要遭受被通缉被追捕的命运?

  不过,说真的,其实问题不大。

  乐熙甚至还有功夫等那些千岩军跑近过来,她将刚才已经准备着要收起来的笔在距离她最近的一根柱子上写下署名:

  酒馆常客,面具旅人留。

  (并无对岩神的不敬,只是理性探讨一下岩王帝君的长相而已)

  临走还叠了层盾,她简直要为自己的体贴哭死。

  这会儿,千岩军才算是来到了她身边十米的近处。

  ——这是普遍认为的“近处”,却不是乐熙眼中的近处。

  十米而已。

  按照她的实力,就算千岩军已经在对他伸出手,甚至手指已经无限贴近于她的衣服,她都能如一道无形的闪电一般逃离现场。

  所以说,有恃无恐,根本不慌。

  如果将现场比作一场神庙逃亡小游戏,那么她绝对是用蓝绿修改器将逃跑者变成了驾驶宇宙飞船的那种挂逼。

  不过也用不少太贴脸放大,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到十米的距离开溜差不多也挺给璃月面子的,按照实力等级评估的话,差不多也就是和那位旅行者以及达达利亚差不多?

  乐熙决定溜了。

  她蓄力,准备直接跳上屋顶,然后靠着阴影将自己藏起来,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开全图传送功能,径直从璃月港消失。

  她人都不在璃月港了,总不至于还会有人过来抓她吧?

  应该不至于吧?

  她估算得很好,那个蓄力起跳的动作做得也确实非常标准,肌肉瞬间发力从跑过来的人群中犹如一只出水的人鱼一般蹿向了高处的动作更是兼具优雅与矫健。

  一切都已经筹备得堪称非常完美。

  屋顶距离她不过一抬腿的距离,乐熙非常确定自己能完美地落到屋顶上,虽说此时“探照灯”仍然大功率地照在她的身上,甚至让她感觉到了热意,但是区区找个掩体或者是靠着动作速度来迷惑他人的眼睛而已,这种事情她也不是没有做过。

  乐熙非常自信地开始了自己那比游戏中的主角更精妙绝伦的走位,就在她瞅准了一个时机,快速打开全图传送功能,并直接定位到了至冬国的首都准备来个临时跨越三四十度的温差极限出游一把的时候——

  传送没能成功。

  甚至还反向把她给传送到了千岩军队伍之中。

  乐熙正欲再次挣扎逃脱,但是这一次的阻力直接加码到了她都觉得费力的程度。

  还没来得及展现真正的实力,“咔嚓”一声,金属的环状物已经固定在了她一边的手腕上。

  镣铐就这么将她禁锢。

  乐熙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这只将她的手腕圈在里面的手铐上被增加了一些它本不该拥有的赐福。

  比令使拥有的能量更为精纯,一看就是直接从星神那边来的。

  甚至,但凡这副手铐能够多点灵性,哪怕只是在当下展现出那么一点点能够从单纯的机关本身跃升为机械生命的天赋,那么现在它都将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一把+20还附带着种种功能的手铐,而是直接可以和当年发动了帝皇战争的天才俱乐部第二十七席鲁珀特那样,成为令使级别的机械生命。

  但现在,它只是一个小小的,能够拘束起除了星神之外所有的生命的神器而已。

  好像用“而已”来形容这么一件神器也有些不太合适,乐熙心想,但她已经开始在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先顺应着当前的局势被带走关押,然后一边筹备自己的越狱,一边想办法把这个神器给偷走。

  这玩意要是落在她手里,就能够弥补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一件特别趁手的武器的缺憾了。

  唉,可惜,她生得有些太晚了,要是能早生个几百年,比如说在云上五骁的那个年代,或许她就能和景元一样,获得一把由仙舟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百造冶炼出来的武器。

  她真的。

  就是说。

  她真的馋景元的阵刀已经很久很久了——那玩意的质量看着是真的非常不错。

  而一把手铐嘛,虽然说短是短了点,设计出来也不是为了战斗,但是被欢愉祝福过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它拥有被扔出去之后能够砸开令使的脑瓜子这一特性。

  绝对是神兵利器。

  ……扯远了。

  现在的问题是,她要怎样在这一副她无法挣脱扭断的手铐的禁锢下,重新获得自由?

  不过说起来,其实就算戴着手铐她也一样能横行提瓦特的,顶多就是最好不要和那些魔神正面对波了而已嘛。

  普通的魔物她只需要站在原地等对方来攻击,然后就能等到这些魔物活生生被永远也破不了防的公鸡给累死,再不行她还能用肩膀。

  ……就是这样未免有些太过丑陋,走路的时候估计也没什么美感。

  还是算了。

  于是现在的乐熙就被临时关在总务司附近的一处“监牢”当中。

  她现在的情况不算坐牢,顶多算是个拘留,也就和仙舟上喝了酒然后驾驶着星槎以能超过当年驭空司舵的速度连闯上五个红灯之后被云骑军给带走之后会享受的待遇差不多。

  当然比起酒驾的人,乐熙现在非常冷静。

  ——哪怕她脑筋急转,在千岩军成功靠着阿哈在暗处拉偏架的操作把她给逮捕了起来之后,直接开始装醉,假装自己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上头了,然后又对往生堂的那位钟离先生实在是惦念已久,梦萦魂牵,所以才做下了这么一桩有碍公序良俗的事情。

  那些现在负责看管着她这个醉酒之后口出狂言的家伙的千岩军们估计是都相信了,因为其中一个女军官甚至还隔着铁条门拍了拍她的肩膀:“年少轻狂对吧,这种事情我们都懂的,但是小姑娘啊,你以后可别喝酒了,你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喝酒的那一类啊。”

  乐熙:“……”

  乐熙做了个很深很深的深呼吸,然后以额头抵着门上的铁条:“我、我是第一次喝酒,我不知道哇。”

  长生种那几百岁看起来仍然像是二十刚出头的天生优秀脸蛋在这个时候就很有说服力。

  女军官:“……没关系,放心吧,顶多也就是拘留十天啦,而且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只要有人来保释你,那你就只需要干一个星期的社区劳动就可以了。”

  社区劳动……这种事情她上一次干还是在初中还不是高中的假期里面,为了那该死的志愿者学分出卖自己的假期。

  乐熙叹了口气:“好吧……我保证不会再犯了,但是手铐什么时候能够解开呢?它箍得我有点痛欸。”

  女军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本来你只要不跑,你都不用戴这个的,现在的话……我想应该是要等明天早上总务司的人上班了才可以——不过,小姑娘,你的体力蛮不错的哦,能够原地起跳跳到那么高的屋顶上,是拥有神之眼吗?”

  不能提前解开手铐啊。

  乐熙多少有点儿沮丧,她同那位千岩军女军官又多聊了两句之后,称说自己喝了酒现在脑袋有点晕还有点困,就到房间角落里的那张单人床上靠着去了。

  并不是真的为了睡觉,毕竟她还要等到明天早晨总务司的人上班,好第一时间靠着这张看起来顶多二十刚出头的脸去装可怜,骗别人帮她把手铐给解开。

  靠在其实并不怎么舒服的枕头上,乐熙粗粗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阿哈……阿哈。

  坑她难道对祂有什么好处吗?

  哦,对哦,哪怕没有什么好处,阿哈也会为了自己的快乐去做很多事情。

  就像:和阿基维利闹掰上一阵很有意思吗?和秩序侧评价最好的星神之一闹掰有好处吗?

  但是因为炸掉开拓的车厢可以让祂获得快乐,所以阿哈就毫不手软地伪装成了个凡人,并且在一整年的潜伏时间中,祂的认真执著没有片刻有所消退或动摇。

  但是她都快要逃离成功了,那时候她都已经开启了全图传送功能……!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确实忘记了阿哈能够在这个全图传送功能上坑她一手。

  虽然说全图传送功能确实是开拓星神阿基维利的权柄,但这权柄不是已经落到阿哈手里很多年了嘛。

  阿哈要是没改造过这玩意或者是在上头留下一些后手,她当场就可以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但就是说,也用不着这样严防死守地对付她吧,甚至就连手铐上都给落了一层欢愉的祝福,这是生怕她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从祂已经准备好的天罗地网中逃脱么?

  乐熙:……

  乐熙道心险些崩溃,但哪怕尚未彻底崩溃,她仍然让自己心中的小人大声开口,对着那个现在一定正在躲着看笑话的星神竖起自己的中指:

  “阿哈!仙舟粗口!”

  是的。

  她其实是想要来点儿劲爆的词汇的。

  但是奈何,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令使的力量是从星神的命途当中调用出来的——这就像是海洋当中扬起的滔天巨浪,或许海浪能够对其他一切造成致命的打击,但是星神便是海洋本身。

  只可惜。

  哪怕这声音是响在心底的,甚至都没有喊出口,某位在这方面突然一下子就从哈哈付之一笑变为斤斤计较的星神,就在她将要说到那个不太礼貌的文字时,径直帮她心里的小人消了音。

  原本蕴含着丰富的感情,语气跌宕起伏的一句话直接给干成了平淡犹如金人那一点儿起伏都没有的“仙舟粗口”。

  乐熙都差一点儿被响在心底的这一声给逗乐。

  她强忍住了自己差一点儿就要往上挑起来的嘴角——天晓得这对于一个假面愚者,尤其还是那种时不时就会给自己戴上一张微笑假面,所以嘴角习惯性就要往上扬起一点的假面愚者来说是有多难。

  阿哈感觉到了乐熙正在努力咬着自己口腔内壁的软肉,从而让脸上的笑容就此消失。

  祂的声音在乐熙心底留下一声叹息,然后问:“生气啦?”

  “下次我去至冬国放送礼物的时候,我会在所有的礼物里面写上一份宣传单的。”

  乐熙认认真真地说道。

  “我会在那份宣传单上写明:请大家信仰阿哈吧,因为当你用舌尖去舔铁栏杆的时候,阿哈会告诉你祂在听,但是星神的事情太多了所以祂根本不会腾出手来帮你。”

  祂甚至还会告诉孩子们的母亲,让那些母亲们看在这些孩子白天舔过了不干净的铁栏杆的份上,让他们饿上一顿,保证第二天拉肚子的时候不会太过难受。

  阿哈:“哎呀,我亲爱的小令使,何必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呢。”

  阿哈:“虽然我确实把你送进了监狱,在过程中还很不小心地在临时关闭全图传送功能的时候让你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但我完全不是故意的呀,我做这些都是因为这些是你必须要走过的命运。”

  这话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对劲,感觉后面随时都可能加上一句“虽然我确实坑到了你,但是我这么做都是因为你啊,我完全是为了帮你达成某个目的才这样做的”这种虽然忘了已经在什么时候听到过,但莫名就能给人一种熟悉感的句子。

  “总之……先让阿哈难得说件正事吧。”

  阿哈说。

  “我本来也不想把你坑进监狱里,你写什么对我来说都不是很有所谓——但是。”

  阿哈停顿了片刻。

  这一停顿就让乐熙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直打鼓,她皱着眉头:

  “……是仙舟出什么事情了吗?”

  仙舟联盟确实是可能出问题的。

  将星核带上罗浮的人尚未查清,虽然幻胧的问题已经解决,但其实幻胧在整个事件当中,未必就是彻头彻尾的主谋。

  “仙舟联盟那边的事情啊……一笔烂账,不过放心吧,巡猎那么喜欢仙舟呢,不会有事的。”

  阿哈让她放宽心。

  “问题还是提瓦特的问题,而且其实真要说起来的话,问题也不是那么的复杂。但是涉及到一点点时间的法则,以及和这个世界最深处的隐秘有关,所以就算是我,都只能先让你到了历史上这件事发生的地点,然后再调整一下时间,把你送到原本的那个时间点上去咯。”

  至于说为什么现在才通知她——这就真的是欢愉本身的恶趣味了。

  “没办法,谁叫这件事发生的比较巧合,刚好就是在璃月港总务司的临时监牢里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