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刚骂他时还中气十足的,这么会儿能有什么事。
与其说是关心老爷子,倒更像是沈乔南存心打岔,也许比起他,沈乔南更不愿那段过往暴露在许星宁眼前。
沈从宴冷笑一声,一个“滚”字掷地有声,脱口而出。
门外安静一瞬。
许星宁看了看他又看一眼房门的方向,担心沈老爷子真出了什么事,
她迟疑着,还没说什么,沈乔南隔着门板,语重心长道:“二哥,我知道你记恨着绿园那块地皮的事儿,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儿,何必让爸气成那样儿?”
刚说完,随即响起管家的声音:“三少爷,医生刚来看过,说老爷一时气血上涌导致了血压升高,现在刚吃完药,过两个小时再测测血压,应当没有大碍。”
仅仅一门之隔,音量不大不小,刚好一字不落地传进屋内的两人耳朵里。
沈从宴蹙眉,这才知道老爷子是真的出事了。
许星宁先他一步,放下笔记本起身去开门:“沈爸怎么了?”
她视线扫过门口站着的两人,管家低着头没应声,沈乔南抿了抿唇,不知是否因为方才她那番不留情面的话在置气,头一回生疏道:“这是我和二哥之间的事。”
他余光瞥见她手上那枚光芒璀璨的胸针,不由怔忪两秒,却克制着没流露出半分情绪。
沈从宴冷嗤一声,出现在许星宁身侧:“沈乔南,谁教你这么和我妻子说话的?”
“妻子”二字咬得有些重,是宣誓主权,亦是一种越界的警告。
两人只要一开口就火药味十足,许星宁当机立断,打破这场无声的对峙:“先去看看沈爸怎么样了。”
管家闻言,领着她率先动身前往老爷子的卧室,沈从宴正要跟上,身后沈乔南却出其不意地叫住了他:“二哥,我想跟你聊聊。”
沈从宴并未因此停下脚,直到沈乔南语速极快地补充一句:“寰宇总有一天会比星盛发展得更好,你放过二嫂,把她还给我。”
颀长的身形猛地一滞。
沈从宴转过身,眯起眼眸:“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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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另一头的卧室里。
沈老爷子腰后垫了个厚实的靠枕,正仰头靠在床板上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看向来人,有些虚弱地招了招手:“丫头,来。”
许星宁没有半分犹豫,走到他床前的椅子边坐下。
“沈爸问你,前些时候,阿宴这孩子是不是欺负你了?”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许星宁一愣,她下意识摇摇头:“沈爸,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沈老爷子颤巍巍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她手背:“你们分居大半年那回,我猜到你们之间出了点问题,但是沈爸老了……”
死里逃生一回,沈懋书真的苍老了不少,脸上横亘的皱纹被嘴角的笑意牵扯着。
“何况阿宴这孩子,从来都很有自己的主张,我也管不了,”他摇摇头,多了几分无奈,“他是我儿子,性格却随他妈妈,一旦认定的人和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是真心爱你,所以才……”
许星宁直觉这个“所以”的内容与自己有关,或许和片刻前书房里那场争执也有关,但沈懋书的话被一阵叮里当啷的声音猝然截断。
像是瓷器砸地发出的清脆声响,混杂着厮打的闷闷的拳脚声。
两人俱是一愣。
沈老爷子撑着床沿就要起身:“快、快扶我去看看。”
许星宁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心里着急,却不好撂挑子走人,和管家一人一边搀着人下了床。
沈懋书在两人的搀扶下,杵着拐杖加快了脚步,三人刚拐过连廊,就见楼梯口处,沈从宴揪着沈乔南的领口将他抵在木柱上,挥手就是一拳。
沈乔南不甘示弱,挣扎着摆脱不开,索性铆足劲儿将他往后推开两步,朝他嘴角还回一拳。
在他们脚边,桌案上的古董花瓶碎得七零八落,入眼的是满地狼藉。
“我还没死,住手,都给我住手!!”沈老爷子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血压又稳不住了,脸色通红,拐杖敲地的声音无比响亮。
但两人早已红了眼,谁都没有将这话听进去。
沈乔南一反往日的温吞,一伸手,抄起身后被神老太太用来供佛用的香烛台,作势就要砸下去。
许星宁只觉心下一紧,急忙出声提醒:“沈从宴,小心!”
因为她这话,沈乔南的动作明显一顿。
他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她出于本能护着的,竟会是沈从宴。
就这么一愣神的空档,沈从宴眼神一黯,又是一拳狠狠砸过去,这回沈乔南没那么走运,他毫无防备向后趔趄两步,一脚踩空,直挺挺地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他的身体撞在楼梯弯拐处那面墙上,□□与墙体的撞击发出“咚”的沉闷声响。
沈乔南抱着胳膊脸色发白,冷汗混着额角的血迹一道往下淌。
沈从宴只是冷眼看着,如同看死人一般,周身那种嗜血阴戾的气息,和那晚走向周铭时的他如出一辙。
事发突然,许星宁大脑空白一片,但只是刹那,很快摸出手机,边跑向失去意识的沈乔南,一边拨通了急救电话。
她控制不住地双手发颤,伸手探向沈乔南的鼻息。
气息微弱,但好在,还活着。
她腿脚发软,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在电话接通的下一秒,强打起精神简洁地描述了下情况,然后告知了地址。
而她身后,沈老爷子痛心疾首:“阿宴……难道你想让当年发生在小望身上的事,再重演一次吗?”
小望……车祸去世的沈望。
沈懋书这话,实在太容易引人深想。
许星宁挂断电话,缓缓抬眼看向楼梯之上的沈从宴。
他也挂了彩,嘴角渗出的血迹还未止住,沈老爷子的话他置若罔闻,没有解释半句。
但在触及许星宁眼里的某种东西时,他还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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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来得很快,管家和沈老爷子陪着上车前往医院,而许星宁跟在沈从宴身后,始终未置一词。
还是他先开的口。
“你希望我去医院,还是警局。”这是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
许星宁拧眉,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数十秒过去。
没等到答案的沈从宴拿着车钥匙,抬脚坐进驾驶位,打开导航查找出最近的警察局地址。
紧随其后上车的许星宁一愣,旋即摁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他认真地看着她,乌沉沉的黑眸不见半点儿光亮,不答反问:“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从她看也不看地掠过他,径直跑向沈乔南,以及因为老爷子一句话,迟疑地看向他那一刻起,他恍惚间有种,又被她推到了对立面的感觉。
他好像,又一次被她丢下了。
许星宁缓慢地眨了眨眼,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电光火石间,忽地猜到了什么。
他回国这几个月,两个人经历了不少磕磕绊绊弯弯绕绕,也正是得益于这些经历,让她在当下,倏地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她眼眶一红,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掉。
沈从宴最舍不得看她哭,抬手想替她揩掉眼泪,想告诉她,别哭了,警局也好,医院也罢,他会无条件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但他刚抬起手,便被人扑了个满怀。
许星宁把头埋在他胸口,就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委屈成那样儿,眼泪泅湿他胸前的大衣,一片暗色的濡湿在他衣服上蔓延开来。
她泣不成声,抬手重重地锤向他肩膀:“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想我。”
沈从宴身形一僵。
“我第一时间看沈乔南,不是比起你更在意他,”不知过了多久,她吸了吸鼻子,从他胸前抬起头:“我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你的人生就这么搭进去了。”
“沈爸说的话……我承认当时有些震惊,也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我还是觉得,”她眼里还蕴着晶莹的水汽,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一般,“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才不会做害死沈望那样的坏事。”
又一滴泪掉落,她的神色却无比坚定:“沈从宴,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地怀疑你了。”
愿意为她葬身火海的人,不择手段想让她留下来,却从头到尾都不舍得真正伤害她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沈从宴从储物格里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去擦她下颌挂着的泪珠,却被她止住了动作:“你也多信任我一点,好不好?”
她知道,或许是童年以至于少年时期的经历,造就了今天这样一个敏感又强大,卑微又矜贵的,矛盾的沈从宴。
又或许是因为她这两年来对他日渐加深的怀疑,她口口声声说的离婚,导致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产生自己要离开的错觉。
但从现在开始,她不愿再因为这样的事,让他们彼此隔阂猜忌了。
显然,她的坦白不是无用之举,沈从宴沉默片刻,缓慢而坚定地回抱住她。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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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乔南三根肋骨断裂,但好在没有明显的分离移位,无需进行手术治疗,此外需要对头上的破裂伤进行缝合。
老爷子禁不住这样操劳,送来医院得知沈乔南没有性命之忧后,就在管家的陪同下去了休息室,此时的病房里只有沈从宴和许星宁两人。
许星宁一直皱着眉,担心沈乔南不会轻易放过这茬。
果然,在病房醒转过来时,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让我的律师过来。”
他说这话时,沈从宴坐在离病床最远的沙发上,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乔南爱打官司,他奉陪便是。
许星宁却不这么想,毕竟,不论起因如何,司法鉴定看结果。
在沈乔南昏迷这段时间,她问过医生,目前的状况已然构成了三级轻伤的判定标准,倘若沈乔南执意起诉并不同意和解,那沈从宴这边就难免被动。
她摇摇头:“乔南,不管怎么说这是沈家内部的事,再说你二哥也不是有意……”
沈乔南转头看向她,干涸的嘴唇艰难地翕张:“就算我都这样了,你也还是要替他求情吗?”
角落里一声轻嗤:“他说得不错,不需要为我求情。”
沈乔南这才发现,沈从宴居然也在房里,他掀起眼皮看过来,没有半分惧色:“因为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病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两秒后,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沈老爷子在管家的搀扶下,步子小而急地走近:“混账!你还想怎么做?你眼里有我这个当爹的,又有乔南这个弟弟吗?!”
沈从宴笑了笑,偏头看过去,字里行间讽刺意味十足:“如果不是做过亲子鉴定,我倒觉得,沈乔南才是那个私生子。”
而他更像是和沈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