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蒙德城风有些大,乌云堆积在天空之上,层层叠叠,像是在酝酿一场骤降的暴雨,城内的风车在风力的牵引下转个不停,发出吱嘎乱响的噪音。

  但即便是天气不好,城内依旧是一副热闹的景象,歌德大酒店门前张灯结彩,横幅上挂满了彩灯,油灯燃烧发出温暖的光亮,展开了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夜晚的凉意,入目可见的唯有热闹的人群。

  知道今晚会有一个盛大的演出,所以很多商贩都聚集在了一起,空气里充斥着酒香与烤肉的香气,与原本馥郁的花香交织在一起,令铃梓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她感受到人有点多了,于是牵着迪卢克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别松开。”

  迪卢克笑了下,点了点头。

  一直走到入场处,铃梓从怀里掏出来两张票据,戴着枫丹帽子的剧场人员核实了以后,递给了他们两个面具:“今天我们上演的当下知名的讽刺话剧‘虚伪之面’,为了配合演出效果,请您们记住要随时佩戴好自己的面具。”

  铃梓接过面具看了一眼,两个面具一模一样,而且面具很大,完全可以盖住人的整张脸,它是白色的面底,为了能看清路,只有眼睛处抠出来两个空洞,除此之外没露出一丝缝隙,旁边还涂上了不知含义的黑色纹理,嘴角则夸张的红色涂料,是像是某种反派恶人的常用道具。

  给观众带这些吗?她与迪卢克对视一眼,对方垂着眼睛思索了一会,然后还是选择戴上了。

  铃梓和迪卢克一起走进了剧场内,或许听到有人落座的声响,前后排的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铃梓注意到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相同的面具,白花花的脸庞,乌黑的眼眶,以及过分血红的嘴唇,当他们同时盯过来的时候,她心里骤然产生了一种不适感。

  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感觉自己好像被盯上了。

  面具隔绝了她对蒙德城熟悉的气息,让她浑身不自在,好在迪卢克一直坐在她的身边,让她微微找回了实感。

  “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保持安静,演出马上开始。”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走上舞台中央,行了一个端正的枫丹礼之后,用一种充满戏谑的嗓音说道。

  听闻这是近期枫丹最知名的剧目,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到铃梓只能听到后面观众的呼吸声,夹杂着忍耐和期待的喘息。

  突然,一个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炸开,发出嘭的一声响声,人群惊呼一声,只见金色的碎屑在空中逸散开来,会场上数百张白色面具同时抬头,看着这些焰火在空中慢慢消散,等到他们回过神的时候,方才还在台上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等身的木偶。

  还没等人群发出疑问,木偶便已经动了动自己僵硬的关节,它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发出和那人一样的声音,他用一种近乎尖细的嗓音娓娓道来着:“故事发生在很久之前,在一个叫做因福特的国家中,在这个国家里,不论是国王还是乞丐,都信仰着代表天空的神明……”

  似乎是个架空的故事,铃梓坐直了身体,感兴趣地听了下去。

  “因福特信仰虔诚,所以经常得到神明的眷顾。这里国泰民安,他们的君主贤明,王后仁慈,就连最小的公主也那么的美丽动人。”

  他话音刚落,舞台上便慢慢地走上了三个人,三个人都带着面具,不过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和蔼可亲的多了。从衣着上看,其中带着冠冕,手拿权杖的是国王,挽住他臂弯的则是王后,公主则穿着白色的衣裙,挎着一个竹篮,她抓起篮子里的花向观众席去撒,白面的观众仰起头来,看着花瓣落入空中,又被夜风卷走。

  花瓣飘落到铃梓和迪卢克眼前,她刚想伸手去碰,迪卢克却用手掌托住了它,而后焰火一闪,花瓣消散了。

  “是幻象。”迪卢克低声说。

  铃梓有些震惊,这个舞台剧为什么要为这么小的一个情节专门设计出如此精细的幻想?

  “他们的家庭氛围团结友爱,父慈子孝,整个国家都以他们为榜样。”

  舞台上还在演绎着故事,接下来的情节就是一家三口的幸福日常。这个皇宫的故事倒像是一个普攻的家庭,父亲威严、母亲和蔼,小公主开心而满足地成长着,她调皮可爱、热情动人,偶尔犯迷糊也能引发台下观众的一片善意的笑声。

  但铃梓觉得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有点无聊的故事,只是“特效”可能华丽了一些。

  “有一天,这个美妙的国度来了一位布道者,他衣衫褴褛、不修边幅,却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告诉大家,天空是虚假的,只有大地才是真实的。”

  这时,一个年迈的老人慢慢地走上了舞台,他走得很慢,手里却没有拐杖,有的只是一根粗大的钉子,他一点一点地挪动它,划动地面时会造成刺耳的声响,但即便如此也没有放弃它,仿佛那是他与之共生另一半。

  布道者也带着面具,不过是沧桑的、苦涩的,他一开口,两行血泪从面具上流下来:“天空将这根钉子钉入了我的身体,而只有反对它的力量才能阻止这一切。”

  台下的人发出同情的惊呼声,铃梓也不禁皱紧了眉头,这样的剧情十分眼熟。

  “布道者反对天空,也反对与天空有关的神明。他的言辞激进,说道动情之处能够让人潸然泪下。有关他的说辞流传开来,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甚至连国王也惊动了。”

  舞台上的灯光突然变了,变成了一种柔和又寂静的蓝,老人跪在地上,哭泣地诉说着,而国王看着他,目光和台下的观众一样,充满了怜悯。

  “仁厚的君主接见了他,听他诉说自己和族人的苦难,听他们说自从家园被毁灭之后,他们的与亲朋被迫分离,他们的身体萎缩、大脑退化、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

  终于,老人的诉苦结束了。

  就在大家期待国王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安慰这位老人的时候,国王缓缓地开口了:“哦?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居然是这样的回答,台下沉默了。

  而在沉默声中,国王的面具一寸一寸的碎裂,原本的威严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和冷漠,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底色:“而我现在要做的是,烧死你。”

  铃梓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舞台上的火焰立刻腾空而起,窜出了好几米高,将整个剧场都变成了一个炽热的火堆,热浪扑面而来,她干呕了几声,立刻就想退出这个地方。

  而观众听到这句话,情绪立刻被点燃了,他们大叫着、呼喊着、重复着一句话:“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他们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兴奋地看着眼前的祭典,看着火苗越升越高,甚至将老人完全吞没了。

  什么……在一阵阵狂热声中,铃梓感觉到头晕目眩,她想带着迪卢克一起离开,但是她往身边一看,迪卢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不会去人群之中了把?铃梓立刻着急地环顾四周,但是却只能发现一模一样的面具。

  面具与面具堆叠在一起,一样的狞笑,一样的麻木,它们一起往台上去挤,连步伐都那么整齐划一,甚至不顾那里还燃烧着熊熊烈火,好像某种麻木的机器,唯一的目标就是到达那里。

  在一片火光中,老人的身影时隐时现,他就站在大火的中心,站在热浪之间,他的衣服被点燃,头发被灼烧,却还是站在那里,他将钉子钉在地上,就像是证明着某种存在的真理。

  这是怎么回事……铃梓感觉到头痛无比,这里的人好像被某种力量控制了,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这里挤出去,再去找迪卢克汇合。

  可是她根本就是在逆着人群去走,越想往外面去挤就越困难,于是她一把抓住旁边人的胳膊,想要带着那个人一起走出去,但是她感受到自己摸到的那个胳膊却那么细那么瘦,根本不是一个人类的胳膊。

  她借着火光,顺着这个瘦小的胳膊一点一点向上看,她看到了一张丘丘人的面具,丘丘人流着口涎,一脸兴奋地望着她。

  摒弃天空的国度,信仰大地的力量……

  虚伪之面……

  深渊教团。

  铃梓反应过来,立刻向旁边一倒,丘丘人抬起手来,想要去抓铃梓的脸,她又向另一侧去一躲,甚至抬脚踹了它一下,丘丘人被她一脚踹开,摔倒在人群之中,引起了一个小范围的骚乱。

  等铃梓再看向四周,才发现这里不知何时围绕了一群丘丘人,她立刻觉得事情不妙,趁着人群还没有消散,向一旁翻滚了一下,藏在了椅子背后,希望他们不要找到自己。

  但是那个丘丘人并没有离开,还带着许多丘丘人一起来找她。

  铃梓紧张的屏住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回头去看,舞台之上那种怪诞的祭拜仪式还在继续,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而自己必须想办法走出这个地方,不然她甚至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围的丘丘人好像越来越多了,她的感知向来灵敏,藏在这个地方被找到只是早晚得事情,但是问题在于她要怎么从这个地方走出去。

  她紧张地闭了闭自己的眼睛,甚至已经抓好了椅子的腿,这样能掀飞一个丘丘人算一个,起码能为自己争取跑出去的机会。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教堂蓦然想起的钟声。

  咚、咚……

  像是水面上的波纹一样层层扩散开来,这个钟声如同有魔力一般,铃梓能感受到丘丘人的行动突然停止了,原本已经快要找到她的丘丘人突然又整齐化一地扭过头去,向舞台中央走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但是铃梓来不及细想,她的当务之急是赶快出去。

  她飞快地跑出了这个露天剧场,只见外面的天色阴沉,雷声轰鸣,早已空无一人。她跨过花园,突然就失去了某种屏障,立刻被扑面而来的大雨浇得浑身湿透。

  剧场明明就开在花园中,里面却没有下雨,应该是用某种力量屏蔽掉了。

  深渊教团,又是深渊教团,看来凯亚早就知道这件事会发生,所以才会让她和迪卢克来这里当“诱饵”,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迪卢克,他与她完全走散了,他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他逃出来了,现在又在哪里?

  回去可能反而会变成麻烦,而这里是唯一的出口,她决定在这里等等他。

  不知道等了多久,雨越来越大,雨点打在铃梓的身上,甚至有些痛了,她感觉自己也越来越头重脚轻,意识也变得模糊,她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想要在雨幕中辨别方向,电闪雷鸣中,她看到了歌德酒店的招牌。

  她捏紧了手中的卡,之前凯亚告诉过他们可以住在这里,如果迪卢克能出来的话,应该会到酒店里和她汇合。

  铃梓在大雨中飞快地奔跑着,很快就跑到了酒店内部,办理了入住之后,又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楼。

  她的房间号是602,已经很接近酒店的顶层,从走廊的窗户看出去,果真如凯亚所说可以看到风神像,神像在大雨中托起双手,如同风神对这片土地的守护。

  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扶着墙慢慢地走,就在602近在眼前的时候,旁边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胳膊立刻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

  “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真巧啊。”达达利亚抱着她,在她耳边亲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