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网王同人] 古典浪漫【完结】>第66章 [66]乐园

  软风一阵一阵地吹上人面,相模湾的水也是软的,好像绸缎,绕着江之岛打了一个结,轻轻地,悄悄地,沿海岸线流去。潮汐大概是涨上了,从摩天轮售票处的窗口往外望,泊在港口的各色船只都浮得高高的,舱面比码头还高了约莫半尺。这时候再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记得国中地理课本上说,“涛之起也,随月盛衰”——果然是满月,只有满月的时候,水位会这样高。

  “你在想什么?”仁王拿着两张票走到她身边,于是面前的窗玻璃便映出两张脸。在倒影里,他戳了一下她的面颊。

  早川很配合地鼓起了腮帮子,模仿河豚,又“噗”地一声吐出气来。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从他手中抽出一张票,率先走到检票口:“走吧?”

  漆成白色的座舱迎面而来,被值班的大爷一把拉住,晃悠悠减慢了速度。舱门拉开,早川先进去,仁王跟在她后头,坐在她对面。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大爷反复叮嘱他们不能坐一侧,又叫他们别乱晃,“小心掉下来”——直到两人升至半空,才颇为嫌弃地朝他们摆了摆手。

  “真的会掉下去吗?”仁王把目光从地面收回,很认真地看着她。

  早川摊手:“你试试看嘛。”

  仁王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作势要站起来,早川已经做好准备,没想到他只是身体前倾,飞快地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才不要,”他的嘴唇很软,又因为秋天干燥,擦过皮肤的时候,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痒,“小心下去被那个大爷修理。”

  座舱里没有灯,只靠摩天轮□□和辐条发出的光照明。随时间变色的光线落在脸上,不知怎的,早川突然想起刚刚交往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东门喂猫。她盯着一只新来的橘猫看了半天,嘴里发出声音,试图唤它上前。仁王在边上泼冷水,说对视十秒它还没有来亲你,说明不喜欢你。走吧走吧。

  她气结。正想说你闭嘴吧,不料他突然凑过来亲了她一下。

  “不过我很喜欢你。”

  当时阳光朗照,四下无人,唯有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仁王眼睛里投下一小片碎银般的阴影。这个画面如此突兀地跳入脑海,两张笑得没个正形的面庞重叠在一起,她愣住,先前在脑海里打转的句子就这么脱口而出:“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怎么没来过。仁王说,我可是在这儿长大的。

  “哦。”她白了他一眼,“你就吹吧。当我不知道你是南方人呢。”

  “好吧,”于是他老老实实改了口,“国中的时候,我们每年都会来岛上春游。”

  国中生是最好忽悠的。一个还没翻新的游乐园,一间养着好多海豚的水族馆,一堆叫不上名字也没什么好看的古迹,还有一座据说“恋人一起敲响就会白头偕老”的钟,就足够玩上好久。他们上半天给各个旅游景点做志愿者,下半天分散开来自由活动。拿着志愿者证明,可以免费享受摩天轮的观光服务——说是享受观光,其实是享受排队。学生太多,队伍排得老长,转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弯。排队一小时,游玩一刻钟,怎么看都划不来。仁王本来无意凑这个热闹,最后还是被网球部众人拉了过去。

  “丸井说,来都来了。我说,你每年都是这么说的。后来一看大家都在,也就上去了。具体什么感觉,倒是没印象了。只记得那会儿四月份,天气还不算热,可是这种玻璃结构最怕晒,太阳一照,温度高得像蒸笼。躲也没地方躲。我说我真是舍命陪君子啊。然后赤也问我:舍命陪君子什么意思?”

  “我说,就是柳前辈放着好好的周末不过,去给你补习英语。这就叫做舍命陪君子。为了给你补英语,半条命都快没了。”

  他回忆过去时语调平平,偏偏是关键处的一点情绪,像是特殊的佐料加进去,让早川忍不住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听他说,别笑了,我都感觉箱子在晃,回头底下那大爷问起来,我就说你违反规定,在半空跳舞——于是伸手啪的打了他膝盖一下。

  座舱悠悠上升。游乐园夜景逐渐在脚底铺开,他们流连的过山车,变成视野中一道镶着亮边的弧线。早川想起自己的国中时代,犹豫片刻,终于轻声说:“其实我中学也来过这里的。”

  *

  “哦?”仁王挑眉看着她,“可惜了,当时没偶遇一下。游乐园,摩天轮,多浪漫的地方,青春校园剧的开端啊。”

  她说什么跟什么,我们那是秋游。

  仁王说你不遗憾吗,要是早点遇到我——

  “早点遇到就早点倒霉。我可不想国中就出道做漫才演员。”她的目光跟随落在舱内的光线,一点一点地移动,最终爬上他的脸。

  “当时我读国二,班上有个女生,刚从外地转来,家庭条件不好,成绩也不好。反正就是挺孤僻的,谁都可以欺负一下,老师也不管。有一次我们班的大姐大找她做值日,擦窗户,她大概是没擦干净,第二天班主任巡逻,把大姐大骂了一顿——”

  仁王抢话:“我知道。然后你是不是就仗义出场、挺身抗暴了?”

  “……”早川又啪的打了他膝盖一下,“下了课大姐大就来找她,还把她桌子掀了。她就坐在我前面,哗啦啦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我桌子也翻了。我那时候在干嘛,我那时候正给钢笔加墨——国中的时候特别喜欢买文具,成绩又不好,偏偏还要用钢笔。一整瓶墨水全洒我自己身上,还是前几天刚买的,可贵了,当时我就怒了。我说你干什么啊,凭什么欺负人,没长手还是没长脚,值日不会自己做吗,还是说你这手长着是专门用来掀人家桌子的?你信不信我回头就把你桌子给掀了?”

  “骂得好狠。”仁王配合着做了个惊讶的表情:“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真就走过去把她桌子给掀了。好多指甲油,还有美瞳盒子什么,哗啦啦滚了一地。人家脸都绿了。”

  仁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她一眼:“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

  “当时就热血上头嘛,根本没多想。掀完才反应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大概是我那样子太吓人了,整条校服衬衫上都是红墨水,涌过来看热闹的同学一传十十传百,有人说我被大姐大捅了一刀,有人说我自己捅了自己一刀,还有人说我们班那个女生火起来,给我俩一人捅了一刀。”

  “当时正在午休,后来铃响了就上课了。不过这事儿没完。放学后她和她几个朋友来教室门口堵我和那女生,把我们带到学校后山。说要从这条斜坡往下骑自行车,蒙着眼睛,双手脱把,一共八百米,敢骑算你俩本事,骑完了,咱仨这事儿就翻篇。”

  大概是被他们粗野的单挑方式震撼到,来自名门立海、一向只玩心计的仁王不说话了。早川解释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传统。那条路不通车,平时也没什么人。打架单挑都在那里。就是得防着教导主任巡逻。我以前看别人热闹的时候,也去过几回,就是没想到自己还能变成主角。自行车都是处理过的,刹车不灵,就是要你一路加速溜下去。来都来了,这时候拒绝,回头会被人当软柿子捏。我想,摔不死也撞不死,然后就答应了。我一答应,我们班那个女生也答应了。”

  “现在想想是挺危险的,万一出点事情,对吧,也没买保险。那时候才不会想呢。漫画里的主角,国中二年级都能拯救世界了,我们骑个车算什么。而且也没别的办法,老师不会管,管也管不好,只能自己莽着上。结果还好,没出什么事——刹车不灵嘛,全靠脚撑地减速,鞋底都快给我磨穿了,最后就摔了一跤。”

  “那个女生也是,摔是摔了,好在只是擦伤。之后就再没什么人找她麻烦。我们前后桌,又都住校,有段时间关系还挺好。后来学校组织秋游,我觉得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就拉着她和我们寝室一起逛。中午一到,我们在游乐园草坪上野餐,我室友把野餐布摊开,说哎呀准备的便当全部在包里……”

  仁王“哈”了一声:“那么包在哪里呢?”

  “对啊,我问她,那么包在哪里呢?她说,包在宿舍里。”

  “所以我们不得不花高价购入游乐园的午饭套餐。真是又贵又难吃,唯一达标的只有可乐。我记得那时候游乐园还没翻修,不是一人一票,是一张票上十个项目,玩一次打一个孔,因为吃饭吃得没钱了,所以我们六个人买了三张票,又收了三张打过几个孔的二手票,石头剪刀布,轮流上去玩。”

  “不过摩天轮是单独售票,所以我们都上去了。一个客舱只能坐四个人,我和那个女生被留到了下一班。就我俩。我把人家拉进来一起玩,总希望人家玩得开心。就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她不回答,趴在窗口,突然问我,你知道吗,古时候江之岛和陆地是分离的。”

  这座摩天轮矗立在江之岛南端,是岛内高度仅次于瞭望塔的建筑。座舱升到高空,往南是无边际的海面,往北是无边际的城市,早川坐在灯辉与星影的交界处,想起那时,女生凝视着脚底通往陆地的江之岛大桥,轻声说,涨潮的时候,岛屿就被海水包围;退潮的时候,才露出从湘南海岸通过来的沙嘴。地理课本上说,涛之起也,随月盛衰。今天是满月,放在古时候,我们应该回不去了。

  她说,那有什么,岛上过一夜,等退潮就行。

  女生的目光移到她脸上:“说的也是。不过,如果一直涨潮就好了。”

  “我那时候还不明白她是不想回去。我以为事情解决了,没人欺负她了,她还和我们做了朋友,不管怎么说,总之能重新开始了。现在想想,重新开始是很难的。她也许永远都没法融入我们那个班,也许永远都开始不了。后来她想了想,跟我说,今天很开心。我不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只有今天很开心。”早川叹了口气,“她只在我们班待了一年。国三的时候,又转走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其实我还挺怀念国中的。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用担心。想法很简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嘛。换现在,让我蒙着眼睛双手脱把骑自行车,我肯定不敢了。”

  “是啊,”仁王耸了耸肩,“你现在睁着眼睛双手脱把骑自行车,都能把脚扭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然后他又被早川啪的打了一下。

  她这一下委实打得有些重了,仁王揉着火辣辣的手背,说您打蚊子的时候要是有这个力道,也不至于次次空掌,昨天还被咬得满腿包——他向来识时务,看见早川又皱起眉头,便迅速收住话题,转而问道:“你有心事?”

  话题转得太快了,早川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半天才找到思绪,轻声说没有。她并没有把今天听到看到的事情告诉他。一来仁王对学生会事务本就兴致缺缺,也不喜欢他们那套等级森严的体系;二来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或计划,要么未得证实,要么毫无头绪;三来眼前毕竟是约会,气氛正好,似乎不适合说这些。

  她们随便扯了些别的。仁王说没想到早川同学国中时候颇有侠气,我还以为你只会煮泡面呢。早川说我看你才是吧,从国中到现在,除了欺负赤也,还是欺负赤也,你这人怎么完全没长进呢?仁王说,我没长进不要紧,不过赤也倒是长进了,我前两天碰见他,他还问我怎么追女生呢。问你?早川故意皱眉,你有什么经验吗?你不是只会走一步退两步,漫山遍野和我玩打游击吗?

  口袋里的手机没有响,又冷又沉,像一块铁。她知道一旦走出这里,或许坐在仁王的自行车后座上,她就会重新开机,那些像是摩西分开红海一样、被短暂拨到两侧的东西,又会随着浪涛涌到眼前。

  时隔三年,她终于体会到了那个女生的心境。今天很开心,可今天毕竟会过去。想短暂做一回闲人,然而到底不是,也做不成。大地震之后,江之岛整体上升,和湘南海岸连成一片,无论潮涨潮落,路都在那里,再也淹没不了了。

  “仁王……”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干嘛,”他靠在座位上,表情很欠揍,“要跟我表白吗?”

  早川确信那个瞬间她有话想说。她的动摇与疲倦,野心勃勃与茫然无措,随着那种熟悉的反胃感一起翻涌至喉头。然而当他一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塞得满满的大脑,还是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要说吗?怎么说呢?他能明白吗?会有帮助吗?会不会只是给他徒增烦恼?我自己是不是也能解决?

  视线穿过他的发梢,往透明玻璃的另一端望去,才发现前方没有了座舱,他们已升到最高处。晚风拂过,静下来,才觉得脚底正微微晃动。

  于是,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着,她最终把涌向喉头的话都咽了下去。

  “你知道吗?”早川揉着指关节,把注意力从那个女生和她意味深长的话上移走,想起国中秋游时的另一则传闻,突然笑了,“据说在摩天轮上接吻的情侣最后都会分手。”

  仁王似乎被这句话挑起了兴趣。他直起身子,手撑在膝盖上,挑眉看着她:“你相信吗?”

  明明客舱是在匀速下降。可当他带着一点挑衅意味反问回来的时候,她身下的座位仿佛被抽空了,整个人刹那间有失重之感。也正是听到这句话时,她收回了投向空虚的目光,伸手扯着他的领带,蓦地将他拉向自己。直到两人鼻尖对着鼻尖,一双眼睛看着另一双眼睛,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很近很近,不能再近了。

  早川用力抓着他的领带。熟悉的绸缎质感让她觉得很踏实。她故意把头摇得很慢很慢:“我不相信。你相信吗?”

  他笑了,冰凉的鼻尖在她的鼻翼蹭了一下,方向往上,仿佛一种怂恿:“我相信你。”

  所以她凑上去,在他干燥的唇瓣上,印下了一个吻。然后左手插进他发丝,把那个吻送得更深。

  下次再说吧,她想。

  *

  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时候,仁王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好主动。她脸腾的一下烧起来,又听他说,我明白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确很容易出问题,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普通男子高中生,普通的年龄,普通的反应——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她懒得理他,走出闭馆的游乐园,陪仁王去拿自行车。他开锁的时候,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尽管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看到新消息的时候,早川还是瞪大了眼睛。

  新消息来自柚木。这一次,她老老实实加上了标点符号:

  “我和柳生吵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早川的国中故事!(之后还会继续出现,先来混个脸熟

  关于早川为什么不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告诉仁王,原因其实很复杂……首先她自己也被海量信息冲击得有些茫然,至今没有整理出头绪,现在又是约会中,说这些总归有些煞风景;其次,她的性格,从国中到高中,一直是比较强硬的,特别希望能够一个人扛下所有……不到扛不住的时候,绝对不会寻求外援,所以动摇也是有的,但动摇很快就被亲亲取代了(不过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吻,很有早川风格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