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十月, 秋高气爽,阳光正好。

  附中校园里,红绿相间的操场上, 一帮排着整齐列队的学生正在一动不动地望着站在他们前面的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很年轻,长得很帅, 据说也是从附中毕业出去的,当年在校的时候还是个风云人物, 曾经在校运会上轻轻一跃就打破了学校二十几年都没有人能打破的跳高记录, 最后又创出了2米08的最新校记录,至今他的校记录还没有人打破过,依然保持着最高的跳高记录。

  这样一个风云人物,长得又高,样貌又出众,还这么年轻, 当然很受同学们的喜欢,可是同学们却不敢主动跟老师亲近, 主要是这个体育老师太严肃了, 从来没有见他笑过, 同学们私底下都在议论体育老师到底会不会笑,有没有人能让他开心地展露过笑颜?

  “这节课主要学习障碍跑,100米跨栏, 学习之前咱们先做一个热身运动,绕操场跑三圈。”

  郝奕望着一帮学生说道, 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啊?!跑三圈啊。”

  他刚说完,场上的学生纷纷小声抱怨, 有胆大的学生试着开口跟老师商量:“老师,能不能少跑点?”

  郝奕神情没有任何的松动, 拿起口哨吹了一声:“全体听我口令!向右––转!起步--跑!”

  听到哨声,同学们纷纷抬腿沿着跑道跑起来,郝奕也在旁边跟着跑着,一边气息平稳地指挥:“跑快点,后面的都跟上。”

  同学们又加快步伐,操场上空响起了整齐的跑步声。

  跑完三圈,同学们累得气喘吁吁,郝奕让他们休息片刻又开始让他们集合,开始给他们讲100米跨栏的动作要领,亲自给他们做了示范。

  同学们看着老师动作敏捷快速地从一个个跨栏上越过的时候都鼓掌惊呼了起来:“哇!老师好厉害!”

  郝奕面色平静,一口气都没有喘一下,吩咐说:“好了,下来男女生各分为两组开始练习。”

  同学们按着老师的吩咐开始自由分组,不过动作都比较慢。

  “动作快点,一分钟后开始起跑。”郝奕吹了一声口哨严肃地说。

  同学们一听,不敢磨叽,迅速排好了队,在老师的一声令下按着顺序一个一个开始跑起来。

  半个小时后,下课铃声响了,郝奕召集大家集合,简单总结了一下这节课的训练成果,然后就让大家下课了。

  同学们自觉地搬着器材拿去器材室放好,走之前都跟他招手说道:“老师再见。”

  “嗯。”郝奕颔了一下首,握着一支有些年岁的钢笔在一张教案上签字,随后盖上笔帽,把钢笔放进口袋里,接着检查了一遍操场,确认操场上没有遗漏任何器材后,才拿着教案开始往老师办公楼那边走。

  正是放学时间,路上有很多学生,不少学生从他旁边经过,都跟他打了招呼,叫了一声“老师好”。

  他微微颔首回应,继续往前走着,走在他熟悉的校园里。

  十年前他还是这里的一名高一的学生,如今他成了他母校的一名体育老师,他的模样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褪去了少年感,多了几分成熟。

  这几年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方承熙,大学那几年,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去各个城市寻找,几乎国内比较有名的大学他都去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方承熙。大学毕业后,他甚至还去了方承熙妈妈的老家省会城市工作了一年,就为了工作闲暇之余找方承熙,每个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后来他灵机一想,方承熙会不会回L市工作了?毕竟L市也是方承熙从小生活的地方,从小在那个地方生活,已经适应那里的气候环境了,没准毕业了还会回来找工作上班,所以他就回来了。回来正好看到他们高中学校公开招聘一名体育老师,他自己本身就是名牌体育院校毕业,又有教师资格证,各方面条件都比较符合,然后他就参加考试面试,应聘上了,回到了母校当了一名体育老师。

  如今他已经在这里教了快两年学了,平时除了给学生上课,课余时间他都会去街上走走逛逛,就想看看能不能让他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可是回来两年了他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的一点信息也没有打听到。

  方承熙到底去了哪里?有生之年还能让他再看到他吗?

  郝奕神色黯然地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办公楼下,往楼上走的时候,他碰到了他高中时的班主任玉凤茹老师,他尊敬地喊了声:“老师。”

  以前上学时,他和班上的同学喜欢称他们班主任叫“玉姐”,现在他都是喊“老师”,这一声“老师”包含了他对他们班主任无尽的敬意与感激,感激那时在他最灰暗的那段日子,他们班主任把他拉了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玉凤茹也没什么变化,可能是已经结婚当了母亲 ,身上多了些慈祥温婉的气质,她看着这个她曾经教过的学生,和蔼地说:“下课了?今天教学怎么样?”

  听着老师关心的话语,郝奕很感动,恭敬地回答说:“挺好的。”

  “那就好。”玉凤茹道,看到他一脸疲色,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忙完早点回家休息吧,老师先下班走了,拜拜。”

  “好,您慢点。”郝奕道,目送着玉凤茹下了楼,才继续往楼上走去。

  走到办公室,他放下教案,收拾桌子拿着手机钥匙也下班走了。

  他住的地方离学校有几公里远,就在他以前住的小区附近。去年回迁房已经建好交房了,刚装修完,正在通风散味,没法住进去。他在回迁房附近租了房子,他在那块地方生活了很多年,还是比较习惯住在那片地方。

  他骑着自行车往他住的地方驶去,骑在路上走走停停,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的行人,眼底慢慢浮起一丝黯然。

  正骑着车子,突然遇到一个陌生的聋哑人向他问路。这几年郝奕利用课余时间自学了手语,通过对方的手势,很轻松就知道对方想要寻求什么帮助,他用流畅的手语给对方解答了。担心对方找不到地方,特意从兜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把具体路线详细写了下来,写完撕下纸条交给对方。

  聋哑人是个年轻的男子,男子用手语感激地向他表达了谢意。

  郝奕给他回了一个“不客气”的手势。

  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郝奕对方承熙的思念又加了几分,心情也更加的沉重,他情绪低落地回了家。

  回到家,他饭也没做,倒躺在沙发上,静静地躺着,悲伤蔓延了全身。

  不知躺了多久,手机铃声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后有气无力地接起了电话:“喂,瑞文。”

  刘瑞文在电话那头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吓了一跳,说:“卧槽,怎么了?”

  “没事,”郝奕说,从沙发上坐起来,问,“何事?“

  听到他说没事,刘瑞文松了一口气,说:“明天周末不上课吧?明天中午聚聚,一起吃顿饭,来我新开的饭店,有事跟你商量。”

  刘瑞文高考也考上大学了,大学毕业后,回来继承家业了,把他父母开的饭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前段时间又开了一家分店。郝奕最近比较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刘瑞文见面了,这次刘瑞文约饭,郝奕没有推托,应承了下来。

  次日中午,郝奕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就出发去坐公交车赶去刘瑞文新开的饭店。刘瑞文新开的饭店在新区,离得比较远,他没有骑自行车,他有一辆小轿车,不过不想开,比较喜欢骑车或者乘坐地铁公交车,因为乘坐这些交通工具可以让他碰到更多的人,也更有机会碰到方承熙。

  在公交车上他眼睛一直四处观望着,一会儿看看上车的乘客,一会儿看看路上的行人,一路上没有看到方承熙,到站了,他失望地下了车。

  刘瑞文已经在饭店门口等着他了,见他没有开车,便问:“怎么坐车过来了?有车也不开。”

  “不方便。”郝奕说。

  刘瑞文纳闷:“怎么会不方便,新区又不堵车,我家饭店门口也有地方停车。”

  郝奕没有解释,看了看刘瑞文新开的饭店,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生意还不错。”刘瑞文笑着说,领着郝奕往饭店里走,“咱俩好久没见了,今天一起喝两杯,我让厨子给咱们做几个菜。”

  郝奕不语,跟着刘瑞文走进一间装修雅致的包间里,坐下后,刘瑞文就吩咐店员去给他们准备饭菜了。

  刘瑞文今天西装革履、满面春风,似乎是有什么喜事,郝奕疑惑着问他:“昨天你说有重要的事跟我商量,是什么事?是不是要结婚了?”

  “你怎么一猜就中,不愧是我好兄弟,”刘瑞文笑着说,给郝奕倒了一杯茶水,“就是准备要结婚了,想让你给我当伴郎,怎么样?不会拒绝吧?”

  “不会。”郝奕说,抓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对于刘瑞文突然宣布结婚他一点也不意外,刘瑞文和他女朋友在大一的时候就开始谈了,谈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结婚了,他真诚地对刘瑞文说,“恭喜,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年底,到时候给你发喜帖。”刘瑞文喜不自胜,他看了看郝奕,“你呢,我都要结婚了,你还不赶紧找一个么?”

  郝奕没吭声,沉默地喝着茶。

  刘瑞文在心里叹了口气,认识他好兄弟这么多年,他是了解他好兄弟的,那年方承熙突然转学的时候,看到他好兄弟那么伤心欲绝,他就猜到他们的关系,后来也试探地问过他好兄弟,他好兄弟跟他坦白了,说喜欢方承熙,想把方承熙找回来。这几年,别人都忙着谈恋爱,他好兄弟一直在找人,期间他看到他好兄弟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想给他好兄弟介绍对象,当然不用他帮忙介绍,他好兄弟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可是不管男女,人家就是不感兴趣,一心的想找方承熙,可是都找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找到,没准人家早就有对象结婚生子了,他好兄弟还这么傻傻地找下去有什么用呢。

  饭菜做好了,服务员把饭菜端上来后退出去了,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刘瑞文打开一瓶酒,给郝奕倒了一小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端起酒杯冲郝奕扬了一下下巴:“碰一杯吧。”

  郝奕扫了一眼酒杯,半晌后拿了起来,跟刘瑞文轻轻地碰了一下杯,仰头喝了一小口。

  刘瑞文也喝了一口酒,试着劝说道:“别找了,再找下去都该三十岁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已经结婚了呢,或许已经有对象了呢。”

  郝奕胸口像是被扎了一下,他抓着酒杯猛灌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时,眼圈红了,随后他说:“那我也要找。”

  语气十分的固执。

  刘瑞文哑口无言,无奈道:“好了好了,吃饭吧。”说着把他的酒杯拿到一边,说,“你心情不好,少喝点酒,多吃点饭吧,尝尝我请的大厨做的饭菜怎么样。”

  郝奕很听劝,没再喝酒,拿起筷子专心地吃饭,昨晚到现在他一口饭没吃,肚子早饿了。

  刘瑞文没再提郝奕那些伤心的事,陪着郝奕专心地吃着饭,一边吃一边说他结婚那天需要郝奕这个伴郎帮什么忙。郝奕一边吃一边点头,表示记住了。

  吃完饭,两人坐在包厢里又聊了很久,郝奕才起身告辞。刘瑞文把他送到了饭店门口,问他:“你怎么回去?用不用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坐车回去。”郝奕冲刘瑞文挥了一下手转身就往前走了。

  刘瑞文摇头叹了口气,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身进饭店。

  郝奕两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往公交站牌那边走,新区的街道都比较宽敞,路上行人稀少。郝奕心不在焉地走着,突然,他猛地怔住了,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站着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哪怕没有看清正脸,只消一眼,他就认出来那是他苦苦找寻的人。

  “熙熙!”郝奕失声大喊,拔腿就往前跑。

  可是那人好像没有听到,跟着几个乘客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缓缓启动往前开走了。

  郝奕的心凉了一大截,紧紧地在后面追着,一边追一边喊:“熙熙!熙熙!”

  可是他哪里追得上公交车,新区道路畅通无阻,公交车开得很快,离他越来越远,他不肯停下来,路上一时也拦不到出租车,他只能用两条腿追着。

  好在他是学体育的,经常锻炼,跑步的速度非常快,他在后面紧追不舍,公交车在下一站停下来了,眼看他就要追上了,可是公交车又缓缓启动了,往前又开走了。

  “熙熙!”郝奕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都喊嘶哑了,两条腿也跑麻了,他也不停下来,用尽全力地跑着,眼睛紧盯着公交车,生怕公交车跑没影了。

  公交车在前面的公交站牌又停了下来,郝奕想要往前冲,然而还没等他追到跟前,公交车又启动了,他在后面急得大喊“熙熙”,一边喊一边拼命地追,追了一个又一个站。

  方承熙坐在公交车里,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眼底布满了浓浓的哀伤。

  正望着路边,他不经意间往后面看了一眼,倏然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奋力地追赶着公交车,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叫司机停车,可是他没法说出口,而且也还没有到站,不能临时停车,他只能焦灼地望着路上那个拼命往前追赶的人,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到下一站的时候,还没等公交车停稳,他就冲下了车,向后跑着。

  郝奕一连追了几站路,跑得气喘吁吁,实在是跑不动了,他停了下来两手撑着膝盖喘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他喘了几口气,直起身子正想继续往前追,一抬头就见方承熙站在前面不远处,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这么多年没见,方承熙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郁和成熟。

  郝奕望着他,眼眶一点点红了,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不敢眨一下眼,生怕这么一眨眼,眼前的人又没了踪影。

  方承熙亦不敢眨一下眼,他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泪水,他也不敢抬手擦一下,生怕抬手这么一擦,眼前的人又从眼前消失了。

  两人定定地望着彼此,半晌后,郝奕一步一步地朝着方承熙走去,走到跟前,低头看着方承熙,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哽着声音叫了声:“熙熙。”

  随后一股脑儿地颤声问,“这几年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八年,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是不是听到我和白识予说的那些话才生气走的?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很喜欢你,特别喜欢,想让你当我的媳妇儿,不知你有没有对象,结婚了吗,可否愿意接受我这份迟来的表白?”

  方承熙不语,嘴唇颤栗着,说不出一句话,当然他也没法说话,他就这么望着郝奕,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了下来。

  这份表白他等了太长时间了,从年少的暗恋,到这几年的念念不忘,他整整等了十余年,这一刻他不想再错过了,含着泪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刚点完头,就被拥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郝奕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揉进骨髓里,再也不舍得分开半刻……